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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逃避

    “质子殿下,…姜漓…”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他愕然抬起头,手背在唇边随意一擦,看着一大片猩红的血污。

    宴涟漪走上前些,唤他的名字时,声音哽咽了一下,不忍低头看薛美人毫无生气的遗体,只能轻声劝道:“薛美人会得到厚葬,殿下随本宫回去吧。”

    姜漓仰起头,许久,才缓缓起身,将薛美人的遗体小心翼翼放到一旁太监抬着的雪白担架上,她骨骼轻的要命,一瞬即逝的命运。

    他目送着担架离去,沉默着走到宴涟漪身边。

    唇角的血迹沿着下颌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却没有理会。

    暮色四合,消息通传到养心殿,姜原只是淡然知会。

    冷宫里的妃子本就是弃子,他照常睡了,一切让宴涟漪处理,未觉不妥。

    宫人都留下来清理残局,漆黑的宫道空无一人。

    宴涟漪眉眼低垂,未乘轿辇,只是沉默着走在姜漓身边。

    幽静冷僻的宫殿,连灯烛都没有一盏,四处是枯枝败叶,只听见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回荡在夜里。

    宴涟漪脚底被冰凉的青石板路冻得有些发疼,渐渐落在了后头。

    一抬眼,目光正好对上转回身看她的姜漓。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荒芜的麻木,鬓边的碎发与风交缠着。

    刹那间的对视,她被这目光怵得一惊。

    含情温脉脉的眸子,此刻剧烈的痛楚与悲凉,似乎永无止境的夜,那底下徘徊的阴鸷与凉薄难以遮掩,凝霜成冰。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声音到咽喉,却此刻一切都是苍白无力。

    她加快脚步赶上来,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声线带着不解与颤抖:“娘娘,冷宫为何蓦然走水?”

    “本宫已经派人去查了。”

    他低着头,剧烈的悲伤让他感觉胃中一阵绞痛。

    又努力让脸色显得平静,说道:“娘娘乘轿辇罢,不必同微臣一…起…”

    “无妨,凤栖宫也快到了。”

    宴涟漪扯出一抹笑,又觉得他故作无事,关心自己的模样分外可怜,心头莫名一阵酸疼。

    宴涟漪安慰人的经验甚少,但此刻,却格外生出一种怜悯,发自本心,不掺杂任何私心,想要给他关心,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宽慰。

    “本宫同你一起走。”她柔声道。

    他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她生恻隐,微抬起胳膊,想要牵起他无力垂落在身畔的手。

    正要收回那伸了一半的手,二人的手背却随着不整齐的步伐一触,令她指尖微微蜷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松开的手整个被姜漓温暖的大手笼罩住。

    他掌心因常年练兵而显出微微粗糙的磨砺感,炙热的气息透过相触的肌肤不断传来。

    宫里已是宵禁时分,旁边隐有几盏昏黄的灯,随风而动,如一条火舌蔓延到宫道的尽头。

    前方不远有几个提灯引路的太监。

    玥彤及一众下人远远跟在后头,中间空旷之处只有姜漓与宴涟漪二人相伴而行,队伍拉的很长,脚步声整齐又静默,只见人影憧憧。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牵着手走了许久,直到靠近凤栖宫的灯火璀璨,才默契地松开。

    冷宫走水的前因后果并不难查,大火被扑灭的当晚,便有人在林妃的住处搜到了易燃物的碎片,而林妃本人在大火中,烧成了一具焦黑的残骸,死状凄惨万分,令人不忍直视。

    玥彤在一旁向宴涟漪禀告来龙去脉:“林妃未留下遗物,但奴婢猜测,她或知晓了五皇子落水一事,为此才筹划了这走水。”

    “嗯”了一声,她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

    昨夜睡的很晚,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屡屡浮现出薛美人临终前凄然的模样与姜漓痛苦的神情,睡梦也浅。

    眉心皱起来,说道:“林妃不明真相,为了替五皇子报仇,宁愿自焚于冷宫之中,为了置薛美人于死地?”

    林妃与薛美人共处于冷宫,若憎恨薛美人,本不留痕迹的手段除掉她,以姜漓的脾性,想来也考虑到了这点。

    玉石俱焚之举,定是林妃走投无路。

    姜漓想将手伸到冷宫并不难,只是没想到林妃为了五皇子,竟疯狂至此。

    只可惜死者不能复生,五皇子落水的真相。

    林妃若泉下有知,葬送自己和无辜他人的性命,会追悔莫及…

    她轻轻叹了口气。

    玥彤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昨日火势太猛,冷宫又偏僻,听底下人说,汇婕妤也在那火场中丧生了。”

    “哦!”宴涟漪皱心道。

    宴涟漪抬起头:“随本宫去一趟和曦殿吧。”

    薛美人虽已身死,总归要告诉他真相,真相真是令人窒息。

    众人眼见贵妃娘娘面色沉郁,皆自觉地退绕。

    进了和曦殿后院,远远看见阿七笔直站在门口,他眼下略重的一片黑眼圈,似乎也随着主公的心情,呈现出低落的神情。

    “娘娘,”阿七见到宴涟漪,规矩地行了一礼,又道:“主公还未醒,奴才去通传一声。”

    说完,他转过身便要叩门。

    抬手打断他:“不必了。”

    他昨晚伤心至极,好容易睡下了,她又怎能忍心再平白扰他清净,晚些知道他母亲去世的缘由,对他或许也是种安慰。

    忽然听见室内响“叮”一声闷响,如重物锤在地面之声,那声音滚动。

    她门口唤了句:“质子殿下?”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不约与阿七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动着关心的神色,片刻,阿七缓缓推开了门。

    隔着屏风,剧烈酒气也扑面而来。

    旁边另有几个已经倒空酒坛,底部洒落的些许酒液在地面淌出细长的水痕,一片凌乱。

    阿七自觉地站在门边,目送宴涟漪独自走进去。

    浓重的酒气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一下下突突跳动着。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脚步放的很轻很缓,向他靠近。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

    绕过屏风,忽然她脚步一顿,姜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还穿着昨夜的长衫,已经深眠,整个人斜倒在床榻上,衣角沾了些许火场边的泥土,是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床上,锦被绣衾凌乱堆着,纱幔垂到床脚,酒液染湿了其上,一片残败之像。

    看见那俊逸的眉眼紧阖,高挺的鼻梁边,他纤长又脆弱的睫毛垂着。

    宴涟漪看着眼前场景,有些出神。

    她从前一直不懂,为何梦中新帝传闻中性格残暴乖戾,那时自己虽家破人亡,被打入冷宫。

    但宴丞相余党势力仍在,保下她一人并非难事,他分明是那谨慎的性格,却连查证都不屑,只是听闻自己曾克扣了他母妃份例,当即便赐了一尺白绫。

    可谁又知道,他痛失至亲,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沦落异国他乡。

    唯一相伴的母亲却在他大计将成之际,卷入宫廷的争斗而被当做一颗轻飘飘的棋子牺牲。

    人非草木,这样的痛楚怎能不在他心中留下怨恨呢!

    想到这,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恻隐之心。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将那乱成一团的锦被铺展开,轻轻盖在姜漓身上。

    她的手指移动到他肩膀处时,俯下身,二人凑的近,男子身上冷冽的清香和酒精未散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令人头晕目眩。

    手指一松,目光却未来得及收回,顺着姜漓那突兀的喉结一路下滑,散乱敞开的领口,搭落在床边的手臂,起伏的青筋和匀称的骨节。

    让她泛起罪恶感的心悸。

    他们要是这世间一平凡的人,彼此之间也没有这礼教间关系的纠葛,也许她真的会为他心动…如今,却不能够。

    低声叹了口气。

    她并未久留,转身走远。

    床上的姜漓才缓缓睁开眼,凝望着宴涟漪身影离去的那一片空旷之处,目光忧郁的灰暗。

    借酒逃避了一夜,如今这般模样,想来是狼狈极了,他不愿意露怯,也无法面对那事实从她口中再听一遍,只能在她面前假装醉倒。

    母亲的死仿佛压断了他本就不堪负重的心里最后一根稻草。

    数年来,他无一日不在精心筹划,希望有朝一日能为母家报仇雪恨。

    他已经运筹帷幄,一夜之间,却连最后一个他身边的亲人也撒手人寰,独留他一人在这暗夜的世间踽踽独行,而他疲于奔命,所做的这一切,那么无力,又那么可笑。

    “阿七。”他朝门外唤道,声音有些宿醉的沙哑。

    “主公醒了?方才贵妃娘娘来了。”阿七顿了一下,如实告知。

    昨夜喝了太多烈酒,以至于他的头还有些疼痛,他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点头,又问道:“昨日送给他的舞女收了吗?”

    阿七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收了,借国公之手相赠,没理由不收。”

    二人心照不宣,“他”所指的是姜漓的生父,别国如今的皇帝。

    这么多年来,皇帝沉湎酒色之中,连国家大事都撒手于旁人,更别说对姜漓这个弃子有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