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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母亲

    裴纶是土生土长的弗利西亚人,他的父亲是一名弗利西亚远近闻名的佣兵队长,她的母亲则是一名奴隶。

    毫无疑问的,裴纶的出生是一场意外。

    在他父亲的“施舍”和母亲的哀求声中,裴纶渐渐地长大,他从四五岁开始就担起了奴隶之子的“职责”,被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活计,省下嘴里发霉的口粮照顾时常在佣兵营地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母亲。

    母亲在他的印象中总是病怏怏的,并不同于其他结实能干的村妇体质坚韧。小时候的裴纶时常看见周围的奴隶对自己母亲也投来厌恶的目光,毕竟对于奴隶来说,生病就意味着死亡,谁也不愿意靠近这对危险的母子。

    一些为佣兵团工作数年的老人曾告诉裴纶,在成为奴隶之前他的母亲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她的母亲很可能是洛林王国的一名神官,因为她总是在口中不断地念叨赫斯凯娜的尊名,还不断地祈求女神饶恕这些“暂时陷入歧途的人”。

    所以裴纶从小就非常讨厌神话中的众神之首,正义女神赫斯凯娜。

    她作为一名执掌刑罚,宣告公正,击败邪恶,象征正义的至高女神,甚至不愿意降临任何一丁点慈悲于她忠实的信徒,却放纵那些恶徒过着逍遥和糜烂的生活。

    裴纶觉得他善良貌美的母亲不该受到如此的折磨,觉得他凶狠暴戾的父亲不该有资格纵情享乐。

    摧残和病痛不断,赫斯凯娜年轻的信徒在凡间被近乎折磨致死。面对奄奄一息的母亲,内心悲痛的裴纶没有大哭大喊,而是暗下决心。既然赫斯凯娜没有降下罪人得到应有的刑罚,就由自己代为执行。

    人是有极限的。在母亲病死的当晚,十一岁的裴纶从一名睡着的佣兵手中偷走了剑,潜入了他父亲的营帐。

    裴纶拿剑砍下的时候没有任何一点犹豫,这是他第一次握剑。要知道一名营养充足的贵族少年都不一定有能力举起一把厚实的长剑,数年营养不良的奴隶少年裴纶却感觉无比的得心应手。

    握上剑以后,那感觉就像找回了自己缺失的器官。

    可是复仇注定了不会有这么容易。这一剑砍下去并没有砍下佣兵头子的脑袋,而是直直地嵌进床里。

    无论如何他的父亲都是一名“享誉”弗利西亚的佣兵首领,面对业余刺客的极其不专业的刺杀,他肯定有所防备。抽出自己的佩刀,看着眼前把剑抽出的少年,他并没有急着收拾眼前的少年,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裴纶。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那种看淡一切的愚蠢……你是我的儿子吧,原谅我,可能这句话对你来说太早了,毕竟那时候你母亲还是我独享的。”

    裴纶没有回答,也没有冲动的上前,他隐约感觉到了这是在刺激自己上去送死。但是他身体里的愤怒还是在奔涌,他的双手把剑逐渐地握紧,额头因为愤怒和紧张开始流汗。

    当时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可以,挺能忍。要是有人这么羞辱我的母亲,我已经一刀把他的头砍了,哈!”佣兵队长轻蔑地哼一声,既然小伎俩没有诳住裴纶,那就自己直接上。帐篷被他掀倒在地,利用视野的障碍对裴纶展开突袭。

    裴纶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举剑反击,在躲过这一招后,他和佣兵头子一起爬出了营帐,又开始了新一轮较量。依靠精妙的角度和运气,裴纶竟抵挡住了许多攻击。不仅如此,一些诡异的剑招还让佣兵头子感受到了那么一丝死亡的威胁。

    打斗声立刻吸引了周围的一众佣兵,他们围成一圈看着自己老大和一个小孩打的有来有回,不知道该给谁叫好。

    一些想上前的佣兵被老大的目光制止。佣兵们心领神会,看来自己的老大想要从这个小孩身上找点乐子。

    打斗持续了数十个回合,佣兵头子仅有肩膀处被轻轻划了一剑,而裴纶却是遍体鳞伤。不过并没有特别致命的伤口,裴纶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力端好姿势准备战斗。

    佣兵头子能感觉到面前的少年在越打越强。自己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有几次可以奋起斩杀的时候,最后还是选择了留手。

    “我可能有很多儿子,但我从没有问过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名字,但你是例外,你叫什么?”佣兵头子稍稍放下了剑,表示他想谈谈。

    “裴纶,我的母亲叫艾尔薇·拉娜·希尔菲斯。”裴纶意志有些昏沉,但是语气中充满坚定和自豪。

    “是个贵族的名字,看来你的身体里不仅流淌着我伟大的血脉,还有另一种高贵的血。”佣兵头子大笑一声,举起了剑,“你的本事很不错,或许你不应该就这么死在我的剑下。”

    裴纶硬撑着身体没有倒下,他心中暗道不好,因为他的弱态已经不受控制的表现出来了。

    “你已经无力和我战斗了,我也不想这么把你杀死。如果你放下剑对我效忠,那么我会为你的母亲准备一副好棺材,给她一场和她血统相符的葬礼。”

    周围的佣兵一阵哗然,口哨声欢叫声不绝。他们看着刚才的打斗,也对裴纶的精神和技巧感到佩服。佣兵们都觉得虽然现在的自己上把他几刀砍死应该不是问题,但是十一岁的自己是决无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裴纶没有把剑扔掉,这意味着他没有同意。周围陷入了一阵沉寂,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佣兵挑起了眉毛。

    “我…”裴纶只觉得眼皮很重,“我可以为了你工作,但不会对你效忠。”

    在安静的佣兵营地,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他们喜欢看人低头的样子,但最喜欢看的还是高傲的人半低着头的样子。

    裴纶也许不是高傲的人,但他心中母亲的位置是无与伦比的,在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因为看见了母亲的脸,才会产生对这个糟糕世界的留恋。为了送母亲最后一程,他可以为了母亲跪在地上供人驱使。

    佣兵头子看着裴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笑。而是莫名的多出了一些情绪,数十年孤身一人的他,好像对过去的一些事情感到了后悔。

    但这只是一瞬的,他的本性就是自私和逐利,暴戾和贪婪。收下裴纶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过人的天赋,还有易于控制的特征。

    过了几天,佣兵团内部举行了一次盛大的葬礼。艾尔薇·拉娜·希尔菲斯,一名博学善良的旧洛林王国贵族,在一众佣兵和劳役的注目下,还有她最可爱的儿子的泪眼中埋葬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山丘。

    不过那是个好地方,面朝大海,四季如春。每年三月遍地盛开小白花在风中摇曳升空,给随军流浪在外的裴纶带去思念的消息。

    裴纶后来见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事。在一场彻底的复仇过后,他现在以完全的自由身成为了一支佣兵团的领袖,成为了他本最不愿意成为的人。

    每年春天,他都会让远在弗利西亚的村民去代他看望自己的母亲。墓旁已经建立了一座赫斯凯娜的教堂,成为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建筑。

    捻着手里的小白花,在格拉索要塞的一处高塔窗台,裴纶望向了母亲的方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亚黛米娅聊到了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愿意开口分享自己的故事。

    傍晚的夕阳照着格拉索要塞中央塔楼上的旗杆,高山上的风发出轻轻的呼啸召唤着将近的夜晚。士兵们正在清理战斗留下的瓦砾,修补破坏严重的工事,帝国的反扑虽然还有些许时日,但那一天终会到来。

    距离维萨里王国收服格拉索要塞已经过去数个小时,不过旗杆上还是空空荡荡的。负责插旗的拉迪亚佣兵团在接收帝国俘虏后便径直冲向了仓库里剩余的军备和粮食,鉴于国王在攻城开始之前对拉迪亚佣兵团的承诺,在格拉索要塞里的一切战利品首先归佣兵团所有。

    佣兵团的主计长,也是拉迪亚第二兵团的指挥手耶罗,刚刚结束了清点并把战利品清单交给了维萨里军官亚黛米娅。虽然亚黛米娅本人无权决定,但她觉得就这场战斗的贡献而言,拉迪亚佣兵团提出的报酬并不算过分。幸运的是,维萨里的财务官很快得到了国王的批示,并没有爆发王国军队和雇佣军争抢物资的冲突,

    在熟悉的中央塔楼附近走动,维萨里国王波德里戈四世感觉有些恍惚。要塞作为维萨里王国重要的屏障,在和平时期他就经常来视察这里的防卫情况。四个月前这里刚被帝国攻陷,他不得已带军逃窜的时候,从未想过如此快速地就回到了这里。

    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特别是白天的战斗,竟然能在一天之内拿下格拉索要塞让他充满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对四个月前被困山间的维萨里王国来说,拉迪亚兵团的到来正是雪中送炭。

    那时候为了保证有生力量的延续,面对帝国的三路大军他们不得不放弃坚守撤出城堡。无路可去由不甘放弃的他们只能占领山地人的聚落,面对的是封闭的出路和只能坚持最多半年的食物。最优的计划只能是依照亚黛米娅的建议,构筑工事,靠抢劫帝国运输队为生,吸引帝国进攻工事,消磨帝国军力。

    不过帝国人没有犯傻,虽然他们不知道维萨里人躲到哪里去了,但也没有放松对运输队的保护。维萨里的军队就这么一事无成的度过了煎熬的前半个月。

    神兵天降。只能这样形容拉迪亚佣兵团这支部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们竟能够翻越高耸巍峨的杰弗尔山脉和帝国的封锁找到维萨里王国的军队。当裴纶提出计划,开始一系列训练准备夺回格拉索要塞的时候。维萨里的军官和波德里戈四世都觉得是天方夜谭,不过就算是不可能的事,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在传言中,拉迪亚佣兵团是有实战记录作为保证的“弗利西亚卫戍军团”——一类不管是否发生战争,弗利西亚共和国都会为其支付高额年薪以优先保护本土的雇佣军。所以拉迪亚兵团并不仅仅具有一般雇佣军的战斗力,而几乎已经达到各国顶级军团的水准。

    波德里戈四世再看到今天的战斗后发生了一些观点上彻底的的转变。

    “如果我能够给你们更高的资助呢?”他很想当着裴纶的面问一问,看看有没有机会彻底收服这支兵团。

    不过现在让他烦心的并不是这个。根据在两个月前拉迪亚兵团与他的合约,在格拉索要塞被夺回后,拉迪亚的金主方要求了“格拉索要塞的控制权”。

    在这里属于帝国的时候,波德里戈四世觉得只要不属于帝国即可;但现在自己得到了这里,又不想交给他人。

    “控制权”并不是所有权,控制可以是永远也可以是一天。波德里戈四世明白这也许是一种强词夺理,一种心照不宣的卖傻,但是王国领土有关的一切本就不在乎什么仁义道德,在寸土必争的问题上,有时卑劣才是对臣民最好的交代。

    既然这座要塞已经被拿下,那么在整体力量上远高于拉迪亚佣兵团的维萨里军队就成为了这座城堡归属权的最终话事人。

    维萨里的国王看着城墙下即使语言不通也笑谈甚欢的维萨里士兵和拉迪亚佣兵,心里感觉沉甸甸的,这支兵团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他并不想彻底的撕破脸皮。在他最好的打算中,他希望能够用其他的方式支付拉迪亚兵团对格拉索要塞的索求。

    毕竟雇佣军并不需要一个城塞,只可能是幕后的指使人需要他。只要自己能支付超过拉迪亚幕后金主的报酬,或者直接跟幕后的金主联系交换这座城塞……一时间有太多的想法涌入了这位老国王的脑海。他甚至想到能将佣兵团彻底的收服,赐予裴纶贵族的名号,直接将这块地封赏给他。无论如何只要能保证要塞在维萨里的手中,同时又能够抵御帝国的南下,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