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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要告诉

    谢令婉手指上的空间灵戒光芒闪烁,一张纸绢凭空出现。

    她将纸绢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推向陶允姜这边。

    陶允姜凝眸看去,只见那上面画着一个男人的画像。此人双目阴狠,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面容透露出狠厉的煞气,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符轲,现在的拜火神教荆州首座,明武六转中阶修为。”

    谢令婉又甩出另一张纸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

    她将那张纸绢也推向对面,面无表情地念道:

    “瑞平八年,符轲携数百魔教妖人入寇扬州,袭杀天勇军司镇守使傅忠,尽掠库中军械而还。”

    “瑞平九年,符轲出钱塘口,劫掠陈郡谢氏甲字号船队,事后尽数烧毁,几千名船员无一幸免,引得八姓惊惧震怒。”

    “隔年,瑞平十年,周元帝方途发出诏令,遣江南二十余军司兵马合计十五万人,包围符轲占据的扬州建阳县,同时号召世家供奉与天下各高手协力讨灭。由上原王氏和皇帝共同牵头,大周方面出动五位六转高手。而拜火神教方面也出动三名六转修士,动用教众万余人,与大周正面对抗。”

    “最后结果便是拜火神教三名六转修士一死两逃,所有教众连带建阳城被尽数夷灭,这是赫赫有名“建阳讨逆”的全过程。而符轲就是逃走的那两人其中之一。事后,大周方面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但始终未曾找到。”

    “但瑞平十四年,有人在当时属于南越的始兴郡目击到他的身影,而始兴郡正是从荆州去往番禺的必经之路。更有传言称,当时有人在番禺城下亲眼看见了符轲,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有待确认。”

    谢令婉看着陶允姜的眼睛,目光莫名。

    “……你觉得,符轲会和我娘亲入魔的事有关?”

    陶允姜漠然问道。

    谢令婉:“你母亲生前,一直在推动清明与拜火神教的全面对立,几乎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魔教中人的厌恶。或许因此招致了拜火神教的极端仇视,进而引来报复。根据我手上掌握的确切情报,拜火神教手中很可能掌握有一种引动修士走火入魔的邪异功法。”

    “是……与不是,我相信允姜你能够看出来。”

    陶允姜默默无言,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

    ……

    “允姜的娘亲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方未寒皱起眉头。

    “我记得……明武修士应该是最难入魔的吧?陈钰先喝了那么多索厄都没事,而允姜娘亲也是六转,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放魔气入体?”

    老将军看着窗外,花白头发有些惨淡。

    “这件事情我也不清楚,当时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被她杀光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但……她当时刚生下姜姜,正是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或许也受到了这方面的影响。”

    方未寒沉默片刻后问:“这件事情……允姜知道吗?”

    陶琰长叹了口气,摇摇头。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了,也就我和几个老伙计。我们一直在瞒着她,生怕被她瞧出来点什么。”

    “那天之后,我们彻底破坏了现场,并***。直到现在,外界能够流传出去的消息也是顾清安入魔之后自杀的传闻。而这件事情,也成了我那儿子的心魔。”

    方未寒能够理解这种感情,他们曾经是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最后沦落到一人为另一人送葬的刀兵相向,这恐怕是世间最为惨烈的酷刑,

    方未寒甚至都无法想象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怎么做。

    他只能暗自留心发誓,绝对不会让自己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演变成这种悲剧的结局。

    但直到现在,陶琰依旧没有说他儿子陶楷最后的结局。

    方未寒默默等待着。

    “我儿子回去之后,精神很是消沉,每日借酒消愁,试图逃避现实。我能理解他,所以他被我狠狠骂了一顿,”陶琰说道。

    “我当时跟他说,如果你不想活了,那现在就想办法去死。我陶琰的儿子,丹阳陶氏的骨血,绝对没有忸怩偷生的人!”

    “不管这番话的效果怎么样,但至少是把他劝住了。他再度登上长垣,似乎是将愤怒撒到异族身上一般,奋勇杀敌建功,很快便晋升到了天方节度副使的位置。”

    陶琰云淡风轻地叙说着他的往事,好似那些东西不过是过眼云烟一般。

    “瑞平十九年,周元帝方远驾崩,当今圣上登基,改元咸明。先皇的暴毙尤其突然,圣上的匆忙登基激起了许多不满圣上势力的反扑。他迫切需要一场战争的胜利来堵住这些人的嘴。”

    “于是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长垣铁卫,而陶楷……又主动从我手中接过了这个任务。”

    陶琰惨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沧桑的面容上似是流过一丝隐藏极深的悔恨。

    “我早就应该猜到……在他杀死自己妻子的那一瞬间,心底便已萌生死志。但我的那番话点醒了他,让他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名将军,他不能那般窝囊地死去。他需要轰轰烈烈地战死,死在敌人的剑下。”

    “于是那天……我被迫接受了一笔我人生中最不愿接受的战功。”

    他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

    ……

    “允姜,在提起我们的合作事宜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你对方遵的态度是什么?”

    谢令婉问道。

    “方遵……”陶允姜闭上眼睛,声音古井无波,“他也许能称得上我的杀父仇人。”

    “十四年前,我当时才五岁。有一天我爹爹突然找到我,将一个长条状的包裹压在我的枕头下,并嘱咐我,让我好好保管,在长大后再打开。可我当时贪玩,很快便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少女的嘴唇微微颤抖,失去了血色。

    “……一个月后,爷爷找到我,告知了我他的死讯。直到这时我才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可能是父亲与我的最后诀别。”

    “当时我还对于生死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有些茫然。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就好像……小小的世界中一下少了什么东西。”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将枕头下的那东西拿出来,解开上面的布条,布条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柄漂亮的剑。”

    “他把我母亲的佩剑留给了我,自己却去执行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可他明明……他明明可以不去的……”

    少女手中的祈苍剑发出低低的鸣声,哀婉而凄冷,似是在安慰,

    谢令婉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眼眶红红的少女,心底升起一丝怜惜。

    说实话,她对于陶允姜的观感一直都不差,顶多是不认同她的行为方式,觉得少女有点傻得可爱。

    当得知这段尘封在历史中的往事时,就算是冷漠而理性的她也不由得为之稍稍动容。

    少女微微叹了口气。

    “霸王山之战,近五百年来大周骑兵面对异族骑兵的唯一一次胜利。此战主帅,天方节度副使,明威将军陶楷,以长垣崩毁为饵,以天地灵压为阵,以两千四百五十二的损失,杀伤异族万余人,并成功在之后赶来的异族援兵手中保全所部撤退,身先士卒,殿后力战身亡。”

    谢令婉顿了顿:

    “他是真正的英雄。”

    陶允姜揉揉眼睛,抽了抽鼻子,倔强说道:

    “我……讨厌皇帝。”

    她抬起头看了谢令婉一眼,声音低沉了些。

    “……还有世家。”

    谢令婉停顿片刻,轻轻一笑。

    “我也是。”

    空气短暂静默后。

    “……啊?”

    陶允姜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没太听明白。

    “我也讨厌皇帝,还有世家。”

    谢令婉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轻轻拥抱住她,双手覆盖上她的手。

    阳光绕过窗棂,空气中的尘埃飞舞,少女们的长发彼此交织。

    “我是陈郡谢氏的大小姐,但我更是方未寒的妻子。因为那些尸位素餐的混蛋的利益,他们就可以肆意蹂躏我的爱情,取缔我的理想,将我的一切逼到悬崖边缘。”

    少女的瞳孔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宛如冰锥里的艳阳。

    “我曾经对自己发誓,要创建出一个不会让他受到委屈的世界,要让这个世界上伤害过他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允姜……你可以帮我吗?我们去一起重塑这个世界,为我们遭受的苦难……复仇。”

    陶允姜抛开自己的心防,第一次将自己不为人知的往事说与他人听。

    谢令婉卸下她那完美而虚假的微笑,第一次朝另一个女孩子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而驱动她们做出这些反常举动的,除了方未寒,还能有谁?

    陶允姜眨眨眼睛,忽地笑了。

    “当然,令婉。”

    她紧紧地拉住了谢令婉的手。

    ……

    “东山谢氏和陈郡谢氏将会动用无来源的储备银两向清明提供支持与援助。同时,会稽铸器场将会全面向清明开放。我亦会斡旋逍遥宗与你们的直接对接,力保法器的足量供应。”

    谢令婉的面前摆放了一块金锭和一块铁锭,她将手放在金锭上,而陶允姜则握着铁锭。

    陶允姜问:“需要我做什么?”

    “借助你母亲留下的势力,我需要你尽可能快地掌握清明组织。并在那之后对拜火神教全面开战。”

    谢令婉幽冷说道。

    “拜火神教……这个肮脏的组织仍旧活在荒唐残暴的幻想之中,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他们想要方未寒的命,我便想要他们的命,这很公平。”

    “清明组织的势力十分庞大,情报网能够铺开到十三州的各个郡县,掌握着许多玄重卫都无法掌握的一手消息,统领着大周的整个江湖。”

    “拜火神教之所以能够存活到现在,就是大周上层的狗咬狗内斗太过严重,给了他们周旋其中捞好处的机会。如果玄重卫和清明同时使出全力,他们断然没有任何生还余地。”

    陶允姜根本没有什么犹豫,事实上这本来就是她原本想做的。

    “我同意了。”

    少女的话音落下,桌面上的金锭和铁锭依旧一动不动。

    陶允姜有些疑惑。

    这……金石铁律怎么不生效啊?

    “还有一个附加款项……以上的行动,不要告诉方未寒。”

    “为什么?”

    陶允姜好奇问道。

    “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险,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谢令婉叹了口气。

    “你的母亲……也是曾推动清明和拜火神教的全面战争,但最后却……”

    陶允姜咬咬牙:“我……不会和娘亲一样的。”

    “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谢令婉顿了顿,“但夫君很有可能会为我们担心。”

    “他连出个门都能算计半天,绝对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如果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他就算明面上不说,背地里绝对会自己行动。”

    “你想让他这样吗?”

    “……当然不想。”

    陶允姜抬起头瞪了眼谢令婉,有些不满。

    “令婉,不要总是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好不好?你这样会失去我的友谊的哦。”

    “好好,我下次一定。”

    谢令婉敷衍无比地糊弄过去。

    “还有别的意见吗?”

    “没了。”

    “那么……铁律缔结。”

    金铁交击,在一声脆响后双双化作齑粉。

    “合作愉快,允姜。”

    ……

    ……

    “今天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告诉姜姜,必须烂在肚子里。”

    陶琰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虎目如炬。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死另有隐情,进而知道了她母亲的死可能与自己有关,以姜姜的性子……”

    老将军说话的声音顿住,转而继续叮嘱:

    “所以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我明白。”

    方未寒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认真地点点头。

    “行了,你去吧。”

    他转身离去,在出门的前一瞬间,听得陶琰说道:

    “方未寒。”

    老将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肃穆而庄严,在军营的号子声中宛如神明的谕旨。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粉身碎骨,亦要在那南墙上留下骨茬的白痕。”

    “一年之后,你会是广陵王殿下,还是方将军,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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