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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胡泽芝(一)

    “刘郎啊刘郎,我等你等的好苦,你怎么不来找我呢?”胡泽芝看着眼前这堆通红的肥肉,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伤怀。“你说你会等我,怎么就不等了呢?”

    胡泽芝缓步向刘大牛走去,罗裙上沾了地上腥臭的脓液,但她毫不在意。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是刘大牛的回答,但很明显,这会儿刘大牛也没有办法回答了,他的嗓子肿痛,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依稀看见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然后眼神骤然恐惧起来。她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为什么又是这样?

    “很惊讶吗?”胡泽芝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你明知道我要来的。”

    躺在地上的刘大牛竭尽全力疯狂地摇头,但是很明显,再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因为恐惧在颤抖。

    “我会像承诺过的那样救你的,但是这一次你会遵守诺言吗?”没有等到回答,胡泽芝的双手已经圣神嵌入他的皮肉,从粘腻的血液中掏出一颗腐化的心脏。她在等待着,等一阵风吹过,等他以灵魂的姿态站在自己身边。她会等他的,毕竟正是因为这个执念才让自己被束缚,不得解脱。

    火神殿中放着不少引魂灯,刘大牛跑不掉。他看上去还是那么臃肿,甚至因为神殿香火的缘故看上去更加的浮肿。

    司奉礼已经彻底放弃了唯物主义的想法,但还是对这里发生的事存有疑虑。胡泽芝的出现太过巧合,村子里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除开那个唱词儿大的巫师,其他人对这首词儿也仅仅是听过。若是平日里就知道,那么刚人们应该会有所反应才对。

    思考间,那只火红的狐狸再次出现,司奉礼这回看清了,是胡泽芝,她化作了一只一人多高的狐狸,展开嘴一口将反应过来准备逃走的刘大牛的魂魄脑袋咬了下去,囫囵下肚。那颗滚圆的头颅在它的脖子中供出一个弧度,然后下滑进它的肚子里。

    神殿中的烛火仿佛凝滞了,耳鸣声传来,司奉礼感觉这样的场景似乎见过,但搜索所有记忆也想不起来,连时间的尾迹也抓不住。

    一阵风吹过,红狐站在满地破碎消散的魂体碎片前闭上眼,但预想的解脱并没有到来。于是它愤怒了,尖锐的狐啸在神殿中回荡,殿外的众人吓得不清,火刑天对着殿门做出防御的姿势,巨斧隐隐闪着光。在巫师的呼唤和楠柯的指挥下,好歹没有太乱,只是各院都响起哐当的关门声,再喀哒一声落了锁。

    那巫师举着法杖在殿前舞蹈,嘴里念着些退散息怒一类的话,一把拉过火刑天跌跌撞撞走了。楠柯想要进入神殿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那两扇门扉像是重新长在一起,怎么也推不开,穆澄和王平安一起撞门,也是不开,只能听着屋里一声一声像是怒吼也像是哭泣的不甘的尖叫。

    “法术被阻断了,传音传不过去。”

    “现在怎么办?”

    门缝底飘出一张纸条,用包裹香烛的蜡纸写的,上面写着单一个字,“等”。似乎是司奉礼的笔迹,但也不甚相似。

    屋里,司奉礼敏捷地跃起,跳上供桌,撑着神像爬上去将自己吊在殿中经幡上躲避着下方肆虐的狐火。青色的狐火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所过之处烛火尽数熄灭。胡泽芝化作人形跪倒在神殿中央掩面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已经了解,为什么啊?”她的脸颊一寸寸碎裂,从缝隙中透出一些刚硬的的鬃毛,五个孩子想要靠近他们悲鸣的母亲,却被狐火顷刻灼伤。火焰无情,连翻滚也无法扑灭,胡泽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们在尖叫声中被火焰稍作灰烬。

    她无法动弹,也没有办法拯救他们。冰冷的地板下伸出无数来自地狱的手,他们将她死死拉住,硬生生往地下拖拽,胡泽芝的膝盖已经被地面挤压到碎裂,神殿里回荡着小狐的尖叫。

    神殿的窗户透了风,发出簌簌的声响,绝望中,胡泽芝莫名觉得那声音像是“错了,错了。”错了,什么错了?明明说好了达成夙愿就能解脱的!难道是......弄错了夙愿?风忽然听了,当仅剩的烛光却摆动起来,于是她决定赌一把。不为自己解脱,只为救回她年幼的孩子们。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救救他们,但是眼下自己是无法了,她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发生异变,但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除非回到过去......回到过去?

    “我窥探过你的记忆,你们回到了过去,能......能帮帮我吗?”胡泽芝的嗓音微弱,但司奉礼还是听清了。“求你帮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试图杀死我的朋友。”司奉礼皱眉,她无法判断胡泽芝是的请求是否发自内心,或许是一场骗局?

    “帮帮我的孩子,他们还小,请帮帮他们......”胡泽芝已经被蚕食的几乎只剩一双眼睛还是正常的了,她的身躯在扭动着,散发出不祥的气息,很熟悉,司奉礼猛然想到了南归镇未来的诅咒们,它们身上也有这样的气息,只是更浓烈,更令人恐惧。“还有南归镇,这里的人虽然有罪,但我不想杀......”又是一阵狐火,逼得司奉礼不得不倒挂着将自己拉到房梁上去。

    “我要怎么做?”她应该是痛苦的,司奉礼在尾迹中窥见了她与孩子们玩闹的时光,感受到了幼子逝去时她的绝望。来到过去的南归镇后,不知从何时起那些过去的声音从时间长河中冒起浪头,而她能听到浪花前进的脚步,感受到一些洒下的水滴。恍惚间她看见了未来,那是一个提前覆灭的南归镇,充斥着挂满冰霜的焦土。

    “用你的箭射穿我们,你不会死的,快!”

    “司奉礼!”楠柯好不容易撞开大门,却眼睁睁看着司奉礼小腹上的血迹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她的身形随着血迹的蔓延消失在神殿中。神殿里只剩下被时停的胡泽芝,一只扭曲的,如同抽象派拼接画一般的狐狸,它的天灵盖里没有头脑,只有一团扭曲的黑线,包裹着中心的一团幽火。

    与此同时,司奉礼捂着脑袋坐起来,时空的转换让她头痛欲裂,短暂的出现了记忆断层,只依稀记得自己一跃而下抱住胡泽芝,一箭将她和自己的小腹射了个对穿。随着记忆逐渐恢复,司奉礼点了点太阳穴,发觉无法通讯,而自己也正以一种奇怪的视角看着周围的一切。

    像是一个灵体漂浮着,却又无法位移,但却又能转换视角。低头一看,司奉礼差点没震惊的把眼睛挖出来。她看见了“自己”的身子,穿着一条大红的肚兜,披着层青纱倚在木窗前。心念一动,眼前出现了一壶酒,剩下的一点儿酒液洒在地上,而自己似乎正在品尝这壶酒。

    心里一慌,视角也随着疯狂闪动,像是掉帧的老式幻灯片。不过很快司奉礼就看见了现在自己的视角——一只红狐,脖子上还用红绳系着一个金色的小铜铃。镜子是碎裂的,每一块里都映照出自己茫然的模样。不过一想到对胡泽芝的承诺和对诅咒的好奇,司奉礼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

    不过好在在看见镜子里的映射的一瞬间,司奉礼发现自己可以操控这具身体了。转头看向刚才的视角,原来是个睡美人。

    窗户没关,外头吹进来些风,美人头发半散着,一些发丝被风撩起覆盖在面上。现在约莫是春末,阳光暖呼呼的,透过窗户洒在美人白皙的皮肤上,随着她的呼吸浮动着。她手里握着一卷书搭在腹部,另一只手垂在床榻边儿上,地上有一只毛笔,染了墨,掉在地上形成一滩飞溅的墨滴。

    跳到地上稍微适应了一下这具身体,司奉礼壮着胆子跳到床榻上,美人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没有醒来。伸出手,哦不,现在该说是爪子轻轻扒拉开美人面上的发丝,司奉礼终于能确认自己的猜想了。她是胡泽芝,曾经的还是人类或是妖怪的胡泽芝。

    对于这一点司奉礼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诅咒的力量大多是扭曲的,在形成过程中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异变也说不定。就比如王平安,活生生一个人,愣是变成了无机物,不过好像也不准确?司奉礼还是在判断王平安到底是不是生物这一问题上犯了难。不过现在似乎也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司奉礼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胡泽芝从迷蒙醉意中醒来,脑袋还有点儿胀痛,但看着眼前心爱的宠物,也不管自己难不难受,直接一个扑身将“司奉礼”紧紧搂在怀里蹭来蹭去,埋头在狐狸蓬松的背毛里猛吸。

    司奉礼眼前全是鲜红的肚兜,背上被胡泽芝吸得直起鸡皮疙瘩,想叫“放开我”,嘴里却只能发出撒娇似的“嘤嘤嘤”的声音。啊,有的事真的不能怪纣王呢......就放空了一下,司奉礼已经被掀过来,肚子里埋了一张脸蹭啊蹭。

    太痒了!终于,司奉礼还是忍不住抬腿蹬着埋头猛吸的美人的脸。胡泽芝原来这么变态的吗?胡泽芝吃痛一抬头,司奉礼趁机翻身一跃而下,一个蹬步起跳跳到一旁的书架上心有余悸地看着气喘吁吁但一脸满足地胡泽芝,连尾巴都紧张的甩来甩去。

    “阿茗,别闹,快下来!”胡泽芝站在书架前试图伸手让司奉礼跳下来。司奉礼一点儿也不想跳,实在是太恐怖了,自己吸猫的时候没这么恐怖......吧?或许是狐狸尾巴太大的缘故,一本小册被扫了下去,胡泽芝眼疾手快接住。

    “阿茗,我的乖乖,我亲爱的小可爱,你下来吧?”这次下去的是《兰亭集序摹本》。

    “阿茗把你的尾巴从我的书上拿开!”胡泽芝几乎是尖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四周望望,抿着嘴跑去穿衣。司奉礼趁机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这会儿似乎比南归镇那个时代早了太多,家具都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过了好些时候胡泽芝才回来,头发还是半散着,匆忙地拿了根金簪挽起来,身上穿着明制的衣袍。翠色的袄裙绣着金丝的团花,搭着月白色暗花的比甲,端庄是端庄,只是少了些少女的娇憨活泼。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梳着矮髻的老年妇人,穿着一声藏青色的衣袍,手中执着一个泛着素白手帕的托盘。“小姐,您起了,今日老爷说了要去见几位公子,还请您好生梳妆,或许过几日便是出阁之日。”

    “我都没见过他们!”胡泽芝趁着司奉礼发呆一把将她抱下来搂在怀里,作为报复,司奉礼又顺腿扒拉下来几卷书,并送了胡泽芝一身狐毛。

    “小姐慎言,王公子是亲王的远亲,柳公子是当今朝中文官的儿子,刘公子则是武官之子,无论哪一个都能给小姐带来大好的前程。”婆子执着那素帕小心翼翼擦拭着胡泽芝削葱似的手指,叹了口气。“奴知道小姐素来不爱女德,但也不能让自己太有才气,否则往后可怎么立足?还有这畜生,狐性邪魅诡谲,还是不要亲近的好。”

    “它才不是畜生呢,它是我的阿茗!”

    “哎哟小姐,祖宗,您还是放下吧,瞧您这比甲,这可不好清理。”

    “知道啦!”胡泽芝轻哼一声,把司奉礼往地上轻轻一放,坐在梳妆台前不情不愿地涂抹脂粉。她用的胭脂定是顶高级的,随不及宫妃,但寻常人家的女子断然是不会用的。婆子在她身后为她梳着发髻,缕缕青丝被规规整整服服帖帖置于头顶,倒是端庄。

    唇染朱丹自然是美,但看着那张脸被脂粉覆盖,司奉礼还是感到违和,胡泽芝看着镜子抚了抚自己的脸,缓缓叹出一口气来。胭脂水粉她素来不喜,她只爱书、酒和清茶,但父亲和母亲都不爱她这般,逢年过节除去送的青茗,便都是些女德四书五经一类的。《诗经》她喜爱,但那些百家之言、女德之说,光是看着都想自挂东南枝。

    父母在读书上劝过她无数次,但最后还是心软由她去了。只是这酒吧,是好说歹说也戒不掉的,她待下人们好,把他们当作是叔婶妯娌、兄弟姐妹,他们也乐意帮她瞒着,只是有时酒气太大,瞒不住,被禁足也是泡在书堆里乐得自在。就连这闺房外都被醉酒后的她信手提上“不归居”三字。下人们擦了她又写,写了又被擦,那就再写,后来被扰烦了,干脆提笔在狂放的字迹边又写上“擦此字者绝后”,这才保留下那泼墨一般的木匾。

    “我说啊李婆,今日父亲晚上回来,下午我想去走走。”

    “这可怎么行?您是未出阁的女子,出去招摇是会引起闲言碎语的。”

    “你也说了是闲言碎语。”

    “小姐,这属实不妥。”

    “行了知道了。”

    司奉礼本不想看他们斗嘴,想出去观察一下其他人,也顺便熟悉一下新环境,但奈何这会儿这具身体是一动不动,应是那狐狸本身在操控,只好跟着趴在胡泽芝床头软枕上看着,生等。

    好久之后,婆子才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些不可出门保持端庄一类的离开,胡泽芝送走婆子,把门一关,便抬手拆了刚梳好的发髻,把钗子钿头随手一丢,擦去了嘴上的胭脂。司奉礼被狐狸影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屋里站了个束着发的白衣少年。

    “阿茗,走!咳咳......”胡泽芝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嗓音已和普通少年相近,只是多了些少女的尖细。“我们去遛遛?”

    虽是提议,却不等司奉礼回答。胡泽芝抱着司奉礼把她扔上墙头,司奉礼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抛有些炸毛,但还是稳稳立住了。“哟,不错啊,今天居然站得住。”胡泽芝跳起来,双手撑住墙头往上一蹬便飞身翻过高墙,还顺路一把捞过司奉礼,接着稳稳落地。

    “幸好小时候去靶场找父亲时偷偷学过,这墙还真是修的越来越高了。”这话不假,为了拦住自家小姐,老爷已经下令修了好几次墙,几乎是胡泽芝每长高一点儿就得晚上加个几寸,当然,这让胡泽芝的翻墙技术进步神速。

    胡泽芝一个旋身拐进一条小道里,再出来时已经到了街上。四周有胡肆酒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也有的人带着些狐狸山鸡一类的售卖,因此司奉礼也没引起多大轰动,人们也只是看一眼将她当作是一只品相较好的狐狸罢了。

    随手在路边买了份麦芽糖叼着,显然胡泽芝的目标也不是这里,她嗦着嘴里有些甜酸腻嘴的糖,抱着司奉礼朝城郊东湖走去。那儿有些画舫,花船也多,尤其是那画舫里的酒,再加上众多多才多艺的美人烹制的不夜侯,多是一桩美事!

    司奉礼不知道胡泽芝到底想去哪里,只是暗暗记下周边的地形和人流状况,然后便听到了胡泽芝骤然加快的心跳,感受到了她上升的体温已经兴奋的颤抖,接着便感觉自己快被勒的喘不过气来了。这真的是个闺门大小姐吗?怕不是个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