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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胡泽芝(二)

    胡泽芝把嘴里的木棍随手往旁边一丢,闪进旁边的灌木中,从三根竖直插着的燃尽的香下徒手挖出一盒子银元来,从里面挑了十枚揣进衣兜,又将盒子放回去埋好,从袖子里掏了一把纸钱放在上边儿烧起来。等到纸钱都化作灰烬,才站起身来。

    “阿茗跟着我,我手上都是泥,你自己走几步。”终于能自己走了!司奉礼差点没感动地哭出来。“阿茗也很兴奋吧?哎哟你是个水汪汪的小宝宝!”司奉礼感到一阵恶寒,已经不小了!这狐狸换算下来都已经是中年了!仔细一回想这狐狸的记忆,撒娇卖萌打滚,司奉礼忽然就很嫌弃这副身体,不过确实可爱就是了。

    按照之前胡泽芝所说的,再结合这个时间点,那么刘启成大概率就是刘大牛的前世,不过按照南归镇的特性,或许这个叫刘启成的男人根本就没有死,但是胡泽芝是灵体,看来还是转世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如果能阻止他们见面的话,或许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我应该把格局打开。”

    “阿茗你在嘤嘤嘤什么,你不是最喜欢来东湖看美女姐姐了吗?啊我懂了,一定是太兴奋了,不过还是得在太阳落山前回去,不然爹爹又要叫人来拆墙了。”

    司奉礼不敢自言自语了,这会儿不管自己说什么,在外人听来都不过是小狐狸在嘤嘤嘤罢了。

    东湖多花船,那一艘艘船上挂着帷帐轻纱,隐约透出些轻歌艳曲,时不时有客人欢笑和舞娘嬉闹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顺着水面的涟漪传出去,惹得桥上的行人驻足。岸边有一队白衫书生,捧着经卷摇头晃脑念着些之乎者也,胡泽芝探头看看,摇摇头露出一抹轻笑,把司奉礼拦腰抱起,足尖一点飞身上船。

    “胡公子今天去哪里?”

    “你帮我挑个风水宝地。”

    船夫皱着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边竹竿一撑离了岸。“风水宝地啊......旁边儿聚宝坊,有京城来的舞娘,一曲胡璇煞是好看,老夫远远看过,甚美。”

    “不去不去,尽是些达官贵人,烦得很。”去了还得了?鬼知道自家老爹在不在上面。

    “那通明坊?”

    “不去,哪儿的人啊多爱脂粉不爱才艺,俗得很。”

    “胡公子今儿还挑起来了,前些日子不还给通明坊的崔雀儿送了胭脂?”

    “那是雀儿姑娘爱画美人,那胭脂是给她做颜料的。”

    “那不如长青阁?”

    “新坊?”

    “不,虽说是阁,但也只有几位姑娘,那些姑娘啊不爱舞也不爱唱,更不愿意抛头露面,听说啊做的都是些代笔一类的事儿,哪有贵人愿意去看一群舞文弄墨寡言少语的?”

    “就去长青阁。”

    “已经到了。”船夫笑眯眯的,显然是早已规划好了路线。“您在老夫这儿存的银两还有三两。”

    胡泽芝抱着司奉礼跃向旁边的画舫,司奉礼几乎没有感受到船体的浮沉。胡泽芝背对着船夫招招手示意他回去,便扣了扣画舫的门扉。这画舫挂着青纱,影影绰绰地把里头的光景遮了个严实。

    “无晴天边雨,问归何处人?”声音清脆平缓。

    “春归堂前燕,西郊胡柘枳。”

    垂帘一动,里头走出个青衣扶风的美人。松松挽着发髻,仅点朱唇一抹。“公子是新客?”

    “是。”

    “是来寻代笔?”

    “不,是来找姐姐们玩的。”

    “我们只作诗词文赋,公子请回吧。”

    “欸姐姐,我素爱诗词,并非登徒子。”胡泽芝一手挡着那垂帘,一手将司奉礼丢了进去。司奉礼本想出去,这狐狸身体却自发地在那青衣女子脚边蹭来蹭去,活脱脱一副撒娇卖萌地样,还不住发出嘤嘤嘤地叫声,只听的人心碎。

    “你若对的上我一句,便让你进去,这是规矩。”

    “好啊~”胡泽芝往门边一靠,乐呵呵地等着。

    “红袖秉香盏。”

    “东床映墨梅。”

    青纱帐一开,露出里头一室金石字画。“姑娘是爱易安居士的?”

    “是。”

    “这不巧了,我爱酒,倒有那么几壶有些宋风雅韵,姑娘不若同我一同争渡?”

    “公子说笑了,我们一介女流,能得这一片小室已是万幸,哪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我看这新科探花,倒是字迹娟秀,文章优雅,只是探花郎为人内向,辞官隐居了,不知姑娘是否见过啊?”胡泽芝把狐狸按在腿上梳理着毛发,拿出一张小帕将它爪子上染上的墨汁擦去。“要你乱跑,踩坏了姑娘的字。”

    司奉礼也不想的,但谁能想到这随手仍地上的字画墨迹未干,染了一脚。只是那字画上的内容属实有趣,竟然记载的是一篇奇闻——南归还阳记。胡泽芝在和那姑娘对诗,司奉礼便跳下去装作无聊的样子趴在一边,仔细看起那篇小记。

    “山阳有镇,名为南归,有民三十有几......山阴得一井,井中可望月,故名汲月。汲月者,还阳之地也......”

    “你这狐狸有意思,倒是不怕人,叫声也别致。”

    “嗯,它平时不这样,它平时看到字就会昏倒过去,一看就不是聪明的。”

    谁不是聪明的了?司奉礼果断跳起来在胡泽芝衣服上留下一堆乌漆嘛黑的爪印。

    “哈哈~小小狐儿,还会舞文弄墨!”那姑娘笑得花枝乱颤,手中的茶也撒出去些,把地上那篇小记晕湿一块。“诶哟我好不容易拓来的!”

    那墨应是质量不太好,被水一染便化开了,隐约还有些向四周扩散之感。一丝丝墨迹顺着纸张的纹路向四处散去,司奉礼看见它们从宣纸上逃逸,她清楚地看见那些墨色像是烟雾一般融入船舫底部,顺着湖水向其他地方扩散。但其他人仿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仍然像往常一样做着事,那些黑色地湖水如同蜘蛛的丝线蜿蜒着隐没在人们的身体里。

    “姑娘这墨松香四溢,怕是千金难求啊。”

    “是难求,但世上哪有易得物?既然生死已在天上,这些俗物倒也算不上什么。”

    “探花郎会说书墨为俗物,胡某今日是见识了。”

    “彼此彼此。”

    “李盼儿,你爹不来抓你?”司奉礼耳朵一竖。李盼儿?那不就是胡泽芝书柜上存的那本《轶闻拾遗录》的作者吗?说起那本书,书页都被翻到了发黄,见有的页面上似有墨痕,大抵是做了笔记,或许能找到些别的诅咒的线索一类的,万一曾经也出现过诅咒这样的情况,那便是稳赚不亏。

    “得了吧他抓什么,他这会儿估摸着还在陪着那些公子哥儿喝花酒呢,他连他的那份上书代笔是我都不知道。”李盼儿理了理垂落的发丝。“你呢?今天不是说要给你介绍几个公子见见?还胡柘枳,整的跟个浪荡子似的。”

    “对面那艘雕花的船看见没?我爹在那儿甲板上呢,刚才你要不放我进来,就被发现喽!”

    “那你不得送我两本书报答我一下?”

    “你想要什么书?”

    “我想想啊......你得了书再说吧,这两天还真没什么想要的,不过都是些酸气十足的文字,没一点儿意思。呸,这茶馊了。”一捧茶水随手泼在外头,荡开一阵涟漪。

    外头水波荡漾着,司奉礼趴在船舷上听着里头两个女孩儿拌嘴,过一会儿船舱里便飞出几张纸业,上头写满了调侃对方的诗句。耳畔是往来船只的破浪之音,伴有画舫中歌声阵阵,时有金铃脆响,应是胡姬旋舞。这样的时光与之前在南归镇所经历的相比实在是太过和平,司奉礼一边思考着时间回溯与现实的时间换算,一边沉沉睡去。

    似乎下起了雨,司奉礼甩了甩有些湿润的尾巴尖,扫倒了放在一边的茶盏。瓷盏掉落在船舱中,发出清脆的裂响。“啊呀,已经是这个点儿了,泽芝你快回去吧,你父亲约莫是快归家了。”

    “啧,天公不作美,下回来我一定对赢你!”

    “就你那对对子的能力还想赢我?好啊,我等着,下次再输怎么说?”

    “下次......下次再输,我送你一套上京的文房四宝。”

    “一言为定!我划到岸边儿去,你自己走一截。”

    外边儿画舫的歌舞停了,躲在胡泽芝的怀中,司奉礼远远看见那画舫中走下几个锦衣老爷,后头跟了几个俊俏公子,似是书生模样,对着那几个老爷毕恭毕敬行礼。没来得及仔细看,周围已经响起破风声,胡泽芝在林间快速穿梭着,悄无声息跃进前头的暗巷,不出几时已在闺房里做好,换了身月白云锦袄裙,坐在梳妆台前匆匆挽着发髻。

    “阿茗,把我的桃花钗子拿来,快!”

    凭着脑海中浮现的狐狸的记忆,司奉礼跳上书桌,从笔筒中叼出一支金钗,那金钗被胡泽芝拿来做书签,随手放在那里,为应一个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意。那金钗前些天落进洗笔池,上头沾了些墨迹还没来得及擦拭,这么被别在一头青丝上不像桃花,倒像墨梅。

    “小姐快些出来,老爷回来了。”

    “就来。”胡泽芝匆匆一抿胭脂纸,伸手在司奉礼头上摸了一把。“今日府中来客,阿茗乖一些。”

    司奉礼可算是看着了些府中的陈设,虽然也是在胡泽芝怀里看的。胡府修缮的比它外头看起来的要豪华不少,金丝楠木被充作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上好檀香沉稳的气息,窗棱上是雕花的八仙过海图,连窗纸也用的是上好的明纸。中堂更是透着隐秘的奢靡,那主桌司奉礼在南归镇的纪事中见到过,后来那桌子被上供给了当时的皇帝。要问为什么能确定是这张桌,也很简单,只有这张桌子的桌腿雕刻了满天神佛。

    “父亲。”

    “嗯。”那官老爷端坐着,手里端着个青瓷茶盏轻轻刮着茶沫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上好龙井的幽香。“这是刘府刘相的公子。”

    那青衣的书生样的公子站起身来朝胡泽芝作揖,温润尔雅倒不像是武将之后。这位刘公子这狐狸是见过的,说来“阿茗”是这位公子的父亲,也就是当今朝中右相,曾经的刘将军从边塞带回来送给胡老爷,再转手给胡泽芝的。之前本是打算将狐狸杀了做围脖,谁知小胡泽芝见了就不撒手,哭闹着抱去了,还给了个名字,这才活得膘肥体壮。

    说到那刘相,司奉礼确实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从狐狸幼年的记忆来,这刘相本来该是直接回京,却想着给皇上进贡些东西表表孝心,又想着和自己同为武官大的胡老爷打好关系,这才去猎了狐狸。母狐狸被一箭射死做了夫人的暖手袋,小狐狸被裹在扒下来的狐皮里带回京城,五只送给皇帝,剩下的一只给了胡老爷。

    大概是阿茗之前被吓到,司奉礼一探寻关于刘相的记忆,眼前就是血淋淋的一片,鼻尖传来一股狐皮的气息。

    “小生刘启成,字似鸿,见过小姐。”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小女胡泽芝。”

    “怎么和公子讲话的?”胡老爷颇有些不满,威威压低了写嗓音,周围的下人都低着头,各做各的事。

    “无妨无妨,听闻小姐爱诗书,今日一见,甚是亲切。”

    胡泽芝低着头不做言语,倒是那公子羞红了脸,端着茶喝了口,被胡泽芝抬眼一瞄吓得呛了一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刘公子,小女今日身子不适,就先......”

    “不急,泽芝,刘公子是当今刘相之子。”胡老爷顿了顿。“茶凉了,换换。”一个下人上前将茶盏换走,端上杯新的。“我和刘相素来交好,皇上器重刘相。”胡老爷抬手朝北方拜了拜。“刘公子年少有为,虽是武将之子,但也素爱文墨,泽芝可赋诗,你们也好交流些。既然身子不适,那你去先去吧。”

    “是,父亲。”

    雕花的木门关上了,窗户中隐隐透出些晃动的人影,胡泽芝藏在门廊边贴着窗户纸听,但听的不真切,大抵都是些父亲恭维右相的话,那书生不太搭话,只是陪着笑。

    司奉礼趁机去转了转胡府。伸出爪子点点太阳穴,法术还是不流通,无法通讯,但好在可以进行一些短暂的记录。刚才胡泽芝见刘启成那会儿的影像已经保存妥当,司奉礼检查过,完好无损,等想办法回去后应该可以完整播放。至于回去的办法,司奉礼也想过了,既然胡泽芝是请求祓除诅咒,那么按照一般规律来说,只要解决了胡泽芝的执念,那么就能回去了。只是现在胡泽芝的执念还不明显而已。

    司奉礼原本是想从根源解决问题,不让两人见面,不过既然已经和刘启成见面,那么也不能阻止两人见面这件事发生,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减少胡泽芝和刘启成之间的交互了。

    胡府的规格远比它从外面看上去的要大许多,建造者利树木遮挡,隐藏住了后院的假山水池亭台楼阁。从外面看,胡府只是几个简单的屋子,但从竹林中穿出去,就能发现白墙之后极尽奢华的园林。胡老爷家的院子里甚至还饲养了一只白化孔雀,要不是司奉礼心血来潮跳上假山还真发现不了。

    这胡老爷是什么来头?眼下这个问题一时也无法解决,司奉礼抬头看见园中还有一座小塔,愈发感慨起这老爷的土豪来。那莲花塔尖,这明明是下午路过的公园!没想到啊,居然连这也是胡府的财产。再一看,也难怪,这地方入口也被漆成白色,四周还种了些柳树,墙边儿上还有些芭蕉,按照这会儿的习俗,柳树芭蕉种在一起怕是“不吉利”,也难怪外边儿的人只当这儿是个不对外开放的公园了。

    胡老爷也精明,时不时叫上些下人女眷去园子里游玩,但去时又得蒙着眼,路上还得多绕上几圈儿。这样一来,下人不知里头是胡府的地盘,只当是老爷开恩带去了高级的园林;外头的人也不知里头是胡家的下人,以为是园林开放了进了贵人。有顽童爬上墙头偷看也不怕,毕竟胡家的下人穿的比外头的平民还要奢华上几分,除了几个管家,都不太出门,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而且胡老爷带人进去的时间也刚好卡在贵胄出门游玩前后,人们也只当是哪家贵人贪玩多玩闹了两日,说两句也就过去了。要是必要的话,真有贵胄要来,走的就是这“公园”的“正门”,修的气派,正大光明的,毕竟连门口的牌匾都是皇上钦赐的,写着“崇灵苑”。皇帝也是知道这院子后边儿就是胡府,但按照皇帝的意思,刚好有胡老爷帮着管理,倒也是省事不少。

    趁着天色稍微暗下来,司奉礼怕胡泽芝找不见她要四处问,便悄无声息溜回去了。从窗口翻回不归居,刚好碰见胡泽芝进门,那姑娘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颊粉红,走路有些不稳,定睛一看,顺拐。

    司奉礼趴在床头,那院子忒大了些,光是跑了半圈儿都累的不行,深入的还没仔细看。打了个哈欠的功夫,胡泽芝已经坐在身边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毛发中。胡泽芝的脸烫的慌,全然是拿司奉礼降温了。

    “天啊阿茗,简直是太尴尬了。”

    听了好半会儿,司奉礼才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胡泽芝在门口偷听,想听的仔细些,便趴了上去,没想到里头的刘启成正在开门,这下可遭了罪,整个人躲闪不及摔在人家脚边,把人家吓一跳。刘启成被吓到不说,还得帮她扯谎,骗老爷说是狐狸撞到了腿上。

    胡泽芝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在陌生人面前偷听还跌倒在别人脚边这件事,确实还是有失体面。尤其还不得已请别人帮着撒了谎。不过这刘公子确实是个腹有诗书气的,要不是老爷想联姻,胡泽芝还真想和他聊聊诗赋。但胡泽芝也清楚,作为官宦家的的女儿,被父亲拿去做政治的筹码也是迟早的事,为了保全自家,也只能作出寻常女子的样子。

    是夜,虫鸣阵阵,司奉礼睡的很沉,奔波后长时间维持法术记录让她筋疲力尽,但也因此一夜无梦。胡泽芝抱着肚子上睡的打鼾的狐狸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在脑海里把《兰亭集序》默了几遍,又想着自己新写的文章,一个不留神,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