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合德山庄
白天百晓百生并没有如愿讲他的戏，乔竺一记眼刀剜过去，他立马闭上嘴巴灰溜溜地走了。
但到了晚上，随着婚礼结束，酒酣耳热，什么能说不能说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得亏乔竺自从见了范合哲就不见了踪影，也没参加酒席，否则百晓百生少不了挨一顿打。
“要说乔女侠和合德山庄的渊源，又得从她的剑说起。”
七年前，乔竺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人士的茶余饭后。他们谈论的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女娘闯进归化谷挑战谷内巨石机关阵，竟然真叫她侥幸通过了。这个机关阵本是为抵御入侵者而建造的，后来因为其栩栩如生的岩石兵闻名于世，传说岩石兵坚不可摧、行动迅捷，非一般人可破解。且不论破阵，能从巨石机关阵活着走出来的人都寥寥无几。
这几个人里，造阵者算一个，乔竺算一个，归化谷谷主都算不得。
只是乔竺走来也付出很大的代价，全身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剑客视若生命的剑也断了。
她带着断剑找遍镇上的铁匠铺，没一个人能修好她的剑，后来听说合德山庄有铸剑秘法，可使断剑再续，她就去了。
合德山庄的人一早开门除扫，在地上捡到乔竺，那时候的她失血过多已经晕死过去，怀里还死死抱着自己的断剑。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被绑满绷带，头顶能扎针的穴位扎满满针，半边身体都没有知觉，饶是这样，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自己的剑。
“既如此爱惜，为何要闯巨石阵，岂不知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也会摧折？”庄主萧虚怀坐在茶几旁，不知道守了多久，见她醒了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嘴上还是忍不住批评她。
乔竺意识到是面前这个儒雅端方的中年男人救了自己，立马道谢。
“不必谢我……唉，你这个小女娘，被我儿背回来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我本以为你起码伤了经脉骨骼，不曾想都是些外伤，硬生生被拖延到致命的地步。但凡好好儿止血包扎，都不至于这样。”
看在这个人救了自己的份儿上，乔竺默默受了他的唠叨，待他喘气喝茶的间隙，问道：
“我的剑呢？”
“剑啊——”萧虚怀本来想卖个关子，结果眼看着乔竺的脸色随着他拉长的声音变得愈发惨白，赶紧告知：
“你的剑断成五节，剑格都被震裂了，我不好擅自修补，就让人暂时收进了剑阁。”
“正好你醒了，我也知道你找上门是希望我帮你补断剑，我就直说吧。这个剑损毁严重，好在碎片都被你收集保存的很好，我有两种修补的办法。”
乔竺的眼睛明显亮了，期待地看向他。
“第一种方法，熔炉重造。你这把剑的材质是难得的陨铁玄金，一般熔炉还烧不透它，唯有我合德山庄的轩辕炉可以，只要你把断剑碎片交给我，我保证打造出一把比你之前用的更锋利更坚韧的剑，而且你不必担心用不趁手，我可以在造型上做些模仿。”
他自信满满地看向乔竺，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设计锻造。然而乔竺眼神暗淡下来，显然不愿意。
良久，她说：
“熔炉重造后，同芳还是同芳吗？”
原来这柄剑叫同芳。
不同人对熔炉重造的理解不一样。有的人认为旧剑新身，剑魂尤在；有的人认为既然已经重新锻造，那就不再是原先的剑了。
所以，还有第二种办法。
“第二种呢，就是将碎片拼接回来，保持外形完整。不过我可不推荐这种办法，拼接得再严丝合缝，断口终究是断口，小打小闹没事儿，稍微用点力还是有裂开的风险。我观察过你的断剑裂口，想必你剑风强势、多施加内力，修补后的断剑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一柄不能用的剑，还有意义吗？
乔竺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罢了，你先休息，好好儿想想吧。”
萧虚怀离开后，乔竺彻夜难眠，自她出入江湖来，第一次遇上不可抉择之事。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只是人生矛盾的开篇。
“说这么多，还没说和范合哲有什么关系呀？”
有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百晓百生一脸不悦，傲娇道：
“急什么，听我慢慢讲嘛。”
萧虚怀提到的那个背乔竺回山庄的儿子，叫萧不逢，父子二人是一脉相承的儒雅端方。
萧郎君行二，上面有个大他十三岁的姊姊萧不惊。萧夫人早逝，长姊如母，即便远嫁他乡，对这个弟弟依旧关爱有加。
乔竺的身体逐渐恢复，断剑修复的抉择也迫在眉睫，萧虚怀一直倾向于重造，自己又不好过多劝说，就让萧不逢常来看望她，潜移默化地动摇她。
孤男寡女又正值少年，一来二去就生出了不一般的情愫。为了全乔竺的心意，萧不逢废寝忘食地研究断剑修复之法，企图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他的付出也得到乔竺的回报，二人经常共话芭蕉、秉烛夜游。
这一切都被萧虚怀看在眼里，而他乐见其成。以至于后来萧不逢找他辞别，要和乔竺一起去北荒寻找补剑方法时，他也只是片刻讶异，旋即鼎力支持。
然而事情的发展哪有那么顺利——萧大娘子回家了。
连同她回来的，还有一封雍州王室赐婚的旨意。
萧不惊夫家是王后母族范氏，范叔郎和王后是堂姊弟，她也经常被召进宫与王后作伴。一来二去，二人很是要好，萧不惊趁机向王后讨要一桩婚事，替自己弟弟相看个名门淑女好了却亡母遗愿。
这一年，陵江公主及笄，公主是雍州王与元后俞氏的女儿，俞氏是江北一等望族，王后有意拉拢公主母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两家结为姻亲。范氏嫡系子孙年纪不够相当，旁支子孙不够资格，恰好此时萧不惊提供了不错的人选，只要萧不惊一天是范家妇，合德山庄与范氏就一天休戚与共、利益相通，萧不逢与陵江公主简直天造地设。
一切来得太突然，萧不逢来不及向乔竺说明情况，就被萧不惊的人强行带走，合德山庄也在萧不惊的掌控之下，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乔竺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在山下客栈等了萧不逢三天三夜，等来的是街边说书人侃侃而谈的一桩佳偶天成。故事的主人公是今日订婚的萧二郎与陵江公主。
人声鼎沸、嬉笑怒骂，孩童竹马，夫人簪花……一切烟火热闹都与乔竺无关，她只燃气一腔怒火，要杀上合德山庄讨要说法。
这时候，范合哲出现了。
原来萧不逢被软禁在山庄的这三天，除了不吃不喝抵抗婚事，就是睡里梦里呼唤乔竺的名字。萧不惊从萧虚怀口中了解了二人的感情，也猜到乔竺性格刚烈不会善罢甘休，立即飞书一封请来了范将军坐镇。她势必要为弟弟攀上雍州王室，为此可以不惜任何手段。
乔竺与范合哲在山腰对峙，她的背后是万家灯火与之无关，面前是火光冲天食她性命。范合哲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天前还其乐融融的合德山庄转眼间与她反目成仇——她被这里的人救，也被这里的人杀。
“我要见萧不逢。”
这是她赴死前最后的愿望。
萧不逢没有来，来的是他的诀别信：
山堂多柿，鸟雀云罗，闻风见雨，不过春秋。
我们之间的感情，就随着柿子落蒂一起结束吧，没有人在乎今年喂过的一只麻雀是不是去年那一只，只不过爱心泛滥时的寄托罢了。风雨来临时，还是要关上门窗与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
如果这是萧不逢的真心话，乔竺只当自己一时被爱情冲昏头脑，识人不慎；如果是他故意放狠话为了保全爱人，她也该放手了。
这一刻，乔竺认真记住了范合哲。
“这么说，乔竺那柄一直不出鞘的剑，也就是同芳剑，其实是断剑？她和萧不逢没好成，天下还有谁能修补她的剑呢？”
“啧，”百晓百生嫌弃地瞪了那人一眼，“这明明是一个令人惋惜的爱情故事，你怎么还老想着剑啊剑的，就算是断剑，你是能打得过还是怎滴？”
众人唏嘘。
但到了晚上，随着婚礼结束，酒酣耳热，什么能说不能说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得亏乔竺自从见了范合哲就不见了踪影，也没参加酒席，否则百晓百生少不了挨一顿打。
“要说乔女侠和合德山庄的渊源，又得从她的剑说起。”
七年前，乔竺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人士的茶余饭后。他们谈论的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女娘闯进归化谷挑战谷内巨石机关阵，竟然真叫她侥幸通过了。这个机关阵本是为抵御入侵者而建造的，后来因为其栩栩如生的岩石兵闻名于世，传说岩石兵坚不可摧、行动迅捷，非一般人可破解。且不论破阵，能从巨石机关阵活着走出来的人都寥寥无几。
这几个人里，造阵者算一个，乔竺算一个，归化谷谷主都算不得。
只是乔竺走来也付出很大的代价，全身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剑客视若生命的剑也断了。
她带着断剑找遍镇上的铁匠铺，没一个人能修好她的剑，后来听说合德山庄有铸剑秘法，可使断剑再续，她就去了。
合德山庄的人一早开门除扫，在地上捡到乔竺，那时候的她失血过多已经晕死过去，怀里还死死抱着自己的断剑。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被绑满绷带，头顶能扎针的穴位扎满满针，半边身体都没有知觉，饶是这样，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自己的剑。
“既如此爱惜，为何要闯巨石阵，岂不知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也会摧折？”庄主萧虚怀坐在茶几旁，不知道守了多久，见她醒了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嘴上还是忍不住批评她。
乔竺意识到是面前这个儒雅端方的中年男人救了自己，立马道谢。
“不必谢我……唉，你这个小女娘，被我儿背回来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我本以为你起码伤了经脉骨骼，不曾想都是些外伤，硬生生被拖延到致命的地步。但凡好好儿止血包扎，都不至于这样。”
看在这个人救了自己的份儿上，乔竺默默受了他的唠叨，待他喘气喝茶的间隙，问道：
“我的剑呢？”
“剑啊——”萧虚怀本来想卖个关子，结果眼看着乔竺的脸色随着他拉长的声音变得愈发惨白，赶紧告知：
“你的剑断成五节，剑格都被震裂了，我不好擅自修补，就让人暂时收进了剑阁。”
“正好你醒了，我也知道你找上门是希望我帮你补断剑，我就直说吧。这个剑损毁严重，好在碎片都被你收集保存的很好，我有两种修补的办法。”
乔竺的眼睛明显亮了，期待地看向他。
“第一种方法，熔炉重造。你这把剑的材质是难得的陨铁玄金，一般熔炉还烧不透它，唯有我合德山庄的轩辕炉可以，只要你把断剑碎片交给我，我保证打造出一把比你之前用的更锋利更坚韧的剑，而且你不必担心用不趁手，我可以在造型上做些模仿。”
他自信满满地看向乔竺，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设计锻造。然而乔竺眼神暗淡下来，显然不愿意。
良久，她说：
“熔炉重造后，同芳还是同芳吗？”
原来这柄剑叫同芳。
不同人对熔炉重造的理解不一样。有的人认为旧剑新身，剑魂尤在；有的人认为既然已经重新锻造，那就不再是原先的剑了。
所以，还有第二种办法。
“第二种呢，就是将碎片拼接回来，保持外形完整。不过我可不推荐这种办法，拼接得再严丝合缝，断口终究是断口，小打小闹没事儿，稍微用点力还是有裂开的风险。我观察过你的断剑裂口，想必你剑风强势、多施加内力，修补后的断剑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一柄不能用的剑，还有意义吗？
乔竺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罢了，你先休息，好好儿想想吧。”
萧虚怀离开后，乔竺彻夜难眠，自她出入江湖来，第一次遇上不可抉择之事。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只是人生矛盾的开篇。
“说这么多，还没说和范合哲有什么关系呀？”
有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百晓百生一脸不悦，傲娇道：
“急什么，听我慢慢讲嘛。”
萧虚怀提到的那个背乔竺回山庄的儿子，叫萧不逢，父子二人是一脉相承的儒雅端方。
萧郎君行二，上面有个大他十三岁的姊姊萧不惊。萧夫人早逝，长姊如母，即便远嫁他乡，对这个弟弟依旧关爱有加。
乔竺的身体逐渐恢复，断剑修复的抉择也迫在眉睫，萧虚怀一直倾向于重造，自己又不好过多劝说，就让萧不逢常来看望她，潜移默化地动摇她。
孤男寡女又正值少年，一来二去就生出了不一般的情愫。为了全乔竺的心意，萧不逢废寝忘食地研究断剑修复之法，企图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他的付出也得到乔竺的回报，二人经常共话芭蕉、秉烛夜游。
这一切都被萧虚怀看在眼里，而他乐见其成。以至于后来萧不逢找他辞别，要和乔竺一起去北荒寻找补剑方法时，他也只是片刻讶异，旋即鼎力支持。
然而事情的发展哪有那么顺利——萧大娘子回家了。
连同她回来的，还有一封雍州王室赐婚的旨意。
萧不惊夫家是王后母族范氏，范叔郎和王后是堂姊弟，她也经常被召进宫与王后作伴。一来二去，二人很是要好，萧不惊趁机向王后讨要一桩婚事，替自己弟弟相看个名门淑女好了却亡母遗愿。
这一年，陵江公主及笄，公主是雍州王与元后俞氏的女儿，俞氏是江北一等望族，王后有意拉拢公主母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两家结为姻亲。范氏嫡系子孙年纪不够相当，旁支子孙不够资格，恰好此时萧不惊提供了不错的人选，只要萧不惊一天是范家妇，合德山庄与范氏就一天休戚与共、利益相通，萧不逢与陵江公主简直天造地设。
一切来得太突然，萧不逢来不及向乔竺说明情况，就被萧不惊的人强行带走，合德山庄也在萧不惊的掌控之下，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乔竺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在山下客栈等了萧不逢三天三夜，等来的是街边说书人侃侃而谈的一桩佳偶天成。故事的主人公是今日订婚的萧二郎与陵江公主。
人声鼎沸、嬉笑怒骂，孩童竹马，夫人簪花……一切烟火热闹都与乔竺无关，她只燃气一腔怒火，要杀上合德山庄讨要说法。
这时候，范合哲出现了。
原来萧不逢被软禁在山庄的这三天，除了不吃不喝抵抗婚事，就是睡里梦里呼唤乔竺的名字。萧不惊从萧虚怀口中了解了二人的感情，也猜到乔竺性格刚烈不会善罢甘休，立即飞书一封请来了范将军坐镇。她势必要为弟弟攀上雍州王室，为此可以不惜任何手段。
乔竺与范合哲在山腰对峙，她的背后是万家灯火与之无关，面前是火光冲天食她性命。范合哲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天前还其乐融融的合德山庄转眼间与她反目成仇——她被这里的人救，也被这里的人杀。
“我要见萧不逢。”
这是她赴死前最后的愿望。
萧不逢没有来，来的是他的诀别信：
山堂多柿，鸟雀云罗，闻风见雨，不过春秋。
我们之间的感情，就随着柿子落蒂一起结束吧，没有人在乎今年喂过的一只麻雀是不是去年那一只，只不过爱心泛滥时的寄托罢了。风雨来临时，还是要关上门窗与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
如果这是萧不逢的真心话，乔竺只当自己一时被爱情冲昏头脑，识人不慎；如果是他故意放狠话为了保全爱人，她也该放手了。
这一刻，乔竺认真记住了范合哲。
“这么说，乔竺那柄一直不出鞘的剑，也就是同芳剑，其实是断剑？她和萧不逢没好成，天下还有谁能修补她的剑呢？”
“啧，”百晓百生嫌弃地瞪了那人一眼，“这明明是一个令人惋惜的爱情故事，你怎么还老想着剑啊剑的，就算是断剑，你是能打得过还是怎滴？”
众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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