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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冷宫走水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是相互的,本宫真诚待他们,他们能领会本宫的好,将心比心,不是吗?”

    知晓他的心思,却假装毫不知情,免令他警惕。

    若想得到什么,急于求取、坦陈心志并非良策。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主动权交与他人手中,再一步步引他落入陷阱。

    宴涟漪笑了笑,微微偏过头看他。

    他专注的侧脸棱角分明,有种由内而外的淡然和冷静。

    他们彼此都了解,但谁也没有戳破。

    “娘娘教诲的是。”

    “殿下要是无事,帮本宫打个下手可好?”

    姜漓受宠若惊,忙答应下来,洗了手,便隔着了个身位站在她身边,垂着眉眼揉面。

    “本宫要做糯米糕,前些天沐婕妤新教本宫的,未做过,”宴涟漪絮絮叨叨,将脑海中制作的步骤徐徐道来。

    她记忆力好,说的也细致,一遍过后姜漓便了解的清楚,在碗中蘸了些温水。

    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模样,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厨房采光极佳的位置,外面是濛濛细雨,但还是有日光透过窗棂倾洒进来,汇聚成一束浅淡的光晕,抹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姜漓收回眼神,心跳却不自主慢了半拍。

    糯米糕制作不难,一会儿便做好了几个,捏住柔软糯米皮的前一刻,她手指顿了一下,掀开盛着砂糖的小盏,多加了一大勺进去。

    她掏出手帕擦去指尖残留的粉末,十分仔细。

    “本宫做好了,”她三两步走到姜漓跟前。

    将那盘小小的糕点捧起来端详了一会儿,轻轻一笑,用叉子叉起一枚送到姜漓口边。

    朱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这个雕花最漂亮了,质子殿下,尝尝。”

    他眸光柔和下来,借着她的手中的叉子便一下子将那糕点送入口中,可当咬破外面薄薄的糯米皮的一瞬间,眉心一颤。

    这小小的一块糕点,却齁的人牙根发酸。

    他努力囫囵吞下,发出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娘娘做的……很好吃。”

    她亲手喂给他的那点甜头,纵然如针刺痛咽喉,他心甘情愿接受。

    宴涟漪唇角挂起满足的笑意,如一条弯弯的月牙,说:“你帮本宫将那边的油纸拿来,都包起来吧。”

    “娘娘是第一次下厨吗?”他一边用细绳将糕点扎了起来,疑惑问道。

    她思索了一下,答道:“倒也不是,从前冬至时还会煮些饺子。”

    “回去吧。”宴涟漪对姜漓说道。

    守在门外的玥彤正背对着她,前面跪了一个宫女,那宫女神情焦急:“玥彤姑姑,前院两个宫女打破碟具,要打起来了,您快去瞧瞧吧。”

    忽然听见身后“嘎吱”一声门开的声音。

    她一扭头,看见宴涟漪这样快就而归,不禁有些疑惑。

    宫女不知情,见贵妃娘娘竟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饶。

    “你同她先去吧,本宫自己回去,”

    她改变了注意,朝玥彤说道:“你随本宫回寝殿一趟,再到前院,来回都要半个时辰,实在劳累。”

    玥彤管着偌大的凤栖宫,平日里确实忙的不行。

    “是娘娘。”

    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拉起那宫女一并走了。

    宴涟漪收回目光,撑开伞,目光不经意似的落在姜漓脸上。

    “这里离和曦殿不远,本宫送你一程吧。”

    手指轻动,伞面“砰”的一声张开,半边伸出屋檐,半边在她

    “是,娘娘,微臣感激不尽。”没想到她这样关心自己,半晌,随后忙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进到她伞底。

    天色渐晚,宫灯都已然点亮。

    偏头看着她,黄色的光晕抹在她柔软的颊边,很迷人,引他深陷其中。

    她打伞的手往上提起,顿了一下,将另一半的伞面向他倾斜,将他的身体完全纳入伞底之下,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

    “娘娘,微臣来吧。”他声音低沉,沙哑,令她从中察觉出了某种宠溺的意味。

    手指一拢,主动接过了那伞柄。

    她点点头,那伞缓缓升高,而伞面却向她倾斜过来,斜的很厉害,她整个人都被安稳地笼罩在这片昏暗的宁静中间。

    姜漓被雨水打湿的宽阔肩膀上。

    “质子殿下回去换身衣裳吧,”她微微咬着下唇,声音有些不自然:“都淋湿了,小心着凉。”

    轻飘飘的一言半语似乎抚慰了他不安的心绪,他扬眉笑了笑:“娘娘放心。”

    转眼便到了和曦殿门口。

    阿七拉开门,却在看见外面宴涟漪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一愣。

    “贵妃娘娘…”阿七脑子还懵着,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主公竟在淑贵妃面前有这么大的脸面,甚至让贵妃娘娘纡尊降贵,亲自送他回来。

    待宴涟漪走远了,阿七一脸惶恐地望着姜漓,奉承道:“主公真威武,连贵妃娘娘都对您青睐有加。”

    听到“威武”二字,他的脚步略微一停,忍不住笑了一声。

    瞥了纪桑一眼,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还说我呢,你方才不规矩,亏得娘娘心善才没罚你。”

    “贵妃娘娘是好人。”

    半个月…

    忽然听见外面极慌乱的一阵脚步声,一个前来通传的宫女神情惶恐,与他肩膀相撞,抬头看清眼前人是姜漓,脸色又更白了几分。

    “奴婢有要事向贵妃娘娘禀报!”宫女跪下行礼,声音慌急促。

    “何事了?”

    “娘娘,冷宫……出事……了…”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宴涟漪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冷宫走水了,薛美人还在里面。”

    “什么?”宴涟漪仓惶抬头,窗外,隐约可见冷宫方向乌黑的浓烟腾升。

    她下意识看向姜漓,目光触及他的一瞬间,他反应过来,浑身的肌肉惊人地爆发,身姿如一根离弦的箭,头也没回,“嗖”的一声破空而去,空气里只留下他衣角的虚影。

    她心中徐徐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眉眼一沉,毫不犹豫道:“备驾!”

    冷宫还是头一次这样“热闹”,暮色中,四处是往来的人影。

    姜漓一路疾驰而来,只见冷宫门前断壁残垣裹挟着火星飘摇而下,迎头被一阵猛烈的火舌冲击。

    环顾四周,到处没见到薛美人的身影。

    “母亲!”姜漓的手止不住颤抖,浑身紧绷,却感觉一阵阵寒冷的战栗自脚底顺着脊背攀缘而上。

    他立刻抓住一个路过的宫女,大声问道:“薛美人呢?我母亲在哪?”

    “奴婢不知……”被拉住的宫女惊慌失措,只觉得手腕上男子力气之大,要将她骨骼都捏碎。

    他未犹豫,抬步往里跑去。

    “质子殿下!”有宫人认出了他,劝阻道:“里面太危险了,您不能进!”

    目光落在不远处墙根下,一个艰难匍匐在地面的单薄人影上。

    大步跑去,呐喊道:“母亲。”

    短短几步的路,他心脏跳动的快要崩裂,看清薛美人模样的一瞬间,眼眶中霎时蓄满了热泪。

    薛美人瘦弱的身躯显得僵直,毫无血色的脸上呈现出苍白破败的青灰色,些许裸露的肌肤上留下无数醒目的血痕和被火烧灼过的痕迹。

    姜漓几乎从未出现如此无措且惊慌的表情。

    习医这些年,头一次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母亲……已经不行了。

    “母亲,对不起,儿臣来晚了。”

    他半跪在母亲面前,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施了急救之法,等了许久,薛美人才徐徐睁开了一丝眼缝。

    嘴唇苍白,声音嘶哑“漓儿?”

    “儿臣在。”

    发抖的双手几乎已经无法承托母亲脆弱的头颅,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无助之色。

    已经有太医陆续跑过来。

    宴涟漪的仪驾也匆匆到了,她扫视四周,看见不远处的薛美人和姜漓,心里一沉,脚步一顿。

    听了太医的话,神色万分凝重,注视着墙角那母子二人,缓缓抬了抬手。

    将正准备围上去看热闹的一众宫人拦在外面,只容许几个太医过去。

    他全神贯注与薛美人身上,并未察觉到宴涟漪的到来,看见太医一愣,夺过那太医手中的药箱,一阵翻找。

    拿了药,低头一看,薛美人身上伤痕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神情也顿住了。

    “漓儿,不必了。”薛美人艰难睁开眼,看着姜漓仓惶的神情,眼泪从面颊滑过。

    她吸了太多浓烟,只觉得肺中像填满了棉絮,每一次呼吸都要使上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

    薛美人的眼睛用力睁大,竭尽全力,却连抬手抚摸姜漓的脸都难以做到。

    她不感觉恐惧,只是觉得亏欠。

    他抿着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眼中含着热泪,低头靠近薛美人,喃喃道:“母亲别怕,儿臣在陪着你。”

    薛美人似乎笑了笑,用着浑身最后有点力气艰难地开口,声音回荡在他耳边,细若蚊吟:“母亲无用,你以后不要再冲动妄为,若贵妃娘娘愿意庇护你,你要听她的话。”

    他心里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自己所做的事,所爱的人都在这一刻与母亲全盘托出。

    他想要告诉母亲,他并非那般无用,将有一日定会为母家报仇雪恨,只要挺过这阵子,一年后…

    他便可以的。

    他声音带着沉重的颤动:“儿臣定会听从教训您放心。”

    怪他太能无力。

    “漓儿,我要去见你祖父了。”

    薛美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终于能摆脱缠绕于身的负重,神情丝毫不见惊恐,淡然:“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浑身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不见,她精神飘忽着。

    周围耸动的人群逐渐变成纯白的光斑,继而她熟悉的身影一个个从中浮现出来。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他们衣着整齐毫发无损,远远朝她笑着,张开双臂等待她的到来。

    凝视着姜漓的脸,见到他点头的那一刻,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她要去找他们了。

    “母亲。”

    手臂抱着薛美人逐渐变冷的身体,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寒风呼啸,他浑身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突然感觉到一股子腥咸的液体从喉间涌出来。

    骤然的噩耗,心中苦苦支撑的一切都轰然崩塌。

    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没做完的那些事,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母亲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