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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平章风月,弹压江山,别是功名(1)再不斩

    元,泰定五年,戊辰龙

    秋,八月初八

    晴

    卦曰:乾。元,亨,利,贞。

    河南江北省,临濠府

    阳光,朝阳

    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很干净,秋天的天空本来就很高。加上几天的雨,洗得天空下仿佛一粒尘埃都没有。

    干净得连八十里地外山上的红叶映在蓝天白云下,都很清晰。

    初升的朝阳洒在长街上,混合着清冽的晨风,洒在街边刚刚出摊摆好的锅贴铺子上。

    辅子小,由里往街边挑出几根竹竿,上面搭上篷布。下边摆上两张桌子几张小凳。篷布随着微风,不仅承接着木叶间漏下的丝缕阳光,也撑起了灶台上升腾的满屋烟火飘香

    如同每个城市都会有的宵夜摊子,每个城市也有各种各样的早点铺子。只因不光有着无论风雨的酒鬼长夜之饮,也有无论冬夏早起的辛劳人群。

    热闹的街道,热情的人群,是每一个城市流动着的血液,正是因为这些血液的流动,才能让一个城市充满活力。

    这是每一个城市都有的风景,也是柳长街喜欢的风景,因为他喜欢热闹,而有人的地方就会热闹。

    而且,宵夜和早点,还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在长街上

    但今早的早点铺子却有些不一样。摆了十年早点的梁小宝发现,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来得最早的四个人,却是四个酒鬼,本来应该还在睡觉的酒鬼。

    “为什么要放过完颜阿布?”方天喝了一口酒,问柳长街。

    “因为我本来也不认得他,所以也不存在仇恨。来到这里,把事情办完,对于我来说,已经结束了。

    在江湖的故事里,本来也没有对错,而且,对于阿布来说……。

    “人都会有自己珍惜的东西。一旦放下,通常就会出现两种结局。”他却似突然话锋一转。

    “哦?”郭来问。

    “一种是放下,另一种也是放下。”

    方天看着柳长街,在等着他说下去。

    “而结局会是两种,第一种是忘记,第二种是记得。”柳长街接着说道

    有时候忘记往往比记得更可怕。记得自然还会痛。忘记却没有了痛,有的甚至不但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任何感觉。

    没有,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没有,也没有了希望。

    “阿不现在的状态就是没有。”柳长街又接着说道。

    “但阿布不止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两兄弟,还可以是十个人,一个族群。当同一个族群凝集在一起目标一致的时候,阿布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这股力量不是哪一个人所能控制和拥有的,也没有办法去阻挡。

    这个名字也只是第一支箭的箭头而已。

    后面还有一整支箭,一张弓,一个拉弓的人。

    或者,一群拉弓的人。”

    郭来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大多数的存在的关系本质并不是引领,而是推动,为了多数人的信念或者是利益的推动。而这种关系洽也是最稳定的。”郭来道。

    “所以,他还是会再找机会,又或者会有另一个阿布想法再起事兴兵。”柳长街道。

    “可以是完颜,又或者是慕容,又或者是宇文,哪朝哪代都有被灭国,又都有人要复国。

    只要还有人,这种循环永远都不会停止。”郭来又叹了口气说道。

    “但至少目前,他没有办法再兴兵,也没有那个心思。”

    “所以,太守还是太守。”柳长街道。

    “门吏也依旧还是门吏。”方天笑道。

    方天看着柳长街,柳长街却拿起了自己的剑递给了方天,看了一眼郭来道。“你从一开始就认识这把剑。”

    方天把剑接过看了看,也看向郭来。

    “当然认识,这本来就是我家的剑。”郭来抿了一口酒,清晨的竹叶青就如秋天早晨的空气一样清冽透亮。

    大家都听不明白。

    “难道你们原来就认识?”白云边看了看瓷碗里翠绿透亮的竹叶青,也端起喝了一口问道。

    “不认识,但我相信拿这把剑的人。”郭来接着道。

    “哦?”方天不解问。

    “风萧萧兮易水寒,你们有没有听过刺秦的故事。”郭来接着说道。

    晨风穿过朝霞,也穿过枫叶,三人看向郭来。

    “这把剑有一个名字叫做“王负剑”,昔日荆柯刺秦,便是败于此剑。而始皇帝平定天下之后,自觉虽为天下苍生太平,却杀戮太重。于是在此佩剑上铭上三个字。”郭来看了一眼方天手中的长剑说道。

    方天听闻,拨出长剑,果见剑身末处铭有三字“再不斩”。

    “此三字之意,大概也是你犹豫不拨剑的原由之一。”郭来对柳长街道。

    柳长街笑了笑。

    “后来辗转至安史之乱,肃宗宁武继位,将此剑赐予先祖郭令公。历经战乱,剑已失,但每一次出现,都是在侠义之手,从未为恶。”郭来继续说道。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相信我?”柳长柳道。

    “我从跟你喝酒开始相信你,”郭来却是笑道。

    “我也是。”方天也笑。

    柳长街一愣。

    “能在朋友面前喝醉的人心是干净的。”白云边笑着接道。

    柳长街也笑,这次却是苦笑,“原来酒量差也是有好处的。”

    “好,如此今日便完剑归郭!”柳长街忽然道。

    “为什么?”白云边问,“江湖人的剑,不是比性命还要重要吗?”

    “你听过吃豆腐的故事吗?”柳长街笑了。

    方天却看着郭来笑,郭来看了一眼瞪着他的白云边。马上正色道:“我不喜欢吃豆腐。”

    “有个人说豆腐如命,见到了肉,却连命也不要了。我现在见到了肉。”柳长街压住笑。

    “我是你的肉吗?”郭来问道。

    “你们是我的朋友,有可以一起喝酒吃肉的朋友,”柳长街举起酒杯说。““喝酒吃肉”通常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指酒肉朋友,另外一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么我们是第几种意思?”方天问。

    “第二种,就是喝酒吃肉,而我喜欢喝酒也喜欢吃肉,所以,我也喜欢的你们。”柳长街说道。

    “如果还有另一种解释的话,那就是,人活着,可以依靠寄托的东西本来就很少。更何况常年飘泊的天涯浪子,能够把握的,也只有穿在身上的衣服和拿在手里的剑。

    而朋友,是不可求的相遇。

    所以有了朋友,赠了剑,心里便是有了一个挂牵,即使是再不相见。

    “江湖夜雨,人生寂寞呀!”柳长街叹道。

    阳光透过清风,在刚出锅的热汽里变幻出温柔的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