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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离去

    戚恒说第二天之前会给他们答复。在此之前他们不能离开城里,便只能随处逛逛。他们吃了糖画,喝了杯茶,又回去了。回房的时候遇到正在下楼的一群士兵,一问才知道是下去吊唁战死的士兵。戚绫云邀请他们一同前去,三人便再次下了楼。

    借着一点点白色的月光,和红色的烽火。苍白冰冷的月光和热烈高昂的红色火光在地上的尸体之上相遇,相伴,交织,扯碎对方,然后又融合。这样,白色的月光也有了烽火的热烈,红色的烽火也有了月色的苍白。

    他看到戚绫云走了过去。她走到每一具尸体面前稍作停留。此时的她像是正穿梭在麦田之间,奔向太阳的少女。

    她停在一具尸体面前。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竟跪下了。她的头低着,手放在那具尸体的脸上。她凌乱的长发从束发带中飘落,随着风欲走却留。她的侧脸在月光的映衬显得是如此苍白,而她的后背在烽火的照耀下,却又是充满了生机……

    搬运尸体的时候,他注意到戚绫云靠在一棵树上。他便走过去,偷听他们的对话。他看着戚绫云的脸,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从不曾服输,从不曾落泪的少女脸上,第一次看到了悲伤。

    好消息是,戚恒最终还是同意了戚绫云和他们一同离开。倒是戚绫云开始不乐意了,她先是吵着嚷着不愿离开,后来发现这招没用,又开始把自己关屋子里不出来。戚恒没办法,便敲门让她和自己谈谈。他们谈了半个小时,戚恒才出来。过了会儿戚绫云也出来了,她的眼眶很红,像是刚哭过。她的脸上依然写满了不乐意,头发凌乱。她看着屠刚和苏慕生,说:

    “只去几天,马上就回来。”

    “可——”

    “你去几天都无所谓。”苏慕生刚要说什么,被屠刚打断了。

    戚恒给他们装了两大袋子食物和淡水,三人踏上了出城回村的路。苏慕生再次爬上屠刚骑着的小毛驴,戚绫云突然问道:

    “喂,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嗯,知道什么?”苏慕生反问道。

    “就——倭兵的船可能遇难了,我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她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带着一些不服气。

    “我说是算出来的,你不信。”屠刚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说的没错。因为这的确是屠鹤卿算出来的,但是他没有明说,所以最终结论是屠刚得出的。

    “我信!我当然信。”戚绫云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得认真了很多。

    “那你帮我算算我父亲那天到底是什么反应呗,这封信可是你带过来交给他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拿着一张纸,是这个吧?”戚绫云说,听她的语气煞是认真,但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太舒服。苏慕生转头看着屠刚说:

    “诶,你偷看了师父给你的那封信?”屠刚耸了耸肩,皱着眉头辩解道:

    “我没有!”

    “别狡辩,我亲眼看到我一来,你就把纸塞进去了。这又不是进京赶考,你带那么多纸干嘛?唯一的纸只有那封信。”戚绫云咄咄逼人道,屠刚见对方并没有给他台阶下,也只好把信里的大致内容和自己的结论,以及屠鹤卿临走时告诉他们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两人听后,苏慕生的反应最大,只见他大呼一声,说:

    “那几天天气有变?我怎么没注意到?”

    “从北边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云,你个瞎子看得见呐?”屠刚吐槽道,苏慕生没说话,倒是戚绫云来了兴趣。

    “这么说,按照老道士的推测,倭兵的支援是丧命鲸海了?”她问道。

    “不一定是丧命了,至少出了些事故。”屠刚说,戚绫云却不服:

    “那我们去那儿干嘛!这么危险的地方,连训练有素的士兵都凶多吉少,我们几个毛头小子去了能活着回来吗?”

    “我们可不止是一群毛头小子哦。”苏慕生笑着说,屠刚接话道:

    “我曾听狻猊和嘲风谈起,交给你父亲的那个香囊,里面装的东西不属于这里,而是另一个世界,而鲸海可能就是通往那个世界的通道。”

    “另一个世界——不会是阴曹地府吧?鲸海就是黄泉路?”戚绫云声音颤抖地说“诶,对了。狻猊和嘲风是谁?”

    她这一问题反而是把两人都问住了。

    “嘲风就是——一只金色的,长着巨大翅膀的——龙……龙。”苏慕生艰难地描述道。戚绫云点点头:

    “哦,那个就是嘲风啊。”她说着转头看向屠刚,面带微笑,但屠刚总觉得她的微笑有些许玩味。

    “那那个大狮子应该就是狻猊了吧?”屠刚被她盯得浑身难受,他冷冷地甩了一个眼神过去,说:

    “是又怎样?”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它好安静,和你一样安静,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我跟负屃就正好相反。”戚绫云说,没曾想这番话倒是激起了苏慕生的兴趣:

    “那你是没见过他平时什么样!我跟你说,每年还没开春他就煽动我去龙山摘树莓。你想想,天气还这么冷就往山上跑,我可不想冻成冰柱子!还有我们小时候,我拿着鞭炮去村外放,他就叫我把鞭炮往茅厕里面扔!还好我没听他的,诶。而是他大夏天老是喜欢满村子到处跑,跑西边村里梯田那儿去摸螺狮,有的时候我去村东头借绳子,在人家门口碰到他,然后去南边帮人放牛,亲眼看到他从树林子里一闪而过。还有——”苏慕生刚说到这儿,屠刚用很大的力气干咳了几声,显得很是刻意。苏慕生识趣地停下了。他干笑了几声试图缓解尴尬,屠刚心里还是觉得气愤。他看向戚绫云,想看她是什么反应,而她只是看着前方,面部波澜不惊。但她弯起的眼角和皱在一起的嘴唇证明她在憋笑。这时她悄悄侧着眼睛看向屠刚,在碰到他的目光之时又猛地缩了回去。她转过头去,但屠刚很清楚她就是在笑。

    他们走回村里,只见屠鹤卿就站在村口等着他们。他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转身便回了村。

    三个人跟着屠鹤卿走向码头,只见码头拴着一只小小的木船,木船上有一个同样小小的,简易的顶棚可以用来遮雨保暖,而船的大小刚好能做到装下两个人还有空位置,装下四个人就已经很艰难了。屠刚疑惑地指着木船说:

    “这是——”

    “这几天找木匠打的。”屠鹤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着他们所有人说:

    “我也没什么好叮嘱你们的,我只能告诉你们,这趟旅途很危险,甚至有可能有去无回。但你们必须去,这便是你们的旅途。贫道能力有限,只能保你们到这儿,以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了。”

    屠鹤卿看着站在码头的三个孩子,他身后还围着几个周围村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屠鹤卿说:

    “查清楚鲸海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只能靠你们了。”

    “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苏慕生大声说道,屠鹤卿欣慰地点点头,屠刚说:

    “查清楚,然后呢?”屠鹤卿的目光转向他,一字一顿地说:

    “查清楚,然后回来。”他说这话时,眼神明显变得黯淡了许多。

    “行吧,早去早回,我不想在这儿耽误太久。到时候都回京城了,我赶路都要好几天。”戚绫云催促道,同时率先跳上了船。苏慕生也跟着上了船。屠刚走在后面,他走到码头另一端,在即将踏上船之际,他猛地转身跑了回去,扑向屠鹤卿,紧紧抱住了他。在他的身体拥入屠鹤卿的身体时,一切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突然涌了上来。他不曾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拥抱过他,更不记得自己最近一次抱他是什么时候。他想到了躺在襁褓中的婴孩,当他被屠鹤卿拥入怀里时,他才是安全的。他可以不去想任何事情,他可以没有烦恼。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他不需要为了保护自己而对一切保持距离。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最柔软的一面,他可以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从这天开始,他将失去曾经拥有的这些东西。

    这或许是屠鹤卿最后一次抚摸他的头了吧。他把脸靠在屠鹤卿的肩膀上,鼻尖蹭着他的衣服。曾经他早已习惯的,熟悉的味道,今天却像是第一次真正闻到。那气味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他大口呼吸着,不知是因为他在抽泣,还是他想永远记住这个味道。

    最终,他还是要学会放手。无论是什么时候,也可能是现在,也可以是现在。

    他看着屠鹤卿,看着他那张自己每天都会看到的脸。曾经他从没注意到过屠鹤卿有什么变化,但是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屠鹤卿变了,他变了好多。他的白头发变多了,皱纹也变多了。也有些东西变少了,他眼睛里的不羁变少了,好像也变矮了。曾经的他,在屠刚看来犹如一座大山。而现在,他能看到山顶了。他能看到山顶还剩多少青丝,他能看到山顶的沟壑和瀑布。是他变得和山一样高了,还是山矮了?

    屠鹤卿从衣服里掏出一张信封递给他,说:

    “等你搞清楚了,就能打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