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三村联保队
（1）
半弄堂村、蒋坞村和宋村，三个村呈一字型横亘在官道的东西两侧，半弄堂村在西，蒋坞村和宋村在东，半弄堂村和蒋坞村距离三都差不多都在三里路左右，只有最东边的宋村再稍微远个一里多路。
听完蒋初步的来意，孟旺天心中暗喜，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但半弄堂村的实力都在赵宗宝他们那里，年轻人都听他的。于是送走蒋初步后，孟旺天赶紧屈尊来找赵宗宝。
“孟旺天把蒋初步的事情和要求，一五一十地说完后才问：”宗宝侄，你看这事……”
“这是好事，还问什么，我同意！”
在无人管的兵荒马乱之际，这确实是一件底层村民抱团取暖的唯一良策，所以对蒋保长的提议，赵宗宝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一口答应。
第二天在半弄堂村，三位保长以及各村代表如赵宗宝，蒋坞村老者等，在半弄堂村孟家祠堂经一个多时辰的商议后，三村联保队正式宣告成立。
没有半点异议，也没有人不服的，赵宗宝被大家一致推举为三村联保队的队长。
队员各村推荐六人，一共十八人，人员以后可按实际需要再进行增减。
各村联保队每晚安排队员在自己村里巡逻放哨，遇有紧急情况敲钟传信。
明清时期各村都有大钟悬挂在村祠堂前，以召集村民开会或有意外情况发生时使用，但基本只是个样子，村里大钟平时很少响，但一旦被敲响不要说三村，五亭八里之外差不多都可以听得见。
武器各村自备，有什么用什么，不用说半弄堂村的武器无疑是最强大的，自上次劫狱县大牢后，不但被衙役搜走的枪如数收回，还趁乱多弄了两三把回来，虽然是三村联保，但枪都是赵宗宝他们拿命换来的，怎么可能分几支出来和别人分享，所以这个问题免谈！
还没等三村联保队动手，二十多天后城里和三都的军队又变换了大王旗。齐燮元的直系军阀又打过来了。
但这次很奇怪，几个月过去了，却并没有发生江苏军大兵侵犯村民的事件，大兵进村倒是经常有，但都是正常的物资采买，联保队早就定下了不得滥杀无辜的规定。
但蒋坞村的保长蒋初步一心想替儿子和媳妇报仇，他推荐的六个人也都是他的本家亲戚，蒋初步当初成立三村联保队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三个村能联合起来帮他报仇。
皖系的浙军驻防三都，他这口气还能忍，现在听说直系的苏军又打回来了，他这颗替儿报仇的心，腾地又窜了起来再也克制不住。
三都直系的驻军三天两头都要派人赶马车去诸暨城拉供给，如果上面配给不足，后勤司务就带人去附近各村购买，有时给钱有时赊账，行为举止还不算太过分。
蒋初步知道干进村采买的大兵会有后遗症，到时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决定就杀赶马车进城的大兵。
蒋初步和几个至亲在油灯底下商量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把动手的地点，定在诸暨至三都官道上一个叫九里亭的地方。
九里亭，也就是官道的第二个凉亭，因从诸暨到这里正好是九里路，所以称这里是九里亭。九里亭附近林木茂盛人烟稀少，且小道纵横，东可直通会稽山进入东白山腹地，西可直达龙门山脉三界尖群峰，这里历来都是土匪山贼的出没之处，所以在这里杀完人就可以嫁祸于山上的土匪。
经过几次观察，蒋初步发现驻军去城里拉给养的一般都是两辆马车六七个人，早上去中午回。
可是临到真要准备动手时，蒋初步的几个本家亲戚却退缩了，就我们几个杀猪都费劲的农民，杀得了他们六七个身强体壮全副武装的大兵？杀不了我们全村都跟着一起完蛋。
不能怪这些本家亲戚胆小，事到临头总是要退缩，仔细想想也很正常，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你真要他去拿刀杀人，确实是没几个人敢撸袖子上的。
没办法，蒋初步一个人也干不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请有枪有胆量的赵宗宝他们出手帮忙。
可是劫道杀人，这不是三村联保范围内的事，怎么说呢？
蒋初步摆了一桌酒，一个人亲自跑到半弄堂村来请赵宗宝他们几个，说有要事相商。
来的是赵宗宝，杨亮和于平，半弄堂村最强三人组。
酒至半酣，蒋初步把自己的报仇计划和请求跟赵宗宝说了一遍。
“宗宝侄子，如能鼎力相助，蒋某当永世不忘！”
赵宗宝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蒋保长，此事担着太多人的性命，似乎不可为。”听完蒋保长的计划赵宗宝就觉得问题太多，所以并没有答应。
“蒋家遭此大难，我不报此仇，当何以面对祖宗面对家人！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不是报仇，是滥杀，而且必定会连累到村民。”
“宗宝侄，你开个价，蒋某绝无二话。”
“即使万金亦不为所动，小侄等就此告辞！”
赵宗宝刚站起来要走，没想到蒋初步抢上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宗宝的面前：“宗宝侄，老叔求你了……”
说完伏地嚎啕大哭。
赵宗宝天生欺硬怕软，蒋初步这一跪一哭，真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赶忙扶起蒋初步重新坐好。
“小侄不是不帮你，虽然这些当兵的也真是该杀，但这些军阀为争地盘连年混战，整个国家天天都在打，这不是我们所能管得了杀得了的。”
“那……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这个仇一定要报，想办法找到那个杀你儿子祸害你儿媳的王八蛋，然后杀了他！”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上哪找？他们早就换防了。”
“我听说这次驻守诸暨城的还是原来直系苏军的那个营，顺着这条线查他们营周边其他地方的驻军，应该会查得到，这个王八蛋有什么特征吗？”赵宗宝看着蒋初步问。
“啊……苍天有眼，真的还是原来那个营吗？有特征有特征，这个畜生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是个独眼龙。”蒋初步不禁两眼放光浑身激动。
“据小侄所知，这个营的营部和警卫连在诸暨城，其他三个连呈品字型驻防在三都、草塔、王家井，你从现在开始派出人马去这几个地方，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这个独眼龙！”
“好，宗宝侄，老叔听你的，我这就去安排人！”
蒋初步一刻也没有耽误，第二天就派出了两路人马分别去草塔和王家井打听，但不知为什么，好几天过去了没有半点结果。
蒋初步有点焦躁不安，生怕哪天驻军又突然开拔了，此时那个本家老者给他出了个主意，花钱派个女人直接去草塔和王家井驻军营房，明目张胆地找独眼龙，就说独眼龙把她的肚子搞大了，现在来问他该怎么办？
蒋初步想了想，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找了一个没皮没臊的烟花女人，给了她十个大洋，如此这般地吩咐好，让她今天去草塔明天去王家井，就用这个方法务必要打听到这个独眼龙在哪，打听清楚了另有重赏。
这个办法倒还真管用，第一天就收到了效果，这个女人到了草塔驻军营房大门口，大声嚷嚷地说要找搞大她肚子的独眼龙军人，出来一些大兵嘻嘻哈哈地围着她起哄，把个独眼龙急得跑出来大骂，女人忙说不是这个人，你们把我男人藏哪了，气得独眼龙上去连骂带踢地把她赶跑了。
女人回来把这个独眼大兵的特征，如此这般地跟蒋初步一说，蒋初步一拍大腿狠狠地说，没错，就是这个畜生，然后又给了女人一把大洋打发她走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蒋初步牙齿咬得咯咯响，亲自带了五个身插短刀的本家亲戚，每天都去草塔驻军营房外面远远地蹲守，晚饭后三三两两出来的大兵倒是经常有，但就是不见独眼龙。蒋初步屏住气不急不躁，我就不信你不出来。一直蹲守到第三天晚上，这个独眼龙大兵终于出了营房，除了独眼龙还有一个像是他小兄弟的大兵，两个人出来后毫无察觉地一直走到草塔镇，拐进了一家小酒馆。小酒馆里闹哄哄的，有很多他们这样的大兵在里面大声喊叫着猜拳划令喝酒骂娘。
蒋初步示意继续等！
一个多时辰后，这帮大兵东倒西歪地一个个出来了，独眼龙被那个小兄弟搀扶着走在最后，独眼龙明显是喝多了，走到街边墙角处哇哇地呕吐。前面的大兵渐渐在街头转弯出了视线。
蒋初步等得就是这一刻，立即箭步上前，一把揪住独眼龙的衣襟，待真正看清这张杀害儿子和残害儿媳妇的丑恶嘴脸时，怒火已经彻底迸发，没有丝毫迟疑拔刀直刺独眼龙的心脏，一刀一刀连着扎了十几刀，旁边独眼龙的小兄弟已经被突然出现的这帮人彻底吓傻，还没等喊出声来，就被蒋初步带来的人乱刀捅死。
独眼龙终于下了地狱，事一完，所有人连夜返回蒋坞村。
蒋初步第二天就去了儿子的坟上给他上香祭告，儿子，安息吧，你的大仇已报！
（2）
“铛铛铛……”三村联保的钟声终于响了。
敲钟的是宋家村的村保长宋奎龙。
宋家村不但是三个村离三都最远，也是最小的一个村，全村仅七十多户人家，三百多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人家都姓宋。
宋奎龙是个退伍军人，原是皖系段祺瑞部队骑兵营的一名哨长（相当于排长），右手臂在北洋军阀的早期混战中被对方霰弹击中，造成伤口溃烂，为保命切除手臂退伍回家。宋奎龙为人豪爽而又敢仗义直言，所以被村民选为宋家村保长。
这次三都驻军连，到宋家村一不征粮二不征柴，是来征马的，他们三天两头跑城里拉供给的两匹马，突然病倒了一匹，司务请兽医过来看了后说，这马太老太弱，不用治了换一匹吧。
于是他们打听到附近宋家村就有一匹上等的好马，司务带着三个兵就来宋家村买马了。
宋家村确实有一匹好马，不是别人的正是村保长宋奎龙的马。
宋奎龙是个骑兵，所以生性就爱马喜欢马，退伍后虽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他还是咬牙花六两银子去十三都买回来了一匹刚出生三天的小马驹，小马驹买回来后，宋奎龙日夜照料静心饲养，现在这匹小马驹已经是一匹高大威武挺拔健壮的大红马了，全身呈红褐色，毛体油光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大红马对宋奎龙非常依赖也特别亲，宋奎龙每天都要骑着他去村外跑两圈，一跑起来便疾驶如飞，有如一道红光在闪。宋奎龙非常疼爱这匹马，从不让它拉车干活，也不许任何人骑，连自己儿子拍它一下摸它一下都不可以，真正的爱马如命。
这个时候驻军司务要来征用宋奎龙的这匹马，那一定是出门没有看黄历，纯在异想天开。
这个驻军司务姓胡，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油子，一脸的胡子拉碴，到了宋家村就直接来找宋保长谈征马的事，没成想宋奎龙有事不在家，正在没趣时，突然听到后院有马的嘶叫声，忙绕到后院马棚，这一看就把他给看呆了，原来这好马就在宋保长家啊，胡司务也是一个懂马的行家，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这马，这可真是一匹好马啊，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跨进马棚想要用手去摸摸这匹马。
这大红马是宋奎龙一手养大的，外人不要说摸了，在外面就连靠近它点，这马都要尥蹶子仰头昂昂地叫着表示不满。
胡司务的手还没摸上去，大红马就腾地跳了起来，吓得胡司务差点摔了个大跟头，让在旁边跟着的三个大兵看了哈哈大笑，胡司务恼羞成怒，看马栏上正好有一根绳子，把绳子两头一对折，冲这马就是一绳鞭，这下不得了了，这马边昂头嘶嘶地大声叫着吐气，边两条前腿腾空对着胡司务就是一阵乱登，马栏的栏杆都被它蹬掉了两根，把个胡司务吓得赶紧逃了出来。
正在这时，宋奎龙从外面回来了。
很奇怪，这马一看见宋奎龙，立马就老老实实地站好不闹了。
宋奎龙的马从来都不让人碰的，碍着是驻军大兵，又加上胡司务是来过宋家村几次的熟人，所以宋奎龙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嘴里也没有说什么。
“胡司务有事吗？”宋奎龙边一只手整理马栏边问。
“宋保长，这匹马是你的？”
“是啊，怎么了？”
“上面有令，我们需要征用你这匹马！”
宋奎龙浑身一震，转过身盯着胡司务看了许久。
“要动我这马，就先把我打死，否则你们请自便！”
“宋保长，不能商量商量，一定要这样吗？”胡司务估计这事有点不大好办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走吧！”
“如果我非要征用呢？”胡司务的脸扳了起来，旁边三个大兵也把枪从肩上退下来拿在了手上。
“那你试试！”宋奎龙见此单手抄起一根木杠横在了马栏前面。
胡司务这帮军阀，下乡征粮食征民夫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无人敢挡的，军阀的信条就是敢反抗者一概格杀勿论，我好好跟你说，你还来劲了。
“你让开，今天这马非征不可！”胡司务说着抽出随身佩戴的手枪，走到宋奎龙面前伸手就要来拉他。
宋奎龙独手夹着木杠身体向外一横，木杠差点扫到胡司务，吓得他一个没站稳，往右摔在了地上。胡司务恼羞成怒，举枪对着宋奎龙的头顶就是一枪，老实说这一枪是恐吓倒不是真打，他身后的三个大兵见此也拉开枪栓，枪口对准了宋奎龙。那个时候士兵的枪基本都是汉阳造和老炮筒，性能极差，一个持老炮筒的士兵拉枪栓上膛时一个慌乱，趴一声子弹走火射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宋奎龙的大腿上，宋奎龙往后一个趔趄倒在马棚的栏杆前。
大红马在马棚里疯狂地撩蹄子，一个劲地昂首嘶叫着想要冲出来。
枪声马声惊动了宋家村的乡民，宋奎龙的娘子见自己相公倒在血泊里，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着他放声大哭，村民把胡司务等几个大兵围在中间，几个大兵端着枪惊恐地边看着大家，边往马栏旁边的小路上移动，想就此先撤退再说。畏惧于他们手上的枪，也没人敢上前阻拦，有人飞快地跑去村祠堂敲响了那口三村联保的大钟。
等半弄堂村的赵宗宝他们听到钟声，坐着孟旺天家的马车赶到宋家村时，胡司务他们几个大兵在村民和先到的蒋坞村人的围堵下才刚刚走到村口。有人把情况跟赵宗宝他们一说，半弄堂村来的六个人立即拔出枪，枪口齐齐地都对着这些大兵，把这几个大兵吓得呆立着再不敢动弹，蒋初步对这些兵痞子一向痛恨，这时胆也壮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枪走火的大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宋家村人见此趁火打劫，一起冲上去卸了大兵的枪后，再围着他们七手八脚地一顿胖揍，两个大兵被打得当场口吐白沫。
见打得差不多了，赵宗宝赶紧上前劝止，毕竟是当地军阀驻军，真弄出人命来也没谁能担待得起。这边胡司务早已被愤怒的村民给打怕了，当场认了错，大红马也不要了，只求村民能把枪还给他们，丢了枪他们回去要被军法从事。
对老百姓一向凶神恶煞敲诈勒索惯了的大兵，这回终于尝到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痛苦。
宋奎龙大腿虽然被血浸透，看上去很吓人，但好在并没有伤及骨头，问题并不是太大。胡司务在要回枪后也拿出了带来的八个大洋作为给宋奎龙的枪伤赔偿。
最后经赵宗宝和胡司务的一番交谈，此事无论谁对谁错，谁伤谁亏，双方均到此为止。
一个月后，宋家村村民又看见宋奎龙骑着他的大红马，在村外的小道上踏踏踏地风一样跑，神采很是飞扬。
半弄堂村、蒋坞村和宋村，三个村呈一字型横亘在官道的东西两侧，半弄堂村在西，蒋坞村和宋村在东，半弄堂村和蒋坞村距离三都差不多都在三里路左右，只有最东边的宋村再稍微远个一里多路。
听完蒋初步的来意，孟旺天心中暗喜，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但半弄堂村的实力都在赵宗宝他们那里，年轻人都听他的。于是送走蒋初步后，孟旺天赶紧屈尊来找赵宗宝。
“孟旺天把蒋初步的事情和要求，一五一十地说完后才问：”宗宝侄，你看这事……”
“这是好事，还问什么，我同意！”
在无人管的兵荒马乱之际，这确实是一件底层村民抱团取暖的唯一良策，所以对蒋保长的提议，赵宗宝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一口答应。
第二天在半弄堂村，三位保长以及各村代表如赵宗宝，蒋坞村老者等，在半弄堂村孟家祠堂经一个多时辰的商议后，三村联保队正式宣告成立。
没有半点异议，也没有人不服的，赵宗宝被大家一致推举为三村联保队的队长。
队员各村推荐六人，一共十八人，人员以后可按实际需要再进行增减。
各村联保队每晚安排队员在自己村里巡逻放哨，遇有紧急情况敲钟传信。
明清时期各村都有大钟悬挂在村祠堂前，以召集村民开会或有意外情况发生时使用，但基本只是个样子，村里大钟平时很少响，但一旦被敲响不要说三村，五亭八里之外差不多都可以听得见。
武器各村自备，有什么用什么，不用说半弄堂村的武器无疑是最强大的，自上次劫狱县大牢后，不但被衙役搜走的枪如数收回，还趁乱多弄了两三把回来，虽然是三村联保，但枪都是赵宗宝他们拿命换来的，怎么可能分几支出来和别人分享，所以这个问题免谈！
还没等三村联保队动手，二十多天后城里和三都的军队又变换了大王旗。齐燮元的直系军阀又打过来了。
但这次很奇怪，几个月过去了，却并没有发生江苏军大兵侵犯村民的事件，大兵进村倒是经常有，但都是正常的物资采买，联保队早就定下了不得滥杀无辜的规定。
但蒋坞村的保长蒋初步一心想替儿子和媳妇报仇，他推荐的六个人也都是他的本家亲戚，蒋初步当初成立三村联保队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三个村能联合起来帮他报仇。
皖系的浙军驻防三都，他这口气还能忍，现在听说直系的苏军又打回来了，他这颗替儿报仇的心，腾地又窜了起来再也克制不住。
三都直系的驻军三天两头都要派人赶马车去诸暨城拉供给，如果上面配给不足，后勤司务就带人去附近各村购买，有时给钱有时赊账，行为举止还不算太过分。
蒋初步知道干进村采买的大兵会有后遗症，到时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决定就杀赶马车进城的大兵。
蒋初步和几个至亲在油灯底下商量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把动手的地点，定在诸暨至三都官道上一个叫九里亭的地方。
九里亭，也就是官道的第二个凉亭，因从诸暨到这里正好是九里路，所以称这里是九里亭。九里亭附近林木茂盛人烟稀少，且小道纵横，东可直通会稽山进入东白山腹地，西可直达龙门山脉三界尖群峰，这里历来都是土匪山贼的出没之处，所以在这里杀完人就可以嫁祸于山上的土匪。
经过几次观察，蒋初步发现驻军去城里拉给养的一般都是两辆马车六七个人，早上去中午回。
可是临到真要准备动手时，蒋初步的几个本家亲戚却退缩了，就我们几个杀猪都费劲的农民，杀得了他们六七个身强体壮全副武装的大兵？杀不了我们全村都跟着一起完蛋。
不能怪这些本家亲戚胆小，事到临头总是要退缩，仔细想想也很正常，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你真要他去拿刀杀人，确实是没几个人敢撸袖子上的。
没办法，蒋初步一个人也干不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请有枪有胆量的赵宗宝他们出手帮忙。
可是劫道杀人，这不是三村联保范围内的事，怎么说呢？
蒋初步摆了一桌酒，一个人亲自跑到半弄堂村来请赵宗宝他们几个，说有要事相商。
来的是赵宗宝，杨亮和于平，半弄堂村最强三人组。
酒至半酣，蒋初步把自己的报仇计划和请求跟赵宗宝说了一遍。
“宗宝侄子，如能鼎力相助，蒋某当永世不忘！”
赵宗宝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蒋保长，此事担着太多人的性命，似乎不可为。”听完蒋保长的计划赵宗宝就觉得问题太多，所以并没有答应。
“蒋家遭此大难，我不报此仇，当何以面对祖宗面对家人！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不是报仇，是滥杀，而且必定会连累到村民。”
“宗宝侄，你开个价，蒋某绝无二话。”
“即使万金亦不为所动，小侄等就此告辞！”
赵宗宝刚站起来要走，没想到蒋初步抢上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宗宝的面前：“宗宝侄，老叔求你了……”
说完伏地嚎啕大哭。
赵宗宝天生欺硬怕软，蒋初步这一跪一哭，真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赶忙扶起蒋初步重新坐好。
“小侄不是不帮你，虽然这些当兵的也真是该杀，但这些军阀为争地盘连年混战，整个国家天天都在打，这不是我们所能管得了杀得了的。”
“那……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这个仇一定要报，想办法找到那个杀你儿子祸害你儿媳的王八蛋，然后杀了他！”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上哪找？他们早就换防了。”
“我听说这次驻守诸暨城的还是原来直系苏军的那个营，顺着这条线查他们营周边其他地方的驻军，应该会查得到，这个王八蛋有什么特征吗？”赵宗宝看着蒋初步问。
“啊……苍天有眼，真的还是原来那个营吗？有特征有特征，这个畜生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是个独眼龙。”蒋初步不禁两眼放光浑身激动。
“据小侄所知，这个营的营部和警卫连在诸暨城，其他三个连呈品字型驻防在三都、草塔、王家井，你从现在开始派出人马去这几个地方，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这个独眼龙！”
“好，宗宝侄，老叔听你的，我这就去安排人！”
蒋初步一刻也没有耽误，第二天就派出了两路人马分别去草塔和王家井打听，但不知为什么，好几天过去了没有半点结果。
蒋初步有点焦躁不安，生怕哪天驻军又突然开拔了，此时那个本家老者给他出了个主意，花钱派个女人直接去草塔和王家井驻军营房，明目张胆地找独眼龙，就说独眼龙把她的肚子搞大了，现在来问他该怎么办？
蒋初步想了想，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找了一个没皮没臊的烟花女人，给了她十个大洋，如此这般地吩咐好，让她今天去草塔明天去王家井，就用这个方法务必要打听到这个独眼龙在哪，打听清楚了另有重赏。
这个办法倒还真管用，第一天就收到了效果，这个女人到了草塔驻军营房大门口，大声嚷嚷地说要找搞大她肚子的独眼龙军人，出来一些大兵嘻嘻哈哈地围着她起哄，把个独眼龙急得跑出来大骂，女人忙说不是这个人，你们把我男人藏哪了，气得独眼龙上去连骂带踢地把她赶跑了。
女人回来把这个独眼大兵的特征，如此这般地跟蒋初步一说，蒋初步一拍大腿狠狠地说，没错，就是这个畜生，然后又给了女人一把大洋打发她走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蒋初步牙齿咬得咯咯响，亲自带了五个身插短刀的本家亲戚，每天都去草塔驻军营房外面远远地蹲守，晚饭后三三两两出来的大兵倒是经常有，但就是不见独眼龙。蒋初步屏住气不急不躁，我就不信你不出来。一直蹲守到第三天晚上，这个独眼龙大兵终于出了营房，除了独眼龙还有一个像是他小兄弟的大兵，两个人出来后毫无察觉地一直走到草塔镇，拐进了一家小酒馆。小酒馆里闹哄哄的，有很多他们这样的大兵在里面大声喊叫着猜拳划令喝酒骂娘。
蒋初步示意继续等！
一个多时辰后，这帮大兵东倒西歪地一个个出来了，独眼龙被那个小兄弟搀扶着走在最后，独眼龙明显是喝多了，走到街边墙角处哇哇地呕吐。前面的大兵渐渐在街头转弯出了视线。
蒋初步等得就是这一刻，立即箭步上前，一把揪住独眼龙的衣襟，待真正看清这张杀害儿子和残害儿媳妇的丑恶嘴脸时，怒火已经彻底迸发，没有丝毫迟疑拔刀直刺独眼龙的心脏，一刀一刀连着扎了十几刀，旁边独眼龙的小兄弟已经被突然出现的这帮人彻底吓傻，还没等喊出声来，就被蒋初步带来的人乱刀捅死。
独眼龙终于下了地狱，事一完，所有人连夜返回蒋坞村。
蒋初步第二天就去了儿子的坟上给他上香祭告，儿子，安息吧，你的大仇已报！
（2）
“铛铛铛……”三村联保的钟声终于响了。
敲钟的是宋家村的村保长宋奎龙。
宋家村不但是三个村离三都最远，也是最小的一个村，全村仅七十多户人家，三百多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人家都姓宋。
宋奎龙是个退伍军人，原是皖系段祺瑞部队骑兵营的一名哨长（相当于排长），右手臂在北洋军阀的早期混战中被对方霰弹击中，造成伤口溃烂，为保命切除手臂退伍回家。宋奎龙为人豪爽而又敢仗义直言，所以被村民选为宋家村保长。
这次三都驻军连，到宋家村一不征粮二不征柴，是来征马的，他们三天两头跑城里拉供给的两匹马，突然病倒了一匹，司务请兽医过来看了后说，这马太老太弱，不用治了换一匹吧。
于是他们打听到附近宋家村就有一匹上等的好马，司务带着三个兵就来宋家村买马了。
宋家村确实有一匹好马，不是别人的正是村保长宋奎龙的马。
宋奎龙是个骑兵，所以生性就爱马喜欢马，退伍后虽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他还是咬牙花六两银子去十三都买回来了一匹刚出生三天的小马驹，小马驹买回来后，宋奎龙日夜照料静心饲养，现在这匹小马驹已经是一匹高大威武挺拔健壮的大红马了，全身呈红褐色，毛体油光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大红马对宋奎龙非常依赖也特别亲，宋奎龙每天都要骑着他去村外跑两圈，一跑起来便疾驶如飞，有如一道红光在闪。宋奎龙非常疼爱这匹马，从不让它拉车干活，也不许任何人骑，连自己儿子拍它一下摸它一下都不可以，真正的爱马如命。
这个时候驻军司务要来征用宋奎龙的这匹马，那一定是出门没有看黄历，纯在异想天开。
这个驻军司务姓胡，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油子，一脸的胡子拉碴，到了宋家村就直接来找宋保长谈征马的事，没成想宋奎龙有事不在家，正在没趣时，突然听到后院有马的嘶叫声，忙绕到后院马棚，这一看就把他给看呆了，原来这好马就在宋保长家啊，胡司务也是一个懂马的行家，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这马，这可真是一匹好马啊，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跨进马棚想要用手去摸摸这匹马。
这大红马是宋奎龙一手养大的，外人不要说摸了，在外面就连靠近它点，这马都要尥蹶子仰头昂昂地叫着表示不满。
胡司务的手还没摸上去，大红马就腾地跳了起来，吓得胡司务差点摔了个大跟头，让在旁边跟着的三个大兵看了哈哈大笑，胡司务恼羞成怒，看马栏上正好有一根绳子，把绳子两头一对折，冲这马就是一绳鞭，这下不得了了，这马边昂头嘶嘶地大声叫着吐气，边两条前腿腾空对着胡司务就是一阵乱登，马栏的栏杆都被它蹬掉了两根，把个胡司务吓得赶紧逃了出来。
正在这时，宋奎龙从外面回来了。
很奇怪，这马一看见宋奎龙，立马就老老实实地站好不闹了。
宋奎龙的马从来都不让人碰的，碍着是驻军大兵，又加上胡司务是来过宋家村几次的熟人，所以宋奎龙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嘴里也没有说什么。
“胡司务有事吗？”宋奎龙边一只手整理马栏边问。
“宋保长，这匹马是你的？”
“是啊，怎么了？”
“上面有令，我们需要征用你这匹马！”
宋奎龙浑身一震，转过身盯着胡司务看了许久。
“要动我这马，就先把我打死，否则你们请自便！”
“宋保长，不能商量商量，一定要这样吗？”胡司务估计这事有点不大好办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走吧！”
“如果我非要征用呢？”胡司务的脸扳了起来，旁边三个大兵也把枪从肩上退下来拿在了手上。
“那你试试！”宋奎龙见此单手抄起一根木杠横在了马栏前面。
胡司务这帮军阀，下乡征粮食征民夫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无人敢挡的，军阀的信条就是敢反抗者一概格杀勿论，我好好跟你说，你还来劲了。
“你让开，今天这马非征不可！”胡司务说着抽出随身佩戴的手枪，走到宋奎龙面前伸手就要来拉他。
宋奎龙独手夹着木杠身体向外一横，木杠差点扫到胡司务，吓得他一个没站稳，往右摔在了地上。胡司务恼羞成怒，举枪对着宋奎龙的头顶就是一枪，老实说这一枪是恐吓倒不是真打，他身后的三个大兵见此也拉开枪栓，枪口对准了宋奎龙。那个时候士兵的枪基本都是汉阳造和老炮筒，性能极差，一个持老炮筒的士兵拉枪栓上膛时一个慌乱，趴一声子弹走火射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宋奎龙的大腿上，宋奎龙往后一个趔趄倒在马棚的栏杆前。
大红马在马棚里疯狂地撩蹄子，一个劲地昂首嘶叫着想要冲出来。
枪声马声惊动了宋家村的乡民，宋奎龙的娘子见自己相公倒在血泊里，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着他放声大哭，村民把胡司务等几个大兵围在中间，几个大兵端着枪惊恐地边看着大家，边往马栏旁边的小路上移动，想就此先撤退再说。畏惧于他们手上的枪，也没人敢上前阻拦，有人飞快地跑去村祠堂敲响了那口三村联保的大钟。
等半弄堂村的赵宗宝他们听到钟声，坐着孟旺天家的马车赶到宋家村时，胡司务他们几个大兵在村民和先到的蒋坞村人的围堵下才刚刚走到村口。有人把情况跟赵宗宝他们一说，半弄堂村来的六个人立即拔出枪，枪口齐齐地都对着这些大兵，把这几个大兵吓得呆立着再不敢动弹，蒋初步对这些兵痞子一向痛恨，这时胆也壮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枪走火的大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宋家村人见此趁火打劫，一起冲上去卸了大兵的枪后，再围着他们七手八脚地一顿胖揍，两个大兵被打得当场口吐白沫。
见打得差不多了，赵宗宝赶紧上前劝止，毕竟是当地军阀驻军，真弄出人命来也没谁能担待得起。这边胡司务早已被愤怒的村民给打怕了，当场认了错，大红马也不要了，只求村民能把枪还给他们，丢了枪他们回去要被军法从事。
对老百姓一向凶神恶煞敲诈勒索惯了的大兵，这回终于尝到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痛苦。
宋奎龙大腿虽然被血浸透，看上去很吓人，但好在并没有伤及骨头，问题并不是太大。胡司务在要回枪后也拿出了带来的八个大洋作为给宋奎龙的枪伤赔偿。
最后经赵宗宝和胡司务的一番交谈，此事无论谁对谁错，谁伤谁亏，双方均到此为止。
一个月后，宋家村村民又看见宋奎龙骑着他的大红马，在村外的小道上踏踏踏地风一样跑，神采很是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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