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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深渊的慰藉

    “嗯……”段繁轻轻合上门,走进屋子,打开油烟机上顶灯,并靠着灶台上倚坐下来,“难怪你可以随便开房间的门进来。“

    “不。是请管理员来开的,我身上绝没有备用钥匙。“自称林筹翊转动手腕,让掌心向外,好像这种自证清白真的很有必要似的,”其实不想这么无礼,让人误以为我目中无人。不过我俩都公务缠身,除了登门,着实想不出其他更适合单独会面的地方。事实上,给你带了一样东西,会让你明白我的诚意,不过这个我们晚点再谈。“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

    “不,确切来说,不是赠与你,是把一个……一个本就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仅此而已。”林筹翊看到段繁的目光落在酒瓶上,又补充道,“当然啦,不是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喝着玩儿。当然你如果想陪我喝一杯也行。”

    “我不喝酒。”

    “为什么不喝,你也接受过魔法改造吗?”

    “那叫脊髓灌注。”

    “好吧,”林筹翊不以为然,“就像裴安野,你的组长那样?”

    “如果我被改造过,还能在外面活十年?”段繁反问道。

    “可你确实很厉害。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厉害过头了。”

    “你指什么。”

    “你在隧道里干的事情。”林筹翊说,“已经让加拿大皇家骑警介入了,你可知道?”

    “我该知道吗?”

    “你该知道,理事庭派你们出去,是解决问题,不是把问题搞大。”

    “所以在丘吉尔跟踪我们的人,确实是NBS的。”

    “很惊讶?”

    “惊讶你这么大方承认。”

    “这只是我们私下的谈话。正如你所希望,长话短说,我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那请继续。”

    “你回来了,重新成为了一个捕役,一个可以动用私刑的杀手。”

    这时,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在它的屏幕亮起之前,段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是部手机,因为它跟平常的手机很不一样,从外形上更像是个楔形的印章。林筹翊并没有接听,他把手机屏幕朝下翻了个面,然后继续喝酒。

    “你不接?”

    “无关紧要的电话。我们继续吧。“他刚说完,铃声也停止了,“所以……你觉得裴安野怎么样?你了解她么?”

    “她很厉害,你该庆幸在丘吉尔对付你手下的人不是她。“

    林筹翊不断点头:“她无疑是一具活生生的武器——我并无贬低之意。如果她能保持这种势头,迟早会成为理事会最强大的存在。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如果她不能控制好自己,就会变成……麻烦。”

    “这就是你拜访的原因?“

    “不,我仅仅想聊聊,从更广的角度的客观立场。”

    “客观立场,还是你的立场?”段繁装作役看到林筹翊脸上表情的微妙変化,继续说,“我想你确实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不是你要找的水桶上最短的那一块挡板。”

    “当然。不过,也先别急着下结论。尹尉正手下的御神役都不喜欢跟NBS打交道,这情有可原。不过,你有认真思考过NBS存在的意义么?“他啜饮着酒,“你大概也认为,我们不过是帮理事庭赚钱的公司,维持整个组织经济层面的收支平衡和对外运转。”

    “嗯,既然如此,你该清楚,我不是替你卖命的。”

    “我没有要求你为我卖命,段繁。我认为我们是平等的,我是请你帮我。帮我,我也保证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什么也不想要。“

    “那只是你还不知道想要的,我会让你明白它究竟是什么。”

    “它?”

    “你知道查坦拉杰最重要的宝物是什么吗?”

    “熵物质。”

    “不,再想想。”

    段繁稍作停顿后回答:“那颗主脑。”

    林筹翊点头:“一直有种传言,你大概听说过:这颗大脑会揭示我们是从哪儿来,要去哪儿。”

    “我倒是很清楚我们要去哪,”段繁说,“去死。谁最后的归宿都是如此。”

    “也许,死也只是人必经的一站,捕役。却未必是终点站。“

    “如果你想要的是主脑,那你就太看得起我了。那东西在查坦拉杰受霁门禁卫的管控,别说弄走,一般人压根没机会接近它。”

    “别误会,我可是理事庭的一份子,监守自盗对我没有意义。”林筹翊说,“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主脑受到理事庭最严密的保护,你不还是找到机会接触了它吗?”

    “这又是谁跟你说的。”

    “让我再给你一点提示,段繁,两个字——核链。”

    “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段繁觉得自己很好的掩饰了自己。但或许掩饰得太好了,或许他应该表示好奇,才更不容易让对方怀疑。

    “为什么理事庭动用了如此庞大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要拿下古令,有没想过其中的缘由?”

    “为什么?”

    “核链。好好想一想关于主脑的事情吧。”林筹翊说,“没准,我能让你知道真相:古令究竟是谁,又是谁杀了沈臬。”

    “这方面没什么好聊的。”段繁突然站起来,走到房间入口,拉开门送客。

    “怎么,你不愿……”

    “我没有任何信息可以给你了,请离开。”

    林筹翊点点头,站起来,把一枚胸针大小的东西放在桌上,又用倒过空酒杯扣在上面,“这座公寓严格上来说,是我的资产,不过没关系,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林筹翊又在段繁身边补充道:“别担心,以后我不会再不请自来了。”

    一直等到走廊上脚步声完全消失,段繁才离开房门,他快速检查了屋内的所有角落,最后把装着榫卯匣的背包放到桌上,翻起那个空杯。刚伸出手去,还没触碰到杯中的物品,段繁已经认它出来。

    他将西格玛——他母亲的使符抓在手里。即使这块属于精英捕役所佩戴的倒三角形的铜牌如今缺剩下一半,依然颇有分量。段繁在手里转动着使符,它表面已生出斑斑锈迹,但边缘却磨损得非常光滑。

    压在这个出人意料之物下面的,还有一张名片,是铜合金材质的,林筹翊的个人信息被刻蚀其上。段繁拿起名片,同桌上的酒瓶一道丢入垃圾桶。接着,他在餐桌旁坐下来。试着用西格玛的使符残骸激活自己的榫卯匣,但将它贴到识别区,匣子并没有任何反应。

    之后三四天时间,除去了趟附近商店采购食品和生活用品,段繁未再离开过公寓;他开始恢复强度更高的体能训练,把餐桌椅推放到角落,在房间空出的区域,用“衍”进行素振练习,每天上午和傍晚挥剑一百五十次。他的头依旧时不时会痛,穿刺处的伤口结了厚厚的一块痂,但他不再吃理事庭白大褂留的药物。

    林筹翊没有再来联系他。其他人也没有。似乎在赛千手死后,理事庭的一切行动都中止了;当然,段繁知道这一切平静只是对于他而言,那深埋在花岗岩之下的黑色暗流从来就不曾停歇过。

    到第六天清晨,段繁被饿醒了。熟悉的饥饿,正如他过去十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屋里已没有任何食物。段繁起床,走到冰箱前,拉开冷藏室的门,仿佛不知道里面空空如也似的,认真审视了一番。他纠结起来。先是想到榫卯匣,但很快便放弃念头;即使植入他臀部的胶囊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段繁也不希望理事庭认为他现在连吃顿饱饭都要依靠传输协议。

    他用的不是智能手机,身上现金也所剩不多;他需要出门,只是,这些其实并不重要,他宁愿一个人待着。段繁曾与从小在永夜之地接受封闭训练的少男少女们一样,对地表的新世界充满了渴望,但如今阳光下褪去新奇的万物只让他深感疲倦;纵使这般,段繁也不想再次投送理事庭的怀抱,他想呆在二者之间的夹缝中。在这片狭窄的虚无深渊,段繁找到了短暂的归属感。

    再不出门,接下来就只能吃牙膏了,他告诉自己。最后他强迫自己起床,快速洗漱完,挪步到衣柜前,开始换装。

    话说回来,引他出门的并不只是辘辘饥肠。

    那块破损的使符叫段繁难以入眠。经过这几个夜晚的挣扎,段繁确认自己必须要见一见那个男人,他的住址就在附近,段繁知道他不会搬走的。

    他终于走出公寓,以看似漫步的速度沿人行道朝东前行。黎明将尽,太阳已将半边天幕染上金色,取代熄灭的街灯;城市尚未脱离明暗模糊的界限,旭日未及之处,一切都被浸泡在诡谲的朦胧之中,色彩在名为晨线的调色板中被随意地混调。

    段繁开始思考,自己被安排住到这座公寓,是否都是计划之中。答案只能是肯定的,不过这是尹尉正的主意,还是林筹翊的,他无法确定。他似乎已无可避免地卷入了一场酝酿中的内斗风暴。段繁想起在查坦拉杰宴会之后辛骏西跟他说过的话。他拿出手机,试图打给布藏,丘吉尔之后,他还没了解到对方情况,但忽然想起来布藏是有家庭的人,便作罢了。

    街道上的车辆已密集起来,行人尚寥寥无几。段繁加快步伐,经过一排排庞大而低矮的建筑。这片街区二十年前原本是城郊的工业区,随着飞速扩张早已成为市中心区的一部分。不过厂房与仓库并未被大量移除,而是改造成了大大小小的酒吧和展馆,并形成了一片独特社区生态。部分酒吧门前的LED假霓虹灯牌还亮着,把段繁冷漠的面孔也绘得变幻莫测起来。他路过一家刚开始营业的便利店,进去买了一份吞拿鱼三明治和一盒巧克力牛奶。

    走到熟悉的街角,段繁拐了两个弯,绕到背街的一侧。沿着辅道的走向,背侧筑起了一条由工字钢和混凝土搭建的雨廊,这里是酒吧的烧烤区,长廊下摆了几十套四人座的桌椅,宵夜早已结束,见不到一个客人。烤炉上只有前夜已熄灭的余炭。

    段繁走到雨廊中部,拉过一把椅子,面朝路对侧身坐下。

    这个位置恰好正朝马路对面的住宅区侧门,进出的人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雨廊与街道之间还有一排木围栏构建的绿化带,这排齐胸高的遮挡物使得坐在廊下的人,从路对面看过来并不显眼,可以说是个比较完美的观察点了。

    如果到的更早,段繁会去身后酒吧买点喝的;这样即使等很久也不显得可疑,不过今天没这个必要。他很快吃完了冰凉的三明治,味道还行。接着撕开牛奶纸盒的一角,尚未凑到脸前,他已经闻到一股很廉价的香精味儿;牛奶非常甜,几乎喝不出什么奶味。他饮了三分之一,便把牛奶盒压在三明治包装纸上。

    十几分钟后,他出现了。容貌苍老的程度在段繁预料之中,他独自走出那个住宅区的侧门,身后拉着藏蓝色帆布的购物小车。与其形容这是个样貌平平的老人,倒不如说,这就是三十年后的段繁。时间对待普通的人类从来不留情面,男人身上所有该揭示其衰老的地方,时间都予以浓墨重彩地修饰:密集的斑痕覆盖住手背,又用褶皱划开皮肤,再给鬓角染上白霜。

    段繁转动头部,目光跟上男人有些吃力的步伐,默默注视他沿着街道走远。忽然间,感到背后有阵凉意,

    他一扭头,便望见那张清秀但缺乏生气的熟悉面孔。仅仅过了不到一周时间,裴安野头上的绷带已经撤掉了,但她还是戴了一顶海军蓝色的棒球帽。帽檐拉得很低。

    “现在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住到这附近了。”见段繁蹙眉不语,裴安野接着发问,“他是谁?”

    “别明知故问。”

    “理事庭可不希望看到召回的捕役隐瞒这种事。”她在桌对面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

    “所以有了植入定位器不够,还需要派你来暗中监视我的私生活?”

    “若我是被派来的,咱们之间还会有这段对话么?”

    “嗯……派你做这种事未免太大材小用。所以,你是自己跑来的,真令人受宠若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很清楚。”段繁说,“你是个御神役,答案都在你眼里了。”

    “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是我生父,顺道来看看他还需要缘由吗?”段繁反问道。

    “或许你应该上去找他谈谈。”

    “我不需要谈谈,我只需要确认他在那儿。”

    “因为你现在是御神役?”

    “因为我是个流浪汉。”

    “你可不是。”

    “对他而言是。”

    “你认为自己被唾弃,并不想回去。可事实已经证明你并非那种人。如果你真的是,我一开始就会毫不犹豫将你踢出局。

    “我并非你想的‘那种人’。”

    “或许你自己想错了。”

    “拉倒吧,西塔。别浪费时间。”

    “有些话我真不想讲出口,”裴安野垂下头,“可你显然没有察觉……你可以选择同过去和解,段繁;也可以选择把它抛诸脑后,不管哪种,你都不该沉溺其中任凭别人摆布。当然,决定权在你。”

    “我的私人问题何以叫你这么在意?”

    “难道我不该么?”裴安野把手按在桌面上,“我不打算去逐一了解你这十一年都经历了什么,可我清楚,你并只不像表面看起来如此,我希望帮你,前提是你愿意接受帮助。”

    “最近好像所有人都很想帮我。”段繁站起来,“回去吧,我不需要帮助。”

    “为何还不信任我?”她在身后说。

    “我不是不信任你,”段繁走了几步,回过头,“我谁也不信。”

    女孩从后面追过来,拉住他的手腕:“听着,想想你身上有什么,别逃避。”

    段繁扭头想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但裴安野已经松开手,转身走远。他只好继续往回走,决定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再买些食品。十分钟后,当段繁选购完来到收银台前,准备掏钱时,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字条:

    如果担心受到监视的话,到这个地址来,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