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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忒提斯

    接下来是风平浪静的三天。

    米科拉吉从楼下搞来了一台电视,是台很旧的显像管电视,很久没有接通电源导致色彩严重失真;老人平常并不看,不过至少让段繁可以从新闻中捕风捉影。

    白恒星号的舆论热度已经过去,公众不再关注NBS的善后进展。不难猜测,理事庭摆平了所有失踪人员的家属,否则就会有人站出来,或许能再次引爆话题,毕竟段繁很清楚,游艇上那些人是怎样的下场。

    不过至少,他们并没闲下来,恰相反,为最终计划做的各种准备与测试,把所有人都累得半死。归根结底,都是人手严重不足。段繁最担心的人已经从身负重伤的裴安野变成了米科拉吉,他几乎在几天内干完了半年的活儿。让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废寝忘食地工作,虽然是出于自愿,段繁依然感到非常内疚,甚至怕他会劳累过度而暴毙。

    即使如此,进度并不理想。段繁联系上了林筹翊,还没有给出确定的会面时间和地点,这不意味拥有无限的时间,理事庭迟早会找上门来,只要陈元池还想置他于死地,御神役们就会掘地三尺而在所不惜。

    好在种种迹象表明,核链依然在古令手上,这意味着理事庭不得不继续拿出很大一部分的精力搜捕他,也就没法把重心全放在段繁和裴安野身上,毕竟那台设备对于高层的重要性,可比两个叛逃的捕役高得多。如果大部分外勤人员都被派出活动,对他们而去恰好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除了各种准备工作,段繁还需要找些称手的武器和装备;失去了榫卯匣,“衍”剑被陈元池夺走,连他从被裴安野斩首的御神役那捡来的RIHNO转轮手枪,也因为缺乏对应口径的弹药而无法使用,如今一切都得靠“就地取材”了。米科拉吉从他的“库存”里找到了几支非常旧的AUG。段繁知道这种枪,但从没打过。这是奥地利生产的一种无托式突击步枪,而且是早期的A1型号,特征是机匣带有一个向左侧倾斜且不可拆卸1.5倍光学瞄准镜。这些枪装配的是模块化的20英寸枪管,机构并不复杂,而且材料非常耐腐蚀,理论上会是可靠的武器。不过段繁在拿到手里之后,还是显示它有着典型老旧枪支的问题:没有上足够的枪油,加上平放时间太久,拉机柄活动有些生涩;抛壳窗周围有不少火药燃爆留下的烟痕。种种迹象表明,这把枪的在前任手里开火频率不低,而且使用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养。段繁猜测这是理事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欧洲活动时给御神役提供的武器。毕竟属畅销型号,曾出口到不少西方国家,市场流通量不低,在那边用这样的武器更难被追查到身份。

    他最后挑了一支成色看上去最好的,又拿了一盒5.56毫米的子弹——这些子弹则是苏联的旧货,使用钢壳而非常见的黄铜外壳,可能是为了搭配使用北约口径的特殊武器而生产,毕竟最常见的AK系列则大都使用更大口径的7.62毫米弹药。给步枪弹匣装满子弹,段繁找到米科拉吉:“我要去地下室打几枪。你能不能给我找几个东西当靶子?”

    “怎么?”

    “试枪。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想先看看不熟悉的武器可靠性。”段繁说,“你这些库存枪的状况不佳,我可不想面对敌人的时候出现致命故障。”

    “你去车库,我停大众面包车的后面,里头有些还没劈开的圆木。”

    段繁带上裴安野的环首刀,很快找到那间车库,他挑了一根最粗的原木,用刀将它砍成几节——这对黑钢刃条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它能挡下一台飞驰的1.7吨重林肯SUV。段繁用一个小推车将木块运到地下室,摆在临时的靶场里,做这些工作让他胸口和手臂的伤又开始痛起来,但他不能休息,他没空休息,且必须保持足够的运动量。

    枪还能用,只是需要全面拆解清洁。第三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段繁拖着疲惫的步伐从临时靶场走出来,恰好遇见同样筋疲力尽的米科拉吉爬上楼梯。

    “她情况如何?”段繁知道他和裴安野依然在测试那对飞翼。

    米科拉吉走出,摘下他的老花眼镜,他看起来已快睁不开眼:“总的来说,达到了想要的结果。不过……”

    “不过?”

    “她伤未痊愈,状态算不上好,更不用说没有XATG抑制可能出现新的排异反应。”米科拉吉说,“……我们真的应该再等一等。”

    “我相信她。”段繁说。

    “我知道,但要完成整个计划,只靠信心可远远不够。”

    “这就是为什么还需要你了。”

    老人没再接话,他垂着脑袋走进实验室。

    过到了第四天中午,林筹翊主动来电。当时段繁在厨房的餐桌前,做着三份简易烟熏火腿三明治以给大家充饥,米科拉吉的卫星电话恰摆在他面前。

    “这条线安全吗?”

    “安全。”段繁说。

    “你在哪?我们得尽快见一面。”

    “等我电话。”

    “可你没打过电话。”

    “那就等着。”

    “我们时间紧迫。”林筹翊说。

    “为什么紧迫?我不紧迫。”

    “给我个时间和地点,我会亲自告诉你原因。”

    “你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果然,对方毫不犹豫地否决:“不方便电话里讲。”

    “那就等我联系你。”

    “还要等多久?”

    “很快。”段繁说完挂断电话。他觉得林筹翊或许没有在说谎,至少这次没有,如果他是装的,应该装得更像一点,选择在凌晨或是清晨打电话过来,这样才会让人觉得时间紧迫。可他是中午打来,说明或许他真的刚收到某些重大的消息,想要跟他立刻讨论。当然,也有另一种不可忽视原因,时差。

    段繁快速评估了情况,然后做了个决定。他带上食物,穿过建筑之间的廊桥,进入到干船坞当中。

    在那架怪异的地效飞行器尾部,干船坞的抽水泵机房外,安放着一座全钢制的地台,上面是用半透明PVC布和铝管搭建的方舱,入口处有一个喷淋室,大概是消毒用的,但没有启用。至于裴安野的手术为什么不需要在无菌环境下进行,段繁没问,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知道答案。透过塑料布,段繁可以看见里面亮着几根白色的荧光管,灯光下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这是个简易的手术室,但里面的器械不是给普通病人用的。段繁穿过干燥的喷淋室,撩起没有拉上拉链的塑料布,走进手术室。米科拉吉正带着老花镜在角落敲打一台很老旧的电脑的键盘,他的脸都快贴在布满密密麻麻代码的CRT显示器屏幕上了。裴安野则倚坐在不锈钢制成的手术台旁,背对着入口,上身赤裸。她肯定很远就听见了脚步声,段繁进来的时候,直接撞在她的目光上。她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这目光让段繁打退堂鼓了。他下意识把视线移向电脑。

    “我们谈谈。”

    “现在不行。”米科拉吉头也不回地说,他专注地敲着键盘,就好像是刚被硅谷大厂返聘的七十岁程序员;不过IT企业会返聘老年程序员吗?恐怕永远也不会,段繁心想。某种程度上来说做程序员跟做御神役很相似,几十年职业生涯积累下来经验和资历所带来的优势,可能远远无法抵消年老体衰带来的劣势。除非……程序员也愿意用二十到三十年的阳寿,通过脊髓灌注改造来变成可以三天三夜不休劳作的超人。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去看裴安野。

    “你听着就行。”段繁将盘子放在电脑笨重的白色主机箱顶端,这是手术室内唯一能找到的空处。

    “说吧。”裴安野说着披上一件浴袍,赤足踩着冰冷的地砖走过来,拿走她的三明治。段繁把脸转回她身上,落在她腹部的伤口上——缝合线周围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她恢复的真快,简直就像金刚狼;但比这更惊人的,无疑是她纤细的腰和完美的马甲线……就在这时候,裴安野合拢浴袍,系紧腰带。

    段繁赶紧回过神来:“我准备约林筹翊见面。就在这里。”

    裴安野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点:“这么着急?”

    “嗯。把他引过来,这很鲁莽,但我们只有三个人,没办法临时安排更好的地方了。就目前形势而言,这里就是最好的会面地。刚才他来电,听起来有很重要的信息分享。”

    “没在电话里问是什么信息?”

    “他一定要当面说。”

    “听起来有诈。”米科拉吉打岔道。

    裴安野撅了攫嘴,三明治里的紫甘蓝沙拉在她口腔里发出清脆的沙沙声:“你说过你不信他。”

    “是,但我至少可以确认他跟陈元池不是一伙的。我父亲还在他手上,如果陈元池或理事庭其他高层已经知道这一点,必然早在尼泊尔的时候就会依此作为弱点来对付我,但他们没有,因为理事庭还不知道这件事,林筹翊的确是私下拘禁了我父亲。另外,我猜他现在就跟那个人在一起。我要验证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样整个计划才会顺理成章地推进下去。”

    “怎么验证?你刚在电话里问过他了?”裴安野问。

    “没有,我不需要开口问。”段繁回答,“如果我们猜的没错,到时候他们就会一起来这儿。”

    “那要是猜错了呢?”她追问。

    “要是猜错了,说明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我会直接从他嘴里撬出我父亲的下落,然后让他下地狱。”

    “什么时间。”米科拉吉问,他依然在敲键盘,机械的咔哒声配合手术室冰冷的灯光,让段繁很不舒服,这种环境总是让他恶心反胃。他联想到缝人,立刻把手里的三明治放回了盘中。

    “明天早上。假如你们准备好了。”

    “没办法完全准备好,随机应变吧。”她说着又补充道,“做你该做的,我会解决自己的问题。”

    段繁看着她的脸,她那对明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是另一层意思,现在他们双方都不可能独自全身而退了。段繁想对她说些话,但米科拉吉在场,最后他没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六点整,米科拉吉摇醒了他。段繁睡得很沉,所以这是他几天来精神状态最好的一个早晨,他前夜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全部准备,并且和衣而睡,所以他直接从床上起身,拿起床头柜旁的AUG步枪,跟着老人走去外面。

    “他们快到了。”

    “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吗?”

    “裴安野在三楼盯着,你现在去找她吧。”

    “都准备好了?”

    “当然。”

    “谢谢。”

    “晚点再谢我吧,”

    “米克,如果情况失控,立刻启动所有防御,尽可能搞出大动静,然后找机会逃走,明白吗?别犹豫,不要管我们。”

    “我可不会逃走,”老人忽然怒目圆睁道说,“这是我的房子,我的!你懂了吗,小子?要是这些访客敢在我的房子里敲我的竹杠,我死之前定会叫他们生不如死!”

    “我懂,”段繁笑起来,“我已经体验过了。”

    “那就快去找她,我会在背后给你们把好风。”

    他搭电梯来到三层,一开门就看见了裴安野,她穿上了来时穿过的那件灰蓝色夹克,上面还留有她干掉的黑色血迹。衣服的下摆两侧都凸起一大块,她将榫卯匣和环首刀挂在腰两侧,手里抱着另一支AUG步枪。他们相视点头,但没有交谈。段繁直接走到北面最右侧的一扇窗户前,拿起窗台上的望远镜。这个窗户是整座建筑视野最好的,能看到楼下整个堆木场,临近的几条马路,以及干船坞的车辆入口。他几乎可以肯定林筹翊一定会驾车,这样才足够低调,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裴安野先去南面确保没有来自海上的威胁。东方港是个优良的海湾,而且今天早晨的能见度很高,如果有艘船从外海径直朝他们驶过来,十几公里外就能看见。此外,林筹翊若是选择走水路,他搭乘的不可能是艘小船,如此他想要抵达木材出口公司的干船坞,还必须在离岸足够远的距离换乘小艇才能靠岸,因为一艘远洋轮船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驶入码头,何况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办理停泊手续。倘若不进入深水港,轮船直接靠岸则必定搁浅。总之,段繁认为林筹翊走水路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一。

    他没猜错。

    七分钟后,透过望远镜,段繁在一排的低矮建筑之间,发现有两台黑色的汽车远远沿着临海的公路驶来,两车贴的很近,而且车速很快,明显是一起的。车来到离木材公司外围还有一个街区的位置,在路口停下来,然后领头的那部车先缓缓驶近,绕着段繁和裴安野翻过的那道荷兰网外围转了半圈,最后从敞开的入口处大门驶入院内,绕着圈调转车头,在斑驳开裂混凝土空地中央缓缓停下。它停稳后,车上的人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保持引擎运转停着。乍看上去像是驾驶员迷路了。

    这时,段繁手里的卫星电话响起来。

    “我们到了。”林筹翊的声音传出来。

    “我看见了。是这没错。”

    “好。”

    “去入口右手边的房子,里面有部电梯,直接上三楼。”

    “好。”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分钟后,另一台车跟了进来,同样掉头朝向入口,与第一台并排停稳。这是两台黑色丰田RAV4,当地也是很常见的车型。但两部一模一样的SUV同时出现,还是很容易引起注意,不过,段繁猜这已经是CEO“最低调”的一次出行。后来的车上下来三个人,他们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径直朝段繁所处的建筑走过来。其余人则依旧待在车上。阵仗没有想象中的大,但绝不可掉以轻心,任何一丝放松警惕都会是全面崩盘的开端。

    段繁放下望远镜,握紧步枪,同裴安野一起来到电梯间。他们站到房间的两侧,形成交叉火力。货运电梯缓缓上升,滑轮发出疲惫的嘎吱声,最后停住,栅栏门抬起,刚才段繁从窗户看见的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林筹翊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装,头发略显凌乱,不再有上次见面时那盛气凌人的总裁气势。他位于最左边,第一个走出电梯;紧随其后的是——古令。这是段繁今天第二次猜对。古令穿得也很随意,就像清晨出门散步的普通老爷爷。走在最右侧的是古令的保镖,又或者应该称之为仆从——这算是段繁第四次见他,第一次是在NBS总部外的广场上,第二次在赛千手的藏身处,第三次是他被袭击后,传送到那个不知名的废弃游泳馆内,刚从核链制造的LIMBO之中脱离。仆从罩着一件宽厚的卡其色风衣,看起来跟其他人不在一个季节,毫无疑问他已经武装到牙齿,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段繁对此深有体会。仆从依旧用诡谲的傩面具遮着脸,他比另外两个同伴高出将近一个头,虽然是最后走出电梯的,却让段繁觉得他才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他是如此庞大,比印象中还庞大,打进门的一刻起,压迫感便填满了整间屋子。如果有必要,第一个干掉的必须是傩面男,他是最大的威胁。段繁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裴安野,不用说,她一定也是这么计划的。

    不过段繁并不畏惧,他往前走了两步迎住对方,他的两只手都能清楚感觉到的AUG的分量。

    林筹翊一站定,便向对面点点头,不过先开口的却是古令:“看起来你们并不惊讶。”

    没人接话。

    “虽然这地方不怎么样,”林筹翊说,“但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怎么,以为我会设宴款待你?”段繁说。

    “恕我直言,你们看起来敌意很重。”他的目光在段繁和裴安野手里的步枪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裴安野身上,一定是因为看到了她外套上的血迹。

    段繁单刀直入:“段恺平来了吗?”

    “就在车里。”

    段繁顺着林筹翊手指方向,靠近窗户朝楼下看去,挨着原木堆旁的那部黑色SUV降下后车窗,一个老人伸出头来探望,他并没有注意到楼上。随即,车玻璃又闭合起来。段繁看不清他的容貌,亦无法判断他的精神状态。但那是他父亲,毫无疑问。看起来比上次在路边时又老了一些,但的的确确是他。

    “楼下车里还有谁?”裴安野问。

    “三个我的贴身保镖。”

    “信得过他们?”

    “当然。你不会以为我替理事庭经营这家公司跨国公司十几年,身边还未能培养出几个亲信?”

    “所以绑架我父亲也是他们干的?”

    “是保护你父亲,我没有绑架过任何人。”

    “随你怎么讲。”段繁说,“起码他们确实比丘吉尔的那几个饭桶强。”

    “如果你想先见见他们,我可以叫他们上来。但在谈拢之前,我想不急着介绍所有人认识。”

    “是不急,”段繁说,“你大老远急着来见我,不可能是因为良心发现亲自送我父亲过来吧?”

    “因为我们快没时间了。”

    “我们?”

    “事到如今,我想你大概能猜到查坦拉杰高层的计划。”古令说。

    “不用猜,你们想要查坦拉杰的主脑。而他们想要你从‘白恒星’号上抢走的核链。”

    “问题就出在这儿。”林筹翊说,“我们是想要主脑,但高层已经不需要那台核链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造出了替代品。”

    “我清楚记得你说过原型机无法被仿造。”段繁指着古令说。

    “我是说过,但我显然低估了控制部门工程师们的能力,”古令说,“早在他们第一次通过NBS与海神接触时,复制核链的计划就启动了。”

    “也就是说,还有另一台功能完整的核链,现在就在要塞内?”

    “没错,所以无论高层的计划是什么,显然我们抢走的核链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进度。因为就在前不久,查坦拉杰成功造出了复制品。所以我们从美国人手里抢来的原型机已经没有决定性的价值了。”

    “但把‘白恒星’船桥弄到加拿大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裴安野问。

    “你是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吧?”林筹翊说,“简单来说,我们安排游艇出航的目的,不是为了从海神获取核链原型机,相反,我们是要归还原型机给海神;而把残骸弄去丘吉尔镇,只是为了造成双方的对立,介于代表全面合作的子午线协议刚签署半年,我们本希望将理事庭的注意力放到美国人身上,以争取更多时间。至于最终会被解读成意外还是阴谋,就看海神的处理方式了。”

    “但海神的人当时并未登船。”

    “没有。”古令说。

    “要是他们登上了游艇,并成为了袭击受害者,那这就不是什么阴谋,而是等同于直接开战。”

    “我们想做的是打破僵局,而不是毁灭世界。”林筹翊说着跟古令交换了一个眼色。

    “所以赶在美国人登船之前就动手了。”古令说。

    “但这还没解释我的问题。”段繁说。“为什么是丘吉尔?”

    “地点不重要。我到过那个地方,我知道那里很偏僻,能拖延时间,暂时转移注意力。最重要的是,调查会有不小的困难,毕竟那不是查坦拉杰的势力范围。而且我本以为,理事庭一定会派夔龙组去丘吉尔调查,毕竟游艇出事时有一个陈元池的手下在船上,他被灵隐杀了。”

    “灵隐?”段繁说着看向傩面男,随即明白所指,“你就是灵隐?”

    巨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古令也不理会,继续说:“陈元池按理一定会愿意亲自带队主导调查,因为他绝不会容忍这种挑衅。可惜我猜错了,高层将调查的主导权给了尹尉正,他派过去的小组是氦闪,也就是你们。”

    “所以你派过去的人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冲着陈元池。这才是重点吧。”裴安野说,“但你们想得未免太容易,即便如原计划的一样,你觉得凭那些NBS的蠢货能干掉廷尉左和一队精英捕役吗?”

    “首先,他们不是NBS的雇员,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雇佣兵罢了。其次,他们不需要干掉谁,猎杀陈元池是灵隐的任务。他们只需要收集情报,然后汇报给我结果。”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陈元池俘虏了这几个佣兵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呢?”

    “他查不到,这些人压根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出的佣金,哪怕陈元池把他们全丢去喂赤貐,也不可能得到一点有用的情报。因为我已经撇开一切嫌疑。”林筹翊说。

    “他顶多只能怀疑,这些佣兵也是我手下的人。”古令补充道。

    “所以灵隐在山坡上袭击了布藏。”段繁提到这个名字不禁停顿,感到悲从中来,“……但很快发现他并不是夔龙组的,于是你们让他撤离。而那几个不明真相的佣兵没有收到信息,于是继续在跟踪我们。”

    “然后被你干掉了。”林筹翊说。

    “我没有杀他们。”

    “是啊,只是让他们全部变成残废罢了,”他说道,“你的剑还真是仁慈。”

    “怎么,你想让我对你也仁慈一点吗?段繁回应道。

    “好了,言归正传。”裴安野说,“现在,理事庭同时拥有了主脑和核链,接下来呢?”

    “接下来高层便打算用它们来追求自己的不朽。”

    “借助凯尼斯蒂斯不朽的主脑,意志核得以超脱肉体走向永恒。”段繁说,看来他和米科拉吉猜的不错,那些掌权者不可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哪怕风险巨大。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没错。”古令回答。

    “但为什么说没时间了。你们想要的只是主脑,就算高层提前完成了他们的不朽计划,你们还是有机会去夺取它。”

    “这就是关键点,”林筹翊说,“你们都知道,过去半个多世纪,主脑在查坦拉杰的主要功能都是存储数据,它对于我们而言只相当于一块数千尧字节的超级硬盘,而现在高层的人想把自己的意志核放进去,他们不会希望里面还有别的‘杂质’。”

    “简单来说,我们得到了内部的确切消息,控制部门很快就要将主脑‘格式化’。”

    “关键数据肯定会得到备份。”裴安野说。

    “当然,可是仅限于一般的数据,而且主脑的运行方式可不同硬盘读取写入那么直接。如果他们开始清除主脑,保持在其中的意志核残片,将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确切来说,这其中有我的一部分意志核,也有你哥哥沈臬的一部分。”

    “比起备份,我们更担心理事庭在将主脑接上核链之后,就会发现他们的存在。”古令说。

    段繁忽然说:“死者无法复生。”

    “别装作你满不在乎,那是他们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存在。死者的确无法复生,但生者的记忆会另他们长存。”古令说。

    “我还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要帮你们。”段繁说。他心里此刻思考的是承天引,不过他还不打算把这些潜在的威胁告诉眼前的这伙人。”

    “但你们确实也有打算去找理事庭算账,对吧?”林筹翊说,“不然你就不会打电话给我。”

    “我打给你是因为我父亲。”

    “不全是。”

    “你怎么想我不在乎。”段繁说着转过脸,“裴安野,麻烦你带我父亲上来,送他到三楼休息室去。如果他外表看起来有任何伤痕,或是精神失常,你就把车里剩下的人全杀了。”

    “我很乐意。”她说着走向电梯。

    “你觉得我会站在这里任由你动我的人?”林筹翊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你现在的对手是我。”米科拉吉忽然从旁门走出来,站到之前裴安野的位置,大声说。他手里拿着那杆双筒猎枪,看起来架势十足。

    “别在这虚张声势,”林筹翊摇头,“你以为凭你,和这位老先生能对付的了我们?”

    “你大概还没搞清楚形势,这儿不是你的地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段繁说,“不成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就把藏身地透露给你?”

    他话音刚落,米科拉吉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压在下唇,吹了一声悠长而响亮的口哨,接着两个灵傀儡便踏着沉重的步伐出现,一个站到段繁面前,一个则守住电梯入口,在这两尊巨像的包围下,魁梧的傩面男看起来一下子也变得矮小了。林筹翊和灵隐随即抽出手枪,枪口分别瞄准一前一后的两樽活巨像。古令则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似乎并不担心。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灵傀儡。

    子弹根本没用,段繁心里冷笑到,他已经试过了。

    裴安野已乘电梯下去,现在如果窗外传来异响,段繁就会下令将他们拿下。他不会杀他们,暂时不会,他还有一些问题需要答案。但如果他父亲受到了伤害或虐待,他也绝不会让这些访客以平等的地位舒舒服服站着同自己聊天。

    “段繁,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林筹翊轻叹一声,忽然垂下握枪的手示弱,“别让你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

    “那就看你把我父亲‘保护’的有多好吧。”

    “告诉西塔,别轻举妄动。”林筹翊说。

    “你先告诉你自己的人别轻举妄动。”段繁说。

    林筹翊的手机响起来,显然是楼下打来的,他掏出那个像印章一样的奇怪电话,动作很慢,当着段繁的面下令保镖们继续待在车里,并立即释放段繁的父亲。他讲得很直白,没有一些奇怪的暗语或调子,听起来不像是在使诈。

    一分半钟后,旧货运电梯再次运转起来,发出有气无力的噪音。门升起,裴安野独自走出来。

    “他没事。”女孩走过三个访客和两樽灵傀儡,来到段繁面前说,“我跟他简单说明了现在的处境,让他在厨房里等着,说你晚点就会下去找他。”

    “谢谢你。”段繁说。

    “怎么样,”林筹翊说,“我说了吧,我一直有在保护你父亲。”

    “我相信她,”段繁回答,“但我不相信你。

    “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益处。”他重复道。

    段繁冲米科拉吉使了个眼色,老头又吹了一声口哨,比之前的音调略低,两具零傀儡随即转身走回各自蹲守的房间待命。而灵隐这才放低他的枪口。

    “你一开始就知道,是陈元池下令杀害了我家人。”

    “陈元池是浮于水面的那个角色,但不只与他一个人有关。”林筹翊把他的手枪装回腋下的枪套,“我早就告诉过你,理事庭需要清除掉内鬼。”

    “恐怕现在对于高层而言,你才是内鬼。”

    “我们不是在参与权力争夺,段繁。”古令说,“这是生死较量,如果我们失败了,理事庭就,乃至你所熟知的一切都会永远受这些人的控制,你与我追求的真相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赛千手是你做掉的吗?”段繁继续追问林筹翊。

    “是我。”

    “为了灭口?”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话讲的还真是问心无愧。”

    “赛千手不满足原先的约定,他知道御神役很快就会查到自己身上,于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敲诈我们一笔再跑路。”林筹翊说,“换成你会怎么做?让他拿了好处再跑去告密?”

    “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也知道赛千手是文森·弗尼埃指使的吧?这个人在尼泊尔差点把我们害死。”

    “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些。”

    “是吗?”裴安野盯着他。

    “他没有骗你们。”接话的是古令,“弗尼埃是我找的,我们双方订立过保密协议,林筹翊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也本该对整件事保持一个掮客应有的中立态度。弗尼埃曾经帮我掩藏过身份,我原本信任他,也不想动他;出事之后,是我让林筹翊试着压住御神役对睡鼠的调查,以给你们制造机会。不过,从结果看显然我错了,睡鼠与查坦拉杰和第三眼不过是一丘之貉。他们只想从各方身上攫取最大的利益。”

    “至少你现在不用担心他了。”

    “是吗?”

    “他死了。”

    “你亲眼所见?”

    “亲手杀的。”段繁回答。

    “所以,你拿到那件东西了吗?”古令问

    “你说那个猫灯?”段繁说,“它已经被毁了,不存在了。”

    “没关系,那不重要,我想里面的内容你都看过了。”

    “不重要吗?那是证明陈元池和夔龙组有罪的铁证。”

    “我不需要让理事庭相信,我只需要你相信。”

    “因为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段繁反问。

    “你还觉得自己是枚棋子吗?”古令反问,“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选择?选择什么?选择加入你还是理事庭?”

    “那你究竟为什么答应我们在此见面,段繁?”林筹翊反问。

    “说得就像你们是因此而来一样。”裴安野说。

    “我想是时候开诚布公的谈谈了。”林筹翊说,“你对我们似乎还颇存偏见。”

    “开诚布公?”裴安野冲段繁眨眨眼,“既然你这么说了,不如先回答一个打你们进门就应该解释的问题:这位被理事庭上上下下全力追杀的古令先生,为什么与你同行?”

    “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接话的是古令。

    “屁话。”段繁说。

    “你告诉他了吗?”裴安野追问古令,“还是说他也一早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古令反问。他看起来仿佛真的不知道裴安野所指。

    “一个没有出身、没有来历,凭空冒出来的林北养子,花了十几年时间从御神役学徒摇身变成了理事庭新贵高层;有过两段婚姻却没有子胥。明明操盘着NBS的合法业务,可以高枕无忧,却总要派手下暗中监视御神役针对古令的搜捕行动。”裴安野说,“我查过你的内部资料,林筹翊,像你这么高级别又低调神秘的人物,谁也很难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串联起来,对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林筹翊平静地问。

    “在段繁告诉我,古令策划袭击是为了从理事庭夺回他的血脉。现在你们两个同时站在这里,证明我没猜错。”裴安野说,“一个被藏在敌方眼皮下的孩子,一个默默潜伏取得高层信任的学徒,一个看起来很健壮孩子却总是刚出生就夭折的总裁——一个身上同时流淌着人类和狐妖血脉的混种。”

    “混种通常没有生育能力。”段繁说:“但一个自然出生的混种,或许有机会成为例外。而那个例外,就是你们父子二人。”

    林筹翊独自走上前,过来一会才说,“我知道很久了。只是我们并没有太多机会见面。”

    “他们……”

    “他们应该知道这些,他们也已经知道了。”林筹翊打断他生父的话。

    古令点点头:“当然。”

    “理事庭高层毁掉了我的家庭,”林筹翊说,“一如他们毁掉了你的一样,段繁。为了那些肮脏的勾当和强加于一切凡人头上的绝对权威,他们可以做得出任何事。”

    “所以你刚才说陈元池不是唯一的幕后推手,还有谁?”段繁问,“秘书长?”

    “所有人,每一个坐在高层位置上的人。”林筹翊说。

    “你呢?”

    “我名义上是高层的一员,但我实际上只是他们的代理人,他们并不会真正把我看作一员。”

    “也许等他们了解了你的所作所为之后,会认为你跟他们志同道合。”裴安野讥讽道。

    “也许。”林筹翊回答。

    “你们是这么着急约见面,应该也是带着计划来的吧?”段繁问,“既然你还打算从主脑里取回属于你和亏还的意志核残骸。”

    “显然已经没法按我的原计划来施行。”

    “你的原计划是什么?”

    “逮捕你们,或让你们逮捕古令,以获取查坦拉杰的信任。不过,现在我们都是通缉犯了,谁也没法再将谁捉拿归案。”

    “因为理事庭已经怀疑你了?”

    “是已经通缉我了。”林筹翊说,“我现在不是NBS的负责人,更不查坦拉杰的高层,我同在场的各位身份一样:叛徒。”

    “怎么会?”裴安野问。

    “你能查出我的真实背景,难道他们不能?”林筹翊反问,“特别是我几天前在蓝屋见了段繁,而你,西塔,又跑去我养父林北住的疗养院私自调查,还在内部到处搜集打探我的情报,你以为种种痕迹陈元池会发现不了?他们可是理事庭最好的猎犬,对血腥味敏感得很。”

    “这些似乎也不足以给你定罪吧。”

    “我当然不会傻到等他们给我定罪了再开始收拾东西逃跑。”

    “但你现在玩失踪,可就等于是坐实了一切嫌疑。”

    “无所谓,我本就不用继续掩藏下去了,更何况理事庭内部依然有我安插的眼线,我也绝非孤立无援。”

    “那么,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段繁问。

    “不是打算,是已经在做了。”林筹翊说,“我们选择来向你们求助。我知道你还没决定是否跟我站在一边,但坦白说,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或许你还在为我未征求你意见就限制你父亲的人身自由而记恨于我,不过,请你仔细想想,如果我没有一开始就这么做,如果最后找上你父亲的人是陈元池,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我还得感激你?”

    “你是应该。”他又变回那个CEO咄咄逼人的模样了。

    “我们能坐下来谈谈吗?”古令这时候抬起手放在他儿子肩头,“我会如实告诉你我的计划,以及为什么我们这么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作战。等我们说完之后,如果你还是不打算参与进来,那么我们立刻离开,就此别过。今天的事情就当从未发生过。而我依旧会去夺取那颗主脑,如果我失败了,理事庭就会继续追杀你们,不过你可以带上你父亲离开,改名换姓像我过去几十年一样活下去。”

    “选择权在你。”

    两分钟后,段繁与其他三人围坐在了二楼会客厅的蓝色天鹅绒扶手椅上,傩面巨人则独自站在壁炉旁的窗边,恰好就是五天前,那个差点把段繁活活掐死的灵傀儡所摆放的位置。不过在他的正对面,一副肖像画下面,一樽新组建的灵傀儡在待命中,它已经被激活了,脑袋时不时左右转动一下。段繁知道,此时米科拉吉一定在实验台前,在他的狗身旁密切观察它的状态。

    “首先,我们得搞清楚主脑在哪。”林筹翊说。

    “你在查坦拉杰亲眼见过它。”古令说。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我猜不久之后理事庭就转移了它。”

    “毕竟你和沈臬的实验让理事庭发现了重大的安保漏洞。”

    “我猜它现在被保存在宝藏库里。”裴安野说,“宝藏库和最高议事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等高层把他们的意志核载入主脑就不是了。”林筹翊说,“他们需要一个自己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来储存主脑,以防止出现新的叛徒。最薄弱的防线往往出在内部。我收到的情报是,他们已经计划把主脑转移出去。”

    “去哪?”

    “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得先进到要塞内部才行。”段繁说,“理事庭一定已经全面升级了警戒级别,传输中心会被霁门禁卫重兵把守。想出入永夜之地比任何时候都更难。”

    “所以我们没法用常规的传输路线进入。”

    “当然。即使你们使用非法传输设备,比如穿梭扳指,进入要塞也绝对没可能不被监测到,毕竟传输活人所需要的能量不低。”

    “你们准备怎么进去?”

    “走别的路线。”

    “什么别的路线。”段繁问。

    “等等……我们有个计划。”裴安野说,“817的冷却塔下面的排风口。”

    “817……”林筹翊显然听过这个代号,“永夜之地的主通风井?”

    “没错。一直以来大部分理事庭的人都以为熵传输是出入永夜之地的唯一路线,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个通风井早在半个世纪前就修通了。”

    “不过那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降到底部。”

    “要不了那么长。”裴安野眨眨眼说,“如果用飞的方式下去的话。”

    “行不通的。”林筹翊说,“通风井200米下已经被夜鬼占据。”

    “你怎么知道?”

    “去年五月,NBS曾派过一对工程员下井作业,七人最后只有两个活着升井。根据幸存者的描述,小组遭到了数百计的怪物袭击,如黑色巨型鳝鱼般的生物,被那东西抓住只要几秒钟就能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理事庭之后便封锁了井的出入口。”

    “理事庭为什么不清理夜鬼巢穴?”

    “它们的数量太大了,不可能清理得完。除非它们的巢穴对下面的洞穴造成结构性破坏,理事庭巴不得有道屏障挡在地表和永夜之地中间。”

    “所以你准备怎么进去?”

    “如我刚才所说,走其他合法的传输路线。”

    “你刚说了,传输中心已经被……”

    “目的地不是传输中心,而是走直接通向查坦拉杰要塞内部的,供高层出入使用的专线。”

    “专线?高层居然会愿意离开要塞?”

    “当然,”林筹翊笑道,“你真以为那些老家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隐士吗?高层靠NBS积累了巨额财富,这些钱躲在洞穴里可花不出去。”

    “这条专线的入口在哪。”

    “在公海上,一座叫忒提斯的岛上。”

    裴安野抱起胳膊。

    林筹翊见状继续说:“7年前,NBS的子公司曾经与军方合作过一个项目,承建数一座高精度的海基X波段雷达平台,你可以理解为加大版的钻井平台,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人工岛屿,用以配套反导预警系统。一共造了两座,其中一座平台是测试用,在项目完工后被我们回收。”

    “然后改造成了理事庭的一个海外秘密据点?”

    林筹翊点点头:“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但你知道它的具体未知吗?”

    “当然,我用过上面的传输舱,所以我才确定它能直通查坦拉杰。”

    “但它一定是双向的,就像NBS总部的传输中心一样。”裴安野说,“换句话说,我们能从那进去,要塞里的人也能从那里出来。”

    “听起来风险比从通风井下去更高。传输到查坦拉杰内部等同于直接去到霁门禁卫的眼皮底下。”

    “我们不是去送死,我说过,我在要塞里安插了可靠的内应。他到时候就会在另一头接应我们。”

    “我更担心的是,”裴安野说,“还没等我们找到机会进去,御神役们已经在岛上等我们了。”

    “我想你还是有足够的理由跟我们一起行动,”古令说,“御神役一定会守在岛上,更重要的是,我认为陈元池一定会在那儿,他的忠犬们大概率也在,这是你复仇的最佳时机。”

    “你好像很期待他在那儿等着我们。”段繁说,“然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忘了首要目标是进入查坦拉杰夺取主脑,不是复仇。要是在进去之前就碰上最难缠的对手,那成功的概率就更低了。”

    “话虽如此,但这是我们必须承担的风险。”林筹翊说。

    “必须?”裴安野问。

    “必须,因为陈元池是唯一在前线作战的高层,他最可能猜到我们要做什么,而且他也清楚高层想要做什么。”古令说。

    “介于这两点,他大概率也能猜到,”林筹翊补充道,“我们会在什么时间点,用什么手段进入查坦拉杰,如果他像我想象的一样聪明,他就严守这座岛。”

    “如果没有呢?”

    “如果不是,那他就不配做廷尉左和霁门禁卫的头目。”

    “照你这么说,他完全可以关闭那里的传输点,然后瓮中捉鳖了。”段繁说,“我们是去送死。”

    “不,他会保持传输路线的运行,因为直接关闭专线会让其他高层恐慌。他一定有自信自己完全掌控了局面,能轻松应对来犯者,在事情搞大前掐灭火苗,以免触怒最高议事会。所以我才说,他一定会亲自带队上阵。”古令说,“拿下我是他迈向权利顶峰的最后一步,他绝对想要让这一步走的风风光光。”

    “听起来,你们比他更胸有成竹。”裴安野说。

    “或许吧,因为我们的信念更强,计划更好,还有强有力的后背支援。陈元池会认为我们是拼死一搏的亡命徒,那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他看看谁才是穷途末路。”古令说。

    “就算我们能击败陈元池,理事庭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派增援到岛上组织我们靠近传输点。”

    “所以,要摧毁平台顶部的天线阵列。”林筹翊说。

    “切断通讯?”

    “不,天线阵列能够让理事庭远程启停超级发生器的主系统,所以必须先让天线瘫痪,我们才有可能完全获取传输控制权。”

    “那在炸掉天线前,最好保持绝对低调。如果引发了警报,理事庭就可能立即远程关闭入口。”裴安野说。

    “你的内应没办法从要塞里获取系统控制权吗?”

    “恐怕很难,他的级别还没高到能畅通无阻地进出控制室。”林筹翊说,“在我们抵达前,我需要他保持绝对低调,不能被人怀疑。”

    “他是谁?”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林筹翊说,“总之,摧毁掉天线,他们就没法远程关闭入口。到时候他们也不会再往岛上传输增援,因为高层会认为退守要塞更加重要。”

    “就算能到达天线那里,”段繁说,“把它炸掉。但接下来呢?”

    “从这里开始才是最难的部分,我们要兵分两路。”古令说,“一队人要想办法引开要塞内的守卫,另一队人则尽快找到主脑,利用核链接入它。”

    “你打算直接在那里进行连接?”

    “你见过主脑,它被封装在一个巨型的合金卵内,要带走它可不容易。”古令说,“我们的目的是从里面提取出意志核。”

    “我们可以直接带上一个风罗盘,把它整个转移出去。”

    “没那么简单,主脑的隔离壳内部装有保险装置,一旦丢失信号或断开电源,就会启动内部的传输装置,所以不管你把它传到哪里,它都会立刻再次被传回理事庭。”

    “所以?”

    “所以要把隔离壳切开,把主脑单独取出来。然而在脱离隔离环境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脑组织会快速腐败,所以要马上让核链接上它。”

    “怎么接?”

    “你不不用担心这个,我有办法。”

    “你怎么知道?”

    “我们测试过一次,跟你哥哥一起。”

    “不可能。”

    “是真的。徐文新,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林筹翊说,“他在为我做事。”

    “他在楼下?”

    “不,他已经把需要的操作都告诉我了。”

    “然后你把他杀了?”段繁追问。

    林筹翊挑起眉毛,摆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当然没有,他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作为交换条件。”

    “所以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但还需要你的协助。”林筹翊说,“你得跟我们一起接入主脑。”

    “不,”段繁拒绝道,“我没打算再做一次。”

    “恐怕你必需再做一次。当年是青丘组帮助我父亲将我藏在了理事庭眼皮下,为了避嫌你母亲沈歌让一位霁门禁卫收养了我,而剥离我一部分意志核上传至主脑也是她的主意,因为当我潜伏在永夜之地接受御神役训练的时候,如果有貘支配者潜入我的梦境,理事庭就有可能发现我的身份秘密。为了确保安全,最好的方案就是将我与古令之间的连接消除,将我过去的一切感情和记忆仍进理事庭也找不到的深渊。这件事当时只有三个人知道,沈歌,古令,以及你哥哥,沈臬。”

    “所以?”

    “所以,你哥哥同徐文新私下的实验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我们很幸运,恰逢理事庭当第一次开始与海神合作,美国人将核链的原型机借给了控制部门。而沈臬,正是第一个将自己的意志核复制到主脑中的人。”

    “你说……复制?”裴安野问。

    “复制,一个完整的化身,我猜是这样。他十一年前就做成了最高议事会们想做的事情。”古令说,“我说过,你哥哥还活着,虽然不再是以肉身的形式,但他确实还活着。这也是为什么陈元池把青丘组的成员接上核链的时候,只有沈臬能够不受影响保持意识清醒,因为核链识别出了他的身份。如果你母亲沈歌也接入过主脑,那么她大概率也在其中,至少有一部分在,就像林筹翊。”

    “不,他们已经死了。”段繁说,“别忘了,我看过核链所创造的Limbo,那些被你禁锢在边缘区的幽魂,我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可不会承认那称得上‘活着’。”

    “但你也接入过主脑,只有你与沈臬的意志核化身有过直接接触。”林筹翊说,“理事庭无法从主脑中挖掘出他,我们同样也做不到,我说过了,这不是单纯的数据检索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理事庭才打算将主脑‘格式化’;而你段繁,你是最有机会找出沈臬的人,也只有我们找到了他,才有办法找到我的意志核。”

    “但你当年也连接过主脑,为什么你会找不到自己的意志核?”

    “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我做过这件事,我与自己的过去之间的连接已经不存在了。”

    “这只是你的猜想罢了,你又没试过。”

    “我试过。”林筹翊回答,“我没法找到沈臬的意志核,也没法找到我自己的。”

    “那凭什么我就可以?”

    “因为你的意志核是完整的,也只有你跟主脑中的沈臬连接过。”

    会客厅忽然陷入一阵沉寂。

    过了一会儿,裴安野碰了碰段繁的手。他转过脸看向她。

    “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她压低声音说。

    段繁跟着她走到会客厅外的走廊,把门关紧。

    “这全是一面之词,关于理事庭高层的计划,关于主脑中的意志核‘拷贝’,也许根本不存在,也许他们这只是他们急于拉我们入伙编出的谎言。”她抱起胳膊。

    “但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真实与否,就是跟他们一起打进查坦拉杰。”段繁说,“我们不能赌这是个骗局,因为我们输不起。”

    “输不起?呵,他们的目的跟咱们完全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

    裴安野脸上旋即被一片忧虑的阴霾笼罩,她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庞近乎变得铁青:“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对吧?你相信有一个所谓仅以灵体存在的沈臬,还活在那颗大脑里。”

    “我不知道,但我要弄清楚。”段繁闭上眼说,“还有一点他们没说错,我是想复仇,我想要亲眼看见陈元池和麦哲伦死。”

    “然后呢?”裴安野说,“你还能按原计划行事吗?我们的目的是摧毁掉主脑,段繁,而不是让死者复生。”

    “他是我哥哥。”

    “所以你认为理事庭高层没有权力获得永生,没有权力操控别人的灵魂,而你哥哥就有这种特权?”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愤懑道。

    “所以你想要我怎样?”段繁逼近她的脸,“再杀他一次?”

    “不论如何,我都会毁掉主脑。”

    “查坦拉杰的那颗主脑并非唯一的存在,或许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有其他人早已开始操控意志核了!你想过这一点吗?”

    “段繁,你听我说。”裴安野说,“就算事实像林筹翊所讲的一样,那也不是真正的沈臬。那不是他。意志核不能,也绝不应该脱离肉体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也许你错了。你自己就是个貘支配者,食梦貘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她眼眸中闪烁着既悲哀又冷酷的光:“别逼我与你为敌。”

    “我不想,但我会跟他们一起行动。”段繁说,“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打算退出,我完全理解。我也永远也不会与你为敌,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她没再说话,转身推门回到会客厅,段繁也跟了进去。

    “我们加入。”裴安野抢先说,“现在聊聊计划的细节吧,段繁,请你把米科拉吉叫下来。我们在船坞里碰头。”

    段繁站在她身后,愣了足足三秒钟。他没看见裴安野的脸,也不知道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但他决定顺水推舟,他也只能如此。五分钟后,他与米科拉吉一起下到干船坞,裴安野同另外三人已经在里面,就在那个临时搭建的方舱外。段繁试图给她使眼色,但她压根不看他。

    “忒提斯坐标距离纳霍德卡超过1500公里,我们需要穿越日本海进入菲律宾海。”林筹翊说。

    “如果没法用熵传输的话,我们需要一架喷气飞机。”段繁说着看向林筹翊,“这对你该不算难事吧?”

    林筹翊笑了笑:“我也是理事庭的通缉人员,现在无法再调动任何NBS的资源。“

    米科拉吉咳嗽了一声,看向停泊在干船坞内的东西:“我有个建议。”

    “我注意到了。这是架轰炸机吗?”林筹翊说着也看向这个外星飞船般的存在。

    “地效飞行器。”米科拉吉回答,“简单说,就是利用地面效应提供支承力实现超低空高速飞行的机器。你可以理解为喷气飞机与水翼船的杂交品种。苏联军方原本准备把它作为反潜载具。”

    “你不用解释这么详细,我知道什么是地效飞行器。”林筹翊说。

    米科拉吉眯起眼瞪着对方。老人的手里依然攥着双管猎枪,看起来随时准备在这个傲慢的中年人头上开两个大洞。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古令问。

    “因为这里是俄罗斯,先生们。”米科拉吉回答。

    “先生们,可以别跑题吗?”裴安野说。

    林筹翊冷静地说:“我认为这位老先生的建议很不错,如果这是架军用飞机,我们没理由不用上它,毕竟它近在眼前。”

    “劝你别抱大太指望,”段繁说,“它已经在这儿放了四十多年了。”

    “据我所知,这东西速度可比任何直升机或船艇都要快得多,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始终保持超低空飞行,几乎不可能被雷达发现。这对突袭会是很大的优势。”林筹翊说。

    “问题是,就算它还能飞得起来,谁会开这玩意?”段繁问。

    “我能修好它,当然也能驾驶它。”米科拉吉说。

    “只是理论上能。”裴安野毫不客气地说。

    古令哼了一声附和道:“顺我直言,你看起来比这飞机还要老四十岁。”

    “怎么?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老家伙!”米科拉吉回击道。

    “还有一件事,”裴安野扫视了一通身边的人,但跳过了段繁,“核链你们带来了吗?”

    “在车上。”林筹翊说,“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去让我的部下将它搬进来。”

    “我没意见。”裴安野说,“我们现在是一边的了,不是吗?”

    林筹翊点点头,低声同他父亲交谈了一句,然后独自走向出口。

    “丫头。”米科拉吉说着走向他的地效飞行器,“如果你现在有空,我需要你先帮我做几件事。”

    裴安野跟过去。显然老人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段繁决定先不打搅他们,或许米科拉吉能开导开导她。不论结果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必须放下恩怨,齐心协力找到攻入要塞的方法;如果最后拿不到主脑,当下一切的争论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段繁看向还站在身旁的古令,他亦在看着自己。他的保镖灵隐,则伫立在手术室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半透明的pvc布,似乎傩面具之下的双眼能穿透屏障看清楚里面……没准他真的可以。段繁这才意识到,他或许也跟癸亥一样,也并非一个人类。

    “林筹翊这个名字是他养父起的吧,他的真名叫什么。”

    “古景曜。”

    “事已至此,有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古令没有接话。

    “古景曜虽然是你儿子,但他对自己的过去并没有任何印象。他现在记得的身份是林筹翊,是一个杰出的企业家,是最高议事会的准会员。”段繁说,“林筹翊的一部分意志核,被剥离了他的肉身的那部分,承载着他对过去,对自己真实身份的全部记忆。但他只能通过你的只言片语了解。”

    “你想表达什么?”

    “你认为他真的准备好接纳过去了吗?”

    “当然,那一部分就在主脑之中等着我们。”古令说。

    “也许只是你认为还在而已。已经过去很久了。”

    “一定在的。被沈歌和沈臬藏起来的那部分。段繁,青丘组是反抗查坦拉杰霸权的英雄,我不会忘记他们的恩情。你帮助我,我也会全力帮助你。”

    “别跟我扯这些,你只是想继续利用我罢了。”

    “你会明白的。等你在那里与沈臬再次相遇,你就会明白。‘真理是时间的产物,而不是权威的产物。’”古令转过脸来看着段繁,“隐姓埋名的这些年我做过很多研究,主脑不会丢失任何信息,只要我们能抵达要塞,一切都将得已弥补。我向癸亥发誓过:古景曜不是被理事庭操控的怪物,他是个完整的人,是我的儿子。他必须记起来,这很重要。”

    段繁转身走开。

    “你要去哪?“

    “见我父亲。”段繁说。

    “别去太久。”古令说,“我们还有很多细节要谈。”

    “等我回来之后,你要让灵隐驾车护送他立刻离开。并且为他继续提供庇护。”段繁说,“能做到吗?如果你真愿意帮我,你就不该拒绝我。”

    “可以。”古令说,“我向你保证这一点。不过,灵隐只能送他到机场,他还有其他任务在身。”

    段繁搭电梯回到二楼,没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打开锁,直接推开门走进厨房,他用力过度,门把手重重撞在墙上又旋即弹开,把坐在餐桌旁的男人惊得一哆嗦。不过,看见段繁的脸显然比一扇猛然开启的门更叫他吃惊。

    段繁没有理会对方的手足无措,他转身抓住门把手,把它推回原位,弹簧锁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所以我不打算回答你任何问题。送你来的人稍晚就会载你去机场,你回去之后,尽快收拾好,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不是说暂时,而是永远,永远都别在回到别人可能知道你会去的任何地方。”

    “是他们让你这么说的吗?”段恺平开口了,他的嗓音如印象中一般沙哑,不过还带着几分讨好。

    “他们?”段繁本以为林筹翊和古令或许单独跟他聊过,但他猜错了父亲所指的对象。

    “是沈歌派你来的?还是你哥哥?”

    “你不知道?”段繁脱口而出。

    “知道什么?我没料到你还在替他们做事,我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

    “见到沈歌和沈臬?”段繁替他把话说完,“你居然不知道?”

    段恺平看着小儿子的眼睛,他立刻明白了。他脸上的神态变的很古怪,说不清是代表什么感情,他跌坐回木椅上,良久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了,我不打算回答你任何问题。”

    “什么时候的事?”他追问。

    “你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跟他们联系?”段繁反问。

    他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特意去告诉你一件你根本不在意的事?”

    “你应该告诉我!”他忽然激动地争辩起来,“我是……”

    “你是什么?”段繁吼道,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手已经按在了父亲的脖子上,“你是什么?!”

    沉默。

    段繁放开他,退了几步。段恺平则将手肘支在大腿上,上身前倾,捂住自己的面庞。一开始段繁以为他在啜泣,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喘息。他看起来很普通,实际上也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得知自己患了绝症,无助、可怜,但只是普通的无助与可怜,这悲情只属于他自己。

    “是谋杀吗?”他的声音像从闷罐里传来的。

    段繁没有回答。

    “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吧。”

    “我正要去杀了他们。”段繁说。

    “所以你才要我尽快躲起来?”

    “我没法保证复仇能成功,更没法保护你。如果我失败了,那些人就大概率会再去找你清算,毕竟你并非一无所知;哪怕你一无所知,他们也会希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所以为了你自己,还有你现在的家人,要是他们还安然无恙的话……你最好带上他们永远消失,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能一走了之!”

    “你当然能,”段繁说,“除非你打算让他们也尽快跟沈歌和沈臬见面。”

    他说完,拉开门走出去。他在门重新关紧后又原地站了一会儿,段恺平没有追出来,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