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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昭武十年(1)

    风,在吹。

    雪,未停。

    西宁县东西方向的一处官道,两人骑着两匹大黑马在这冰天雪地里狂奔。

    其中一个身材略显单薄之人落后一个身位,背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顺着羽箭渗出,将背后的衣服染红了大半。

    “大元哥,我不行了,你快逃吧!”

    “要走一起走!我答应过婶婶,怎么把你带出来就要怎么把你带回去!”

    两人身后,尚有数位身着黑色斗篷之人,脸上带着黑色面具,半张脸被遮住,身下俱是高大健硕的枣红马。

    训练有素,行进如一。

    那唤作大元的青年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了,再这么追下去,他们恐怕一个都走不了。

    他一把勒住缰绳,说道:“大明,回去告诉你嫂子,我潘大元对不住她了!让她不要替老子守寡,找个人嫁了!”

    不等大明反应过来,潘大元抽出大刀,刀背一把抽中大明身下大黑马,大黑马吃痛,奋起蹄子狂奔。

    潘大元眼神决绝,头也不回,举着大刀掉头向那些黑色斗篷人杀去。

    “大元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嫂子的,绝不会让她守寡!”

    “滚!!!”

    那数名身着黑色斗篷之人眼见潘大元杀来,胯下骏马没有半分停滞,依然勇猛向前,并在同一时间抽出马鞍间的机驽,瞄准潘大元。

    “杀!!!”

    ······

    西宁县东西方向的某处官道旁,几间茅屋孤零零的立在风雪中,屋檐下搭着一座凉棚,凉棚下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大大的“酒”字。

    屋内炭火燎烤,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摆着一张桌子,每桌都有一人。

    一人长脸、鼠目、尖嘴、猴腮,唇角两撇小胡子如猫须横翘起来,样貌猥琐,却是锦衣华服,腰缠玉带,一副富家翁的装扮,任谁见了恐怕都会叹一句“可惜了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

    一人脑袋无毛,眉骨鼻梁间斜刺里多出一条刀疤,颌下半寸长的黑色胡须如钢针根根倒立,身上裹着一件脏乱的羊皮袄,腰间悬挂着一口圆月弯刀。

    一人头戴斗笠,下面挂着一层面纱挡住了样貌,看不清男女,只见身上穿着青色长袍,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始终按着放在桌角的长剑剑鞘上,不曾离开过。

    一人老实巴交,黑发用布巾随意扎着,生着西北汉子标志性的糙脸,拿着抹布在桌子上不断擦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四人分占四角,没有任何交流,比陌生人还陌生。

    “哗!”

    挂在门前的厚厚帘布忽然一下子被掀开,一股刺骨的冷风呼啸着吹进屋内,四人目光“刷”地一下齐齐看去。

    只见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一身裘帽冬服,面色白暂,目光如炬,两条剑眉如同被浓墨画上去一样,又黑又直。

    他身姿挺拔不屈,哪怕是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也是不卑不亢,身上有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青年客气地朝几人点点头,看向那手拿抹布的中年汉子,笑道:“孙大哥,今天生意这么好啊!”

    原来那手拿抹布的中年汉子不是旁人,正是此间酒肆的主人,诨号孙大。

    “俺算着时间,也该是小神医到了!小神医现在进山的本领越来越厉害了,就是俺们西宁的老猎手也未必比得上!”

    孙大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帮着青年取下背上的药篓,里面放着一些明显刚采摘不久的药草。

    余下三人不由高看这位年纪轻轻的青年一眼,冬天进山是大忌,更遑论还下着雪,这般能力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小神医,您这边请!”

    青年没有跟着进去,朝孙大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孙大哥,您来看看。”

    孙大将信将疑,掀开帘布,只见院内多出了一匹大黑马,马背上驮着一人。

    这人脸部朝下,背上插着一支羽箭,羽箭一大半都没入了他身体,鲜血顺着箭伤慢慢渗出,竟还未死去。

    “这?”

    孙大一脸疑惑地看向青年,青年满是无奈地摊摊手,说是路上捡来的。

    “快快快!快把人弄进来!”孙大招呼着青年一起将人弄进屋内。

    原先还老神在在喝酒的华服鼠目男一见这受伤男子顿时不淡定了,身形一闪,人已经跨过数米距离,拦在孙大、青年二人面前。

    他一把夺过那身受重伤之人,嘴里不停地喊:“大明!醒醒!醒醒!”

    本来昏死过去的大明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开口:“舵主,他们来了好多人,我们的人刚一露头,就被射杀了!”

    “什么?”

    华服鼠目男脸上又惊又疑,道:“李堂主、王堂主、朱堂主呢?这么多好手就算劫不走人,逃也逃了,怎么就你一人逃出来?”

    “他们有······有鬼······”

    大明忽然一脸地惊恐,像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双手拼命地挣扎,本来重伤垂死之人竟从华服鼠目男怀中一下挣脱了。

    他张牙舞爪扑向华服鼠目男,似要将其撕碎,但见华服鼠目男伸出一只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手,很随意地按在他肩膀上,他顿时动荡不得。

    “大明!大明!到底怎么了?”

    大明张嘴想要说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和声带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

    须臾片刻,他的脸憋成了酱紫色,然后一口鲜血喷出,头一歪便咽了气。

    刚才还是好好的,转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华服鼠目男怒极,一双小眼睛杀机毕现,大骂:“是哪个狗娘养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老子面前杀人,找死吗?”

    他目光瞬间锁定那秃头刀疤男和斗笠青衣人,质问:“是不是你们动的手?”

    秃头刀疤男咧嘴冷笑,露出一口黄牙,牙缝中夹着还未咽下去的肉沫,道:“终于忍不住了?想在这儿动手?”

    另一边,斗笠青衣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剑柄,利剑轻吟,随时出鞘。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那个······”

    一声轻咳打破了屋内的气氛,却是那位青年,他解释道:“这位大明兄此前已被箭矢伤到心肺,神仙难救,是在下的救心丸延长了他一炷香的寿命,刚才那只是回光返照,是体内最后一丝气血在燃烧,一旦燃尽,肌体就会迅速败坏,难免会生出一些异象。”

    果然,大明的死状完全不同于自然死亡,肤色发黑,肌体干瘪,本来近七尺的身高竟一下变得不到六尺,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青年继续解释:“这位大明兄昏死前还在念叨着必须要见到舵主,说是有要事相告,故在下不得不使用救心丸。救心丸是本门秘药,五钱银子一枚,童叟无欺。”

    华服鼠目男看着青年,猥琐的脸上一瞬间闪过多副神情,忽然咧嘴邪魅一笑:“你叫小神医?很好!你很好!”

    随手扔给出了一锭银子,看分量怎么也有五两,而后他一手提起大明的尸体出了房间,百十来斤的人在他手里仿若无物。

    屋内终于恢复正常,孙大招呼青年坐下,道:“小神医,劳您稍等片刻,俺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孙大哥,您太客气了,叫我王诚就行!”

    王诚随手取下沾着雪花的裘帽,露出了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发型——板寸头,便坐在桌子旁。

    孙大很快取来一只酒葫芦和一盘烧鸡,然后斟了一碗酒递了过去。

    王诚接过酒碗一口饮尽,顿觉浑身上下像着了火一样,寒气尽去。

    这酒葫芦里的酒并非酒肆所产,是他师傅张神医亲自酿的药酒,里面混着鹿血和多种药草,不仅祛寒解乏,还具有活血化瘀提升气力的神效。

    在西宁这种苦寒之地,没有酒是真的很难活下去,像他这样前二十个年头滴酒不沾的人,来到这里不到一年,每餐都要带酒。

    “哗!”

    帘布又一次被掀开,一名同样裹着羊皮袄的光头汉子跌跌撞撞进了屋。

    他一下扑倒在秃头刀疤男跟前,哭喊:“二当家,死了,都死了,我们的人都死了!四当家、五当家连尸骨都没留下!”

    “怎么回事?”

    秃头刀疤男暴怒,手里酒杯直接被他握碎成齑粉,他一把揪住光头汉子,怒吼:“说!到底怎么回事?”

    “二当家,他们来了好多人,都携带了重武器,我们的人刚一出现就被射杀了!”光头汉子说道。

    秃头刀疤男喝问:“他娘的!你们是傻子吗?没长腿吗?不会跑啊!”

    “跑了,我们跑了,有鬼······”

    才说一半,光头汉子突然惊恐无比,双手一把掐住自己脖颈儿,脸很快成了酱紫色,一口鲜血朝秃头刀疤男喷去。

    秃头刀疤男始料未及,鲜血喷了他一脸,刚要发作,却见光头汉子已经死了。

    这死状竟与刚才的大明如出一辙!

    到底是谁在出手?

    难道真的有鬼?

    “啊!!!”

    秃头刀疤男气急败坏,脸上的鲜血混着刀疤显得狰狞可怖,目光一下锁定王诚,怒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