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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至死方休(上)

    地效飞行器降刚落到海面上时剧烈地摇晃着,有一瞬间,段繁以为它会解体,但最终,他们还是安然无恙地停了下来。它绝不是舒适的载具,更谈不上安全,这架外形犹如外星飞船的飞行器及其同类最终被抛弃或许并不值得可惜。它有一个宽阔的机背,连接着两侧用以水面降落的浮筒舱,以及中间的主机舱;虽然它外形怪异,但这种结构其实在水翼船上很常见。若不是在米科拉吉手上,它大概早在苏联解体前就被拆除发动机,扔进某个飞机坟场里,接受被锈成废铁的宿命。飞行器主体内部只有一个容纳三名机组人员的驾驶舱及一个狭小的机舱,机舱原本是用来安置通讯及导弹发射器控制台的,而这些组件早已被拆除,现在则被另一些奇怪的物品占满。在红色的灯光下,段繁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一切:装着核链原型机的箱子被安置在不锈钢的矩阵框架内,用绑带固定在机舱末端中部,这就已经填满了整个货舱几乎三分之一的空间;在核链的左侧内壁上,固定着各类工具和一艘展开后有九英尺长的软底充气艇;五个可折叠的帆布座椅纵向排列在右侧,段繁自己坐在最靠近驾驶舱通道的位置,中间空着的一个座椅上绑着他的“装备”,再往后则分别坐了傩面巨人灵隐、林筹翊和古令三人。

    不同于临行前彻夜的讨论,地效飞行器从东方港驶出后,他与货舱内的其他人就没有交谈过。裴安野则从未进过飞行器,而她或许十分钟前已经从顶部离开了。此时他们已非常接近目的地,无线电保持静默。段繁把手按在身旁的步枪上,等待飞行器完全停稳,他扭过头,透过货舱仅有的一扇舷窗张望——除了自己朦胧的倒影,外面什么看不见,但他确定海面就在自己脚底下方不到两米的位置。他能感觉到海浪带来的颠簸,浪比他预想的要大,这不是好消息。

    几分钟后,飞行器似乎完全停下了。傩面巨人第一个站起来,他猫腰走到段繁对面,拉动门闸手柄开启舱门,冷风立刻灌进来,是一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冷,就像擦在皮肤上的医用酒精。段繁禁不住打起寒颤。两台喷气引擎都已熄火,海浪冲击着飞行器的浮筒和机腹部,听上去像是有人反锁着门在房间里胡乱地敲鼓。他也解开安全带起身,打开驾驶舱的门钻进去。驾驶舱内同样为红灯照明,这种灯光在飞机和船舶很常见,是为保证夜航基本照明功能的同时,维持人眼中视紫红质合成,保持夜视能力。不过暗红色的场景总是叫人感到恐怖,段繁联想到蓝屋纪念馆底部暗藏葵亥遗体的那间暗室。

    米科拉吉独自坐在驾驶座上,他戴着隔音耳机,并没有听见段繁进来。不过等段繁爬到与他并排的副驾驶座坐好时,老人已经把目光从手中的文件夹板上移到他身上。

    “我们到了。”

    “确定是这儿吗,”段繁拿起挂在左耳边的无线电耳机,套在头顶,并透过四周的挡风玻璃眺望,“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不能靠的太近。”

    “嗯……”段繁点头,“这东西有雷达吗?”

    “早就坏了,无线电定位也是。”米科拉吉说。“我给它装了一个船用的海事雷达。”

    “GPS呢?”

    “也坏了。”

    “真够背的。”

    “气象图显示当前风向与你们要去的方向一致。”老人说,“至少还不能算是倒霉透顶。”

    “如果我们有导弹的话,没准可以从这里用激光引导,直接炸掉天线。”

    “它以前搭载的是反舰导弹,那东西可不是靠激光引导的。”米科拉吉说,“何况这架飞行器交到理事庭手上的时候,上面的导弹发射筒已经被改成了地罗盘抛射器。”

    “裴安野跟我说过。”

    “所以,”老人透过黑漆漆的窗户朝外张望,“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段繁伸手转动耳机插孔上的旋钮,将频道切换为驾驶室内部通讯。然后他拉下飞行员夹克的拉链,从脖子上取下裴安野给他的那枚穿梭扳指,连同项链一起递给驾驶员。

    “这个东西,你最好现在拿上。”

    “你继续带着。”米科拉吉说,“这是B计划,万一出了岔子,你就用这个把那丫头带回来。”

    “不,”段繁摇头,把扳指放在控制台上,“如果我们被杀或被俘,理事庭就会利用这个找到你。”

    “前提是你们失败了。”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你也知道,一切情况都可能发生。何况这不是个十拿九稳的行动。”段繁说着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肥皂大小的不锈钢小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事先准备好的一颗氯硝西泮和一块绿色的硅胶牙套,“我该进去了。”

    米科拉吉轻叹一声:“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他说完便戴上牙套,靠在椅背上,米科拉吉扭过上身,启动放在驾驶座后的复刻版核链,从机器侧面抽出一根连着丝绸般顺滑线缆的银针。老人将右手放在段繁左脸,按着他的头部让他往右侧转。

    “会很疼。”米科拉吉话音刚落,段繁便感到自己的脑袋被电钻钻透了,他整个人在椅子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牙套,他没准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不过癫痫症状只持续了大约两秒钟,他便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段繁已身处货舱内。疼痛消失了,确切来说他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感觉整个身体内都变成了空白。但他又确确实实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视觉和听觉至少是正常的,触觉则像是隔着很厚的宇航服传递过来的。在做捕役学徒时,他有被全身麻醉过的经历,此刻有点像是刚从药效中醒来,却又有明显的不同……

    “你看着就不像个真人。”林筹翊走到他面前,说。

    “我是真的。”

    “我说的是看起来。”

    “我会戴个面罩。”段繁抬起手,活动了一下十指,它们很灵活,也很有力,完全没问题。他把手套戴紧,又整理了一下挂在身上战术背心外的各种装备,然后直接站起来,他的脚步很稳,完全没有问题。这时候米科拉吉也从驾驶舱钻进了货舱,他看着段繁,笑道:“非常稳定,比安吉拉还稳定。”

    “别拿我跟一条狗比。”段繁回答。他再次来到机舱门边,林筹翊三人已经将软底充气艇搬下了挂架,做着出发前最后的准备工作。段繁让到舱门右侧,靠在挂架旁,用手扶住立在脚边的一台小型船外推进器。

    灵隐启动高压气泵,软底充气艇只用了大约二十秒钟便完全展开;戴傩面具的巨人解开顶部的锁扣,将小艇从货舱门侧着推入水中,等充气艇在水面稳住后,灵隐将缆绳交给林筹翊系紧,然后跳上去。小艇的宽度恰好可以卡在地效飞行器的右侧浮筒和机舱之间,使它能紧贴舱门停稳而不至于被海水推得乱晃。段繁抬起脚边的电动推进器,递给灵隐,灵隐两三下就把它装好在小艇尾部的防护板上。巨人将线圈接上电池组,打开电源试了试舵柄。这种小型电推船外机通常是河内钓鱼艇上装备的,一组蓄电池最多只够行驶五十公里,而在风高浪高的海面续航肯定还会打不少折扣。不过即便如此够用了,因为他们离目标只有不到十公里,而且方位顺风顺水。最重要的是,它不会发出像柴油四冲程推进器那样巨大的噪音。

    段繁背起AUG步枪,跳下机舱。他下去的时候尽可能轻手轻脚,但充气艇还是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段繁明显能感觉到船底的位置难以撑起他和巨人的重量,已经塌陷下去。但愿它不会在半途沉没,即便他也可以用这具身体游过去,可那会严重影响进度。

    这感觉真的很奇怪,他既在船上,又不在这儿。

    ”我跟你们一起去。”林筹翊也跳上船。

    “计划不是这样的。”段繁说。

    “你们没法直接把小艇开到码头,最后几百米得游过去,所以我同你们一起去,然后我再单独把小艇开回来,这样有更多时间做好后面的准备。”

    “你会开船吗?”

    林筹翊看了一眼古令:“我一个人开过比这大得多的船。”

    “那不一样,大船可比这个稳多了。”段繁说着也看向古令,“我们是在大洋中央,要是你在半路上翻船溺死,你父亲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林筹翊这话是对古令说的。

    段繁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面对至亲才会有的真诚……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我相信他。”老人站在舱门前答到。

    “随你们便。”段繁转过头。

    他们出发了。云层很厚,星月则完全被遮盖起来,天穹漆黑,但海面甚至更黑,你能听见数以亿计的浪涛从四面八方传来,周遭却几乎看不见一点波光。充气艇在大洋中央随着海浪剧烈地起伏,这种两米左右的中浪不足以掀翻小船,但颠簸还是足以令人心生畏惧,在这块大约三平方米的橡皮垫底下,是平均深度超过四千米的海水,一个负数版的青藏高原。段繁抓紧气垫两侧的把手,扭过头去看掌舵的灵隐。巨人昂着头,他的脸依旧藏在傩面具下,在暗中看去完全就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平面。假如让段繁自己选一个月漫漫长夜驾着小船航行的同伴,他宁可选择尹尉正办公室水缸里的那只藏鲢妖,也不愿是跟身后这个怪胎。林筹翊看起来倒是很放松,仿佛势在必得,或许对于豪赌的自信也是大企业家必备的素质。

    不过,段繁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身后了,行驶大约七八分钟后,海雾之后有东西显露出来——十点钟方向的海面逐渐倒映出一道几公里长的细碎磷光。在光影的尽头,是一座由八个直径超过十米的立柱架起的巨型半潜式平台——一座完全人工建造的浮岛。

    忒提斯。

    “是它吗?”段繁很确定就是,不过还是转过头问林筹翊。

    “我通常是从天上看到它的。”林筹翊点点头:“不过没错,是它。

    段繁取出望远镜开始仔细观察它。

    浮岛的下半部分是钻井平台底座,上半部分则是一个单体建筑。与其说它是座岛,倒不如说它像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堡垒,亦或监狱。它看上去有些头重脚轻,但实际上问问矗立在海中,底部由数条锚链牢牢固定在海床上。平台底座使用钢结构包裹,上层建筑的外墙可能是铝板搭建的,外面均涂着厚厚的深蓝色漆,大概是为了减少反射。若不是外墙四周星罗棋布的灯光,夜间你甚至难以注意到这个庞然巨物的存在。在岛屿的中央的最顶部,是安装有信号塔和球形的雷达设施——那就是段繁要去的地方。坦白说,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忒提斯岛并不是一个足够隐蔽的存在,它一定被伪装成其他用途的设施。

    “NBS用它来干嘛?”段繁问。

    “海洋勘探。”林筹翊显然听懂了段繁的问题。

    海洋勘探。段繁冷笑着在心里重复一遍。

    灵隐关闭引擎,并将舵手的位置让给林筹翊,小艇漂浮到距离码头还剩大约四十米,这里正好位于外墙灯光照明范围边缘,岛上的人除非配有热成像镜头或是夜视仪,否则在亮处凭肉眼不可能看见他们。当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但在凌晨有人一直盯着海面看的几率很小。段繁和灵隐从小艇两侧分别跳入水中。他们在水下约两米五的深度,潜游向码头。段繁完全感受不到水的温度,但水下的暗流依然很强劲,不断地左右推搡着他。他们进入人工岛的照明范围,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在浓雾般的咸水中,段繁隐约可以看见忒提斯没入海中的部分立柱及船体结构。灵隐在他2点钟方向,他快速摆动着双腿,开始逐渐上浮。一分钟后,他们再次来到了水面上。

    码头是架在两根立柱之间,用钢制脚手架及浮桥搭起来的平台,可以停靠大约六十英尺以下的小型船舶。平台上也开着灯,但比外围的亮度要低很多。借着海浪的起伏,段繁探头观察四周的情况。码头最远处的立柱外搭建有通往上层的楼梯,旁边还有一个凸出的方形平台,可能是提供给吊机上下运送重物用的。码头上只有两个警卫。他们身着塑胶连体防水裤,段繁能一眼判断他们是安保而不是普通工人的原因很简单——两个人都挎着卡宾枪。沿着平台边缘游过去可以避开他们视线,但楼梯紧挨着一间铝板搭建的值班室,从那里爬上去也大概率会被人看见。

    没法绕过去,必须干掉他们。段繁看了一眼身旁的面具男,确认他与自己想法一致。他们继续抓住平台的边缘,漂在海水中等待着时机。当段繁接触到码头平台的钢板时,发现边缘部分的油漆几乎被磨光了,但却没有因海潮锈蚀,反倒很光滑,这说明码头使用的频率很高,理事庭的高层以及其他重要访客可能都是从这里坐船往返。段繁能想象相比起更快速的直升机,他们为什么会更青睐于大船。直升机这类的小型飞行器事故率很高,在常年大风的海上也绝对谈不上舒适,大船就不一样了,它们安全稳定、舒适豪华。只要不是人为因素,待在这些远洋船只上的危险性比在空中低。

    就像“白恒星”号。

    警卫们正站在铝板搭建的值班室外聊天,过了一分钟二十秒,他们分开了,段繁抓住机会,飞快地从水中出来,攀上码头,他的手肘磕在钢制的浮桥上,发出低沉的金属撞击声,不过没有其他人听见。他猫着腰跑了几步,躲到浮桥内侧,贴着两个装淡水或是油料的大塑料桶旁半跪下来,桶子不足以完全挡住他的身体,但此处位于平台尽头的最角落,光线很暗。一个警卫拉开门走进值班室,另一个则径直朝着段繁的方向走来。段繁这时候可以看清楚他,这是个瘦削的白人,大概四十岁。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自然,在大洋中央做这样的苦差事,换谁都很难心情舒畅。他大概是NBS通过第三方劳务派遣公司聘来的,无论是身材还是拿枪的姿态,都不像是退伍军人,甚至连三流保全公司训练出的打手都不像,他八成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样子货,就像NBS派去丘吉尔镇跟踪氦闪组的那几个白痴一样。倘若知道自己被枪指着,八成会立即投降。

    从灯光下走进暗处,眼睛会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但不会太久,这个警卫离段繁只剩下大约十五米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再过七八秒钟,他就会走到十米内,那时候定会惊异地发现自己面前躲着一个男人。警卫的右手拢在卡宾枪的上机匣的皮卡汀尼导轨上,他绝没有机会开一枪。因为段繁已端起手里的AUG,他不打算为了不杀俘虏而冒险,万一让这个人发出警报,赶来增援的理事庭职业杀手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和灵隐击毙。

    就在这时候,警卫忽然停住了,好像感应到了危险;不过,脸上的神情表明他并非真的有所警觉,同时,他这辈子也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接下来一秒,枪口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写满困倦及百无聊赖的脸,警卫未做出任何反应,胸口已经中了段繁两枪,接着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第二个警卫隐约听见了枪声,他刚从值班室跑出来,便被躲在一旁的灵隐扑上去扭断了脖子,巨人托着他的胸部,转身弯腰将尸体面朝下推入海水中,他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仿佛手中的只是一大块人形保丽龙板。泛着白沫的乌黑色浪潮很快就托起警卫,将他永远带走了。段繁走上前,抓住被他打死的警卫身体一侧,将他整个翻过去——有一发子弹从胸口直接穿过了心脏,并在其背后炸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这家伙瞬间就断气了。段繁也将尸体从栏杆之间的间隙推下水,尸体一漂到浪高的外围就被海水吞没下去。此处距离最近的海岸线有上千公里,洋流长时间都顺着一个方向运动,这两个死人绝无再被冲回来的可能性。无尽浪潮若无其事地继续冲击着混凝土包裹的承重桩和附着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藤壶,涛声掩盖住了一切。两个人绕过警卫室,沿着最东侧的承重桩腿外围阶梯网上层爬,上到第一层甲板。

    这层似乎空无一人,被用作临时储存区,堆放了大量的杂物,几乎所有物资都罩着好几层防潮布,并由缆绳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当海面上刮大风的时候,激起的巨浪足以冲到这一层的高度,因此严密的防水工作是必须的。在该层甲板的中部,是两个铝合金板搭建的小房间,二者夹着一处天井,用来安置起重机以及大量用途不明的垂直管线;两房其中一间应该是起重机的控制室,另一间是配电室。段繁透过窗口朝里面望去,空无一人。总之,身处于此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让所有坏事都聚集在同一天发生:昏暗、阴冷、潮湿、死气沉沉。每一次呼吸都夹杂着咸腥腐败的气味。在看不见的某些角落,金属受力挤压产生的毛骨悚然的噪声每隔几秒钟就会传入耳朵。段繁与灵隐没有去检查那些防潮布下盖着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他们要找的东西,这儿显然不像会是存放着贵重物品的地方。他们折回到东侧楼梯,继续往上爬。第二层甲板再往上的建筑四面被完全封闭起来。这一层地形很复杂,密布着大量的管线和高低错落的平台,应该是储存燃料和淡水的区域。他们沿着一条与主管线平行的维修通道深入,登上三级阶梯,又接连穿过一座维修间以及一个狭小泵房,推开一道防火门,才终于回到室外。一路上依然没有遇到任何人。眼前是一片比视线稍高的平台,向外延申向海面,可能是直升机的停机坪。上面没有看见飞机,但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

    段繁压低姿态前进,但才走了几步,就被前方突然亮起的一片强光晃得两眼昏花。他下意识蹲到最近的一台机器下面躲避。即便一切发生在两秒钟之内,但他很确定:自己是被包围了。

    “段繁。”他的耳麦传来裴安野的声音,这是两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你在哪?”他压低声音问,同时向躲在机器另一头的傩面男比手势。

    “我看见你了,做好准备。”

    “收到。”

    “段繁!”陈元池的声音从白昼般的灯光那头传来,“我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谁会跟你一起来!”

    “那你也该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段繁回应。

    “至死方休是吗?别傻了,你们在打一场不自量力的仗;所有企图从地底下爬上来见一见太阳的蝼蚁,最后都会被一脚踩死。”

    “是吗?”段繁笑道,“那从天上落下来的呢?”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廷尉脸上表情的变化——此刻有什么骤然从段繁头顶飞速掠过,紧接着他便听见了惊叫声和枪声。他略微探出头,从起重机的吊臂缝隙间看见有两个物体被从大约十五米的空中被抛了出去——不是物体,是两个活人!他们在夜空中无助地扑腾着四肢,叫喊着,用自己的身体划出两道弧线,接着便消失在平台尽头。

    与此同时,火线点亮了夜空。段繁知道机会来了。不必说,当裴安野化为死亡天使从黑夜里俯冲下来,抓起两个捕役并将他们扔进海里的一刻起,全部敌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头顶,包括他们的首领。有人将探照灯光线从段繁的藏身处移向夜空,但凭几道笨拙的光柱根本追不上她。她如鹰一般扇动翅膀以陡峭的角度迅速攀升,接着打平双翼,开始在高空滑翔并绕着岛屿盘旋起来。她修长的四肢都很自然地向后伸直,就好像在高速的气流之中游泳,一切看起来就仿佛她天生就会飞行。

    “永远不可轻敌,猎人变成猎物往往只在瞬间。”段繁想起这句告诫,这是他还在做学徒时就常听到的告诫。他收回目光,提醒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并转身做好冲锋的准备;段繁将左手掌心盖在额前,分开五指,再次朝灵隐比了个手语。傩面巨人也跟着调整好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