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掩瑜山上
天界以东
郁清闭关千年，今日出关，前往东海拜会东海龙王，归来时勘查了青石禁地的状况。他瞧见远处有个枣红色身影渐渐朝此处行进，好一会儿，那枣红色身影逐渐变大，他才看清是一匹天马正向此奔来，马背上还坐着个人。郁清只以为是路过仙僚，并未当回事，转身欲行至山后的阵眼加固一番。
明煌莫名自信，认为有法力加持，自然平稳，摔不下马背，于是几度昏昏沉沉，几欲大梦太虚。
突然，小枫一个急刹，她一时无从反应，自马背上腾起，一股脑扑在一双脚下。
明煌的九霄云梦就此震碎。
郁清回身，定睛一瞧，心中震惊，觉得此人蠢笨，连结界都无法察觉，骑着马就闯过来。
明煌一个狗吃屎，挣扎半天，艰难抬头，见那人一双高靴，一打眼乌黑，再细观摩，雷纹明灭若现，想必是哪家神尊闲来无事，到处游玩，巧遇上了。
“何人敢闯青石禁地！”郁清言辞强硬，欲将明煌赶走。他见她一身素衣，只有根木簪别在发髻上，周身灵力低弱，估摸着是哪家的仙侍贪玩，偷跑出来的。此地封印上古凶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明煌哪儿还顾得上应答他，强撑起身子，右肩却已疼得使不上力气，又徒然倒下。她发觉这男子言辞霸气，肯定不是个好惹的脾气，正面来往一定吃亏，见势头不利，索性装疯卖傻，就地哭喊起来：“哇啊啊啊，小枫，可疼死我了，我要回宫。”
小枫滚落在地，立即化为人形跑来扶她，却被一道结界弹开，最终急得对结界一通拳打脚踢。
“公主！”
“哇啊啊，小枫......”
公主？郁清心中思索：谁家公主穿得这么节俭，冒牌的吧，又看她哭闹不止，哪有公主的样子。
在明煌哭天抢地，不可抑制之时。
郁清眉宇渐渐皱起，“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他掌心湛蓝色光尘涌现，将明煌包裹起来，打算将她扔出结界。
“神君，手下留情，我们是天宫中人，今日只是前来东海游玩，路程遥远，迷失方向，并非有意闯入。”小枫嘶喊到。
“天宫？天帝家的人吗？”
“啊对对对，我是神族公主云如黎桦，误闯此地，绝非有意，还请神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神君若肯放过我二人，来日必定涌泉相报。”明煌叽里咕噜一大堆。
她心里偷笑：幸好出宫时戴了块儿面纱，此人定看不出我的模样，姑且报上黎桦的大名，日后翻账，凭他如何对峙都与我无关。
郁清低头，看着她泪水决堤，哭相惨烈，嘴上却如山间黄鹂叽叽喳喳一连串，看样子她哭也不是真的哭，此女小心思颇多。“我生平最讨厌神族了，今天让我撞见你二人，真可谓是天命，你们且随我回妖界，待我将你二人献给大王，换上几袋赏钱！”
郁清看穿了她，此刻心中只想笑，他闭关千年，今日遇她属实新鲜。
言毕，他掌心运气，透出湛蓝色光芒，不挨她分毫便轻易将她拎起。
但见此人乃妖界大喽啰，若再不反击，小枫与我都将命丧于此。可明煌心中仍然保留理智，有所怀疑，眼前这人……周身没有一点点儿妖邪之气环绕，绝对是个没品的神仙。
虽然，但是，保命最重要！
说时迟那时快，明煌左臂安然无恙，待她被拎起，顺势抽出郁清的腰间佩剑，抽挑过去，不想郁清身手敏捷，一步后撤闪过锋刃，只有那身湛蓝衣裳被划出道口子。眼见未伤他分毫，明煌再次挑剑劈下，皆被他躲过。
郁清倒也不慌不忙，即刻将剑鞘用作刀刃，连耍了数周剑花，明煌左手武技不精，注意力被他这剑影干扰，只以剑尖抵挡几下，连连后退。
郁清看她并非什么大能，虽勇气可嘉，但暂时难成气候。他掌间发力，湛蓝色光芒集于剑鞘，即刻将明煌手中的剑挑起，那冷刃似有灵性，半空中翻转一周，便正好落入他手心。郁清接住剑柄，紧紧握住，手腕灵巧回转，寒光迸溅，剑刃凌厉。末了，冷锋急转回贴至自己的手臂之下，只以掌中剑柄对向她的咽喉处。
剑气呼啸，扬起明煌两鬓碎发。
郁清气定神闲，双目舒缓，面色始终如一汪死水，丝毫不改，道:“剑都拿不稳，还学人火拼？”
明煌见他并未下杀手，确实如同自己猜想的那般——他是个神仙。
此时境况，她被剑柄指着，有种被侮辱的感觉，明煌燃起了胜负欲，只恨自己无法施展拳脚。此等状况，不宜拖拉，还是走为上策。
她左手发力向下一翻，天青色光芒自掌心渐渐升腾。她瞅着郁清的脸，眼光下移，划过咽喉，扫过双肩，最后盯上了他两股之间的命门，心中立即打起算盘，她欲找机会转移他的注意，然后凌空一脚断子绝孙，趁着空当，携小枫一同遁走。
郁清修为高深，灵力深厚，自是将她左手那道光看在眼里，正等着她出招……不过，他好像看到她的目光往下走了一眼？
郁清一千八百年，第一次被女孩子这样扫视那里……心中惶恐。
“阿鸾！”辛夷御剑向此处飞来。
二人闻声，皆看向他，瞧他身形左摇右晃，便知意念不足，体魄不健，相貌倒是极好，神情慌乱却也不显得丑陋，颇有凡间说书先生讲的冒失仙子跌入凡尘的架势。
此番，明煌不再出手，趁这妖界大喽啰不留神，连连倒退几步，待辛夷飞奔上前，忙躲其身后，洋装作害怕的抽泣模样。她思前想后，只看辛夷能应对否，若他不敌，她再出手也为时未晚。
却没曾想，辛夷见他，立即眉目舒展，喜笑颜开：“郁清，干嘛呢，别闹了。”
“郁清？”明煌心中感叹，辛夷不愧为云族的好大儿，人脉就是广。
辛夷不顾明煌的疑惑，继续说道：“这是神族公主......”
“啊，我是云如黎桦，小公主，黎桦。”
明煌边“自我介绍”，边暗自拍打辛夷的后背，提醒他莫说漏了嘴。
辛夷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是的，小公主黎桦。”
“竟不知是神族公主，郁清多有冒昧，公主见谅。”郁清变脸变得快，已经在俯身行礼了。
这人可真会演，方才我自报家门，他却毫不退让，现下辛夷一番说辞，他立刻装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明煌对这人丝毫没有好感，可是见他并非等闲之辈，心中也确实高看他三分。
“原是误会，天宫还有事，我们就先离开了，打扰了。”走为上策，明煌拉住辛夷的衣裳，拔腿就跑。
明煌心中庆幸，却一头撞向结界，顿时腾空仰起。她眼中映出苍天之青白色，有灵鸟忽然划过，时辰仿佛慢了下来，一瞬间，明煌思考了很多。例如，这一屁股墩儿下去，脑袋会不会开瓢。例如，我好歹是公主，最后置身的棺材能否奢华些许，最好是用东海龙王婆婆的万年琉璃冰晶打造。再例如，今早赶去学堂，桌上的大地瓜还留了一半未吃，想来神仙殒落，便不再有来生，我再也吃不到香甜软糯的烤地瓜了。想到此处，她索性紧闭双目，以为如此，死相便安详些许，也省的让送葬人看她死状倍感晦气。
“公主！”
“阿鸾！”辛夷虽敏捷回身，却只拉到她的袖角，同她一起倒下。
郁清掐诀将二人身后的地面幻化出一大片云彩。
“公主，仔细些，结界精妙，有进无出。”郁清走上前，看着这二人。
明煌如靠云端，身后一阵温暖，闻其柔情细语，睁眼一瞧，郁清目光幽幽望着他二人。
额头上的痛感传来，她捂着额头，皱着眉，闭着眼，憋着气，撇着嘴，吃着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包已经鼓起，摸起来硬硬的，她头一次知道说书先生形容的大包是真实存在的。
辛夷起身，见她一声不吭，于是半跪在地上，想拨开她的手查看伤势，明煌却死死捂着，没办法，太疼了，她觉得只有一直捂着才不至于加重痛感。
“你让我看看......”辛夷见她一动不动，以为是摔傻了，立刻低下头看了看她的眉眼，才发觉她那两条柳叶眉已经拧到一块儿去了。
辛夷掌间光彩流转，如霓虹当空，透过她手背，慢慢包裹住她那顶大包。片刻之间，明煌的痛感减轻了一半不止。她渐渐松懈下来，也不再用力捂着。
“你吓坏我了。”辛夷见她眉头舒缓，终于拿开了她一直捂在额头上的手。
辛夷与郁清都吓了一跳——好大的包啊！像极了南极仙翁！
她明白他们目光中的意味，为了掩饰尴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当即发问:“你既说此地有进无出，可还有其他法子能破了这结界？”
“公主真是聪慧过人，想必也对阵法了如指掌。法子自然是有，待到金乌君入海，星辰君交替值守时，便是结界最薄弱之时，到时仅需一人之力，便可轻易开启。”郁清瞧见明煌的窘迫，只当她是个小孩儿，说了几句好听的哄了哄她。但他属实诓骗了明煌，他本可以用法力将她扔出结界的。
“日落黄昏之时...…”明煌透过结界望向天穹，已然来不及了。
想到今日宴请百官，若是误了时辰，定叫祖母一阵训斥，她愈加心急如焚，这该如何是好......她抬起双手，想要摸清结界的构造，不料右肩一阵疼痛，她连忙护住，塌下身子。
“我看。”郁清抢先伸出手，湛蓝色光尘渐渐拖起明煌的手臂。
“疼吗？”郁清专心控制光尘流向，她的手臂也随之转动。
“还好。”明煌乃天界第一嘴硬，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喊疼。
哪知他这句疑问，初衷并非试探她的忍耐力，而是医者为判断病患损伤部位，常用的疑问句罢了。明煌却自持铁骨铮铮天界第一，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
“嗷嚎嚎！！！”右肩处疼痛欲裂，明煌终于忍不住，大声嚎叫。
“脱臼了，忍一下。”郁清眉宇渐皱。
只见他翻手，湛蓝色光尘也变换走向，明煌的手臂在光尘的引导下，慢慢转换方向。
“好了。”他敛住光芒，“你试试，能否动弹？”
明煌试探着抬了抬手臂，果真不再似先前那般疼痛难耐。
“多谢神君。”明煌俯身行礼。
“不必了。”他掌中光尘再次涌动，将她要抬起的双手缓缓按下去。
“公主。”小枫再次开口。
“敢问神君，为何我朋友无法进入这结界呢？”明煌受了恩惠，用词自然礼貌。
“想必你朋友是灵兽一族吧，此结界只有神族能进入。”
估摸着他很熟悉这禁地的状况，明煌心中警惕，不敢将他轻视。
闻言，小枫一副气馁模样，踢了一脚结界边缘。
“公主，还有一个时辰，晚宴就要开始了。”
“好，我知道了。”明煌无论心中如何波涛汹涌，面上一定装作波澜不惊，淡定自若。
轰隆隆隆隆......
正当明煌心烦意乱之时，一阵乱石声响起，大地动摇。转身回望，不远处石丘隆起，大地渐渐崩裂开来。郁清自有法力，浮于半空，而她同辛夷一样，只能趔趄着扶上一旁的磐石。
此人看着并不比明煌年长多少，修为却比同龄人深厚。
不过，明煌看谁的修为都比她自己高，她即将一千五百岁，连她堂妹黎桦都已在三百年前历天劫飞升了，她却至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过晚点儿也好，这样天宫里的人都认定她愚笨，只会传言连苍天都瞧不上她，天雷都不给她降。
站定，忽有微风刮过，脚下石砾滚动，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前移步，辛夷见状，掐诀将千钧之力加于二人脚下。
风沙四起，抬头才见，无数滚石被吸入石丘之上，形成一头十丈高的怪物，眼看那乱石越积越多，逐渐形成一只大鸟模样，石头拼接的缝隙处射出宛如金乌君一般的光芒，待那大鸟睁开一双青色眼眸，便忽然有了意识，凌空直上三千里，不停冲撞着结界，显然结界牢固，大鸟无法撼动，几番徒劳，愈加发了狂，转而向这三人俯冲过来。
“公主当心！”
结界外的小枫站在原地干着急。
“小枫，离远一点儿！”
“走！”郁清双手发出湛蓝色光芒缠住她与辛夷，瞬时飞出百丈远。
轰隆隆隆......一声巨响，明煌回望那声音由来处，那只石鸟撞向地面，摔得四分五裂，霎时浓尘滚滚。原以为石鸟粉碎，危机便到此终结，却见尘烟散去，乱石又重新隆起，生出只比方才更高大的石鸟。
石鸟一声嘶吼，摆好架势，又向他们冲来，郁清带着明煌与辛夷几番闪躲，终于在青山上寻得一处洞穴，石鸟身躯庞大，无法进入，只得一次次撞向山崖，山体被撞得四下摇撼，仿佛下一刻便要崩塌。
“这下可如何是好。”辛夷看向那人。
“不急，再等一个时辰便可。”郁清往石墩上一坐，“我看天象有变，过不多久就要下雨了。”
“阿鸾，你坐这里吧。”辛夷掐诀，扫清一块地面，附上一方帕子，又往明煌手里塞了一块夜明珠，“洞内幽暗，你拿着吧。”
明煌早已坐立难安，只回他：“我不坐了，你歇着吧。”
明煌言毕，转头盯向山洞外的景象，那石鸟似乎放弃了进攻，四下逐渐寂静。
“这大鸟究竟什么来历啊？”辛夷问到。
“五万年前神魔大战时，魔尊座下的一只青鸟。先天帝一脉与魔族大军同归于尽，座下青鸟得以幸免，大战之后，神族势力孱弱，无力再战，只将此鸟封印在青石之地。五万年过去，这青鸟逐渐被法阵吞噬，原本的身形已经不复存在，神智也已然丢失，如今只能以残余法力吸引顽石，筑就身形，待日落黄昏之时，它便灵力耗尽，重新归于大地。”
“这青鸟每日都如此重复吗？”辛夷问。
“倒也不是，它平日里只偶尔化作山间林鸟模样。今日许是有法力的吸引，将它招了出来。”郁清对此很是了解。
“那它何时才会死去？”明煌听得入神，进而追问到。
“待到被法阵完全吞噬那一天，方才终结。”
明煌不语……
她心中莫名对这已然失智的魔灵生出恻隐之心。亡命者，死则死矣，然死不得灭，生不得活，是为炼狱。
算起来该有半个时辰了，石鸟再未发出过声响，明煌欲稍稍移至洞口边缘，没走几步，辛夷便跟了上来。
“阿鸾，你别着急了，那青鸟性情顽劣，说不定正躲在暗处，等着咱们上钩呢。”
隆隆隆......
天地昏暗，气息逐渐潮湿，雷声滚滚，看来大雨将至。
“打雷了......”她道。
“是呀。”辛夷也看向洞口外，此时洞外一切光景皆不重要，他只看着明煌，道：“别怕。”
明煌无言……
小枫还在外面......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快步走向洞口处，骤风大起，好在那石鸟不在附近埋伏，张望许久，山林树木丛生，根本望不到结界边缘的景象。
忽然，穹顶大闪，一道雷劈下，将不远处的参天树木击碎，明煌心惊，抬起双手挡在面前，向后踉跄几步，却被埋在草丛里的藤蔓绊倒，手中的明珠不慎滚落。
只见前方被雷电劈碎的树冠黑烟滚滚，火大起，顷刻间杂草树木皆为火海。
辛夷跑来将明煌扶起，拉着她跑回洞穴。
郁清闻声跑来接应，火势再难控制，眼看将要蔓延至洞穴口的杂草丛。
郁清只瞧了一眼，双手掌心立即环于怀中，顿时有湛蓝色水珠逐渐显现，那水珠愈渐长大，愈发清澈透明，便看清水球中心如深渊之漩涡，不停翻涌吞没，只见他双手向外一挥，水球迸发，扑向面前的火海，百丈内的火焰瞬间被扑灭，却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外面火势滔天，坚持不了多久，又将卷土重来。
许是不慎吸入浓烟，明煌猛烈咳嗽起来，正欲掐诀点上咽喉处，刚抬手便止住了动作。她斜眼看向二人，此二人目光皆被她的咳声吸引，她只得拍拍自己的胸脯，面露艰难之色。
辛夷掐诀，双指点上她的咽喉处，替她揉了几下，顿时舒缓。
“此地不宜久留。”郁清发话，一道湛蓝色光芒缠上明煌，顷刻间直冲云霄。
天色着实昏暗，郁清选了一处山巅落脚，青山已成火海，雨水倾倒，却丝毫不起作用，黑烟滚滚，翻腾而上，明煌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该如何闭气躲过。手足无措间，郁清掌心微转，湛蓝色光芒自明煌腰间延伸，仿若星河萦绕在身旁，将她包裹成茧。光斑幽幽，照亮他半边侧脸，明煌透过无数小星尘缝隙看向他，他发馆高束，眉眼冷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还未仔细瞧清楚他的模样，忽然一双寒星对上她。郁清剑眉微展，闪过一丝迟疑，他抬手一挥，散开她面前的星尘，凑近仔仔细细瞧了她一眼。
郁清恍然间记起年幼时与他作伴的小妹妹，一见着他就围着他转，去哪里都跟着，她看他时的目光也像明煌一样总是出神。那小小的身躯如同小豆子，总喜欢爬上爬下，从不安生，每每跌倒，都要在他怀里好好哄上一阵。小豆子也曾像她那样撞倒，额头上鼓了好大一个包，那时还是他当即翻遍仙卷，才找到了消肿止痛的法诀。
明煌觉得眼前人真是六界难寻的美貌，方才真不该生出那番歹念——断子绝孙无影脚。
郁清并不喜欢追忆往事，他眼帘一沉，手掌闪过，将她额头上的大包消了下去，光尘重新掩住她。
明煌无言……
见他眉目一转，明煌又蹿出九霄云天，雨水敲打着她的天灵盖，脑袋里充斥着呱呱呱的拍击声，嗯，是个好瓜，她思索着。
向下望去，那石鸟又重振旗鼓，撞毁刚刚落脚的山巅。
眼下火海无从落脚，又有魔灵穷追不舍。
郁清凌空转身，对上明煌辛夷，掌间再次聚气，将二人排出数百丈远，只见他拔出佩剑，朝二人劈来，那剑气沉重，迸发出的光芒直击结界。
……
小枫腾空托住明煌，平稳踏上地面。
“公主可有受伤？”
明煌顾不得言语，抬头望向山巅之上的一神一魔，山火滚滚欲吞天，此二者无动于衷。
明煌欲冲上山巅，一路尽力拨开被雨水浸湿的杂草丛，只想带那人回来。刚行进数十丈，却被小枫与辛夷架起返回。
明煌挣扎甩开，辛夷被她力壮如牛的架势惊到。她不顾其他，兀自朝着山巅开路。忽然，山巅之上浮光大烁，明煌不忍凝望，紧闭双眼。
雨下得更紧密了，如飞悬瀑布，砸在身上生疼。雨水之盛大，盖过了声响，也遮挡了视线。
许久……山火终是熄灭，这雨好似拥有灵识，也识趣的逐渐停歇了。
天地间静得出奇。
山间茫茫白雾笼罩，那人不见了踪迹，那青鸟也消失了踪影。苍穹之下，片片琉璃金光重重叠叠浮在眼前，结界重新筑起。才惊觉，金乌君入海，星辰君布上帷幕，眼前除一片枯山林，再无其他。
硕大天地之间，时光温吞，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郁清闭关千年，今日出关，前往东海拜会东海龙王，归来时勘查了青石禁地的状况。他瞧见远处有个枣红色身影渐渐朝此处行进，好一会儿，那枣红色身影逐渐变大，他才看清是一匹天马正向此奔来，马背上还坐着个人。郁清只以为是路过仙僚，并未当回事，转身欲行至山后的阵眼加固一番。
明煌莫名自信，认为有法力加持，自然平稳，摔不下马背，于是几度昏昏沉沉，几欲大梦太虚。
突然，小枫一个急刹，她一时无从反应，自马背上腾起，一股脑扑在一双脚下。
明煌的九霄云梦就此震碎。
郁清回身，定睛一瞧，心中震惊，觉得此人蠢笨，连结界都无法察觉，骑着马就闯过来。
明煌一个狗吃屎，挣扎半天，艰难抬头，见那人一双高靴，一打眼乌黑，再细观摩，雷纹明灭若现，想必是哪家神尊闲来无事，到处游玩，巧遇上了。
“何人敢闯青石禁地！”郁清言辞强硬，欲将明煌赶走。他见她一身素衣，只有根木簪别在发髻上，周身灵力低弱，估摸着是哪家的仙侍贪玩，偷跑出来的。此地封印上古凶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明煌哪儿还顾得上应答他，强撑起身子，右肩却已疼得使不上力气，又徒然倒下。她发觉这男子言辞霸气，肯定不是个好惹的脾气，正面来往一定吃亏，见势头不利，索性装疯卖傻，就地哭喊起来：“哇啊啊啊，小枫，可疼死我了，我要回宫。”
小枫滚落在地，立即化为人形跑来扶她，却被一道结界弹开，最终急得对结界一通拳打脚踢。
“公主！”
“哇啊啊，小枫......”
公主？郁清心中思索：谁家公主穿得这么节俭，冒牌的吧，又看她哭闹不止，哪有公主的样子。
在明煌哭天抢地，不可抑制之时。
郁清眉宇渐渐皱起，“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他掌心湛蓝色光尘涌现，将明煌包裹起来，打算将她扔出结界。
“神君，手下留情，我们是天宫中人，今日只是前来东海游玩，路程遥远，迷失方向，并非有意闯入。”小枫嘶喊到。
“天宫？天帝家的人吗？”
“啊对对对，我是神族公主云如黎桦，误闯此地，绝非有意，还请神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神君若肯放过我二人，来日必定涌泉相报。”明煌叽里咕噜一大堆。
她心里偷笑：幸好出宫时戴了块儿面纱，此人定看不出我的模样，姑且报上黎桦的大名，日后翻账，凭他如何对峙都与我无关。
郁清低头，看着她泪水决堤，哭相惨烈，嘴上却如山间黄鹂叽叽喳喳一连串，看样子她哭也不是真的哭，此女小心思颇多。“我生平最讨厌神族了，今天让我撞见你二人，真可谓是天命，你们且随我回妖界，待我将你二人献给大王，换上几袋赏钱！”
郁清看穿了她，此刻心中只想笑，他闭关千年，今日遇她属实新鲜。
言毕，他掌心运气，透出湛蓝色光芒，不挨她分毫便轻易将她拎起。
但见此人乃妖界大喽啰，若再不反击，小枫与我都将命丧于此。可明煌心中仍然保留理智，有所怀疑，眼前这人……周身没有一点点儿妖邪之气环绕，绝对是个没品的神仙。
虽然，但是，保命最重要！
说时迟那时快，明煌左臂安然无恙，待她被拎起，顺势抽出郁清的腰间佩剑，抽挑过去，不想郁清身手敏捷，一步后撤闪过锋刃，只有那身湛蓝衣裳被划出道口子。眼见未伤他分毫，明煌再次挑剑劈下，皆被他躲过。
郁清倒也不慌不忙，即刻将剑鞘用作刀刃，连耍了数周剑花，明煌左手武技不精，注意力被他这剑影干扰，只以剑尖抵挡几下，连连后退。
郁清看她并非什么大能，虽勇气可嘉，但暂时难成气候。他掌间发力，湛蓝色光芒集于剑鞘，即刻将明煌手中的剑挑起，那冷刃似有灵性，半空中翻转一周，便正好落入他手心。郁清接住剑柄，紧紧握住，手腕灵巧回转，寒光迸溅，剑刃凌厉。末了，冷锋急转回贴至自己的手臂之下，只以掌中剑柄对向她的咽喉处。
剑气呼啸，扬起明煌两鬓碎发。
郁清气定神闲，双目舒缓，面色始终如一汪死水，丝毫不改，道:“剑都拿不稳，还学人火拼？”
明煌见他并未下杀手，确实如同自己猜想的那般——他是个神仙。
此时境况，她被剑柄指着，有种被侮辱的感觉，明煌燃起了胜负欲，只恨自己无法施展拳脚。此等状况，不宜拖拉，还是走为上策。
她左手发力向下一翻，天青色光芒自掌心渐渐升腾。她瞅着郁清的脸，眼光下移，划过咽喉，扫过双肩，最后盯上了他两股之间的命门，心中立即打起算盘，她欲找机会转移他的注意，然后凌空一脚断子绝孙，趁着空当，携小枫一同遁走。
郁清修为高深，灵力深厚，自是将她左手那道光看在眼里，正等着她出招……不过，他好像看到她的目光往下走了一眼？
郁清一千八百年，第一次被女孩子这样扫视那里……心中惶恐。
“阿鸾！”辛夷御剑向此处飞来。
二人闻声，皆看向他，瞧他身形左摇右晃，便知意念不足，体魄不健，相貌倒是极好，神情慌乱却也不显得丑陋，颇有凡间说书先生讲的冒失仙子跌入凡尘的架势。
此番，明煌不再出手，趁这妖界大喽啰不留神，连连倒退几步，待辛夷飞奔上前，忙躲其身后，洋装作害怕的抽泣模样。她思前想后，只看辛夷能应对否，若他不敌，她再出手也为时未晚。
却没曾想，辛夷见他，立即眉目舒展，喜笑颜开：“郁清，干嘛呢，别闹了。”
“郁清？”明煌心中感叹，辛夷不愧为云族的好大儿，人脉就是广。
辛夷不顾明煌的疑惑，继续说道：“这是神族公主......”
“啊，我是云如黎桦，小公主，黎桦。”
明煌边“自我介绍”，边暗自拍打辛夷的后背，提醒他莫说漏了嘴。
辛夷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是的，小公主黎桦。”
“竟不知是神族公主，郁清多有冒昧，公主见谅。”郁清变脸变得快，已经在俯身行礼了。
这人可真会演，方才我自报家门，他却毫不退让，现下辛夷一番说辞，他立刻装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明煌对这人丝毫没有好感，可是见他并非等闲之辈，心中也确实高看他三分。
“原是误会，天宫还有事，我们就先离开了，打扰了。”走为上策，明煌拉住辛夷的衣裳，拔腿就跑。
明煌心中庆幸，却一头撞向结界，顿时腾空仰起。她眼中映出苍天之青白色，有灵鸟忽然划过，时辰仿佛慢了下来，一瞬间，明煌思考了很多。例如，这一屁股墩儿下去，脑袋会不会开瓢。例如，我好歹是公主，最后置身的棺材能否奢华些许，最好是用东海龙王婆婆的万年琉璃冰晶打造。再例如，今早赶去学堂，桌上的大地瓜还留了一半未吃，想来神仙殒落，便不再有来生，我再也吃不到香甜软糯的烤地瓜了。想到此处，她索性紧闭双目，以为如此，死相便安详些许，也省的让送葬人看她死状倍感晦气。
“公主！”
“阿鸾！”辛夷虽敏捷回身，却只拉到她的袖角，同她一起倒下。
郁清掐诀将二人身后的地面幻化出一大片云彩。
“公主，仔细些，结界精妙，有进无出。”郁清走上前，看着这二人。
明煌如靠云端，身后一阵温暖，闻其柔情细语，睁眼一瞧，郁清目光幽幽望着他二人。
额头上的痛感传来，她捂着额头，皱着眉，闭着眼，憋着气，撇着嘴，吃着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包已经鼓起，摸起来硬硬的，她头一次知道说书先生形容的大包是真实存在的。
辛夷起身，见她一声不吭，于是半跪在地上，想拨开她的手查看伤势，明煌却死死捂着，没办法，太疼了，她觉得只有一直捂着才不至于加重痛感。
“你让我看看......”辛夷见她一动不动，以为是摔傻了，立刻低下头看了看她的眉眼，才发觉她那两条柳叶眉已经拧到一块儿去了。
辛夷掌间光彩流转，如霓虹当空，透过她手背，慢慢包裹住她那顶大包。片刻之间，明煌的痛感减轻了一半不止。她渐渐松懈下来，也不再用力捂着。
“你吓坏我了。”辛夷见她眉头舒缓，终于拿开了她一直捂在额头上的手。
辛夷与郁清都吓了一跳——好大的包啊！像极了南极仙翁！
她明白他们目光中的意味，为了掩饰尴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当即发问:“你既说此地有进无出，可还有其他法子能破了这结界？”
“公主真是聪慧过人，想必也对阵法了如指掌。法子自然是有，待到金乌君入海，星辰君交替值守时，便是结界最薄弱之时，到时仅需一人之力，便可轻易开启。”郁清瞧见明煌的窘迫，只当她是个小孩儿，说了几句好听的哄了哄她。但他属实诓骗了明煌，他本可以用法力将她扔出结界的。
“日落黄昏之时...…”明煌透过结界望向天穹，已然来不及了。
想到今日宴请百官，若是误了时辰，定叫祖母一阵训斥，她愈加心急如焚，这该如何是好......她抬起双手，想要摸清结界的构造，不料右肩一阵疼痛，她连忙护住，塌下身子。
“我看。”郁清抢先伸出手，湛蓝色光尘渐渐拖起明煌的手臂。
“疼吗？”郁清专心控制光尘流向，她的手臂也随之转动。
“还好。”明煌乃天界第一嘴硬，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喊疼。
哪知他这句疑问，初衷并非试探她的忍耐力，而是医者为判断病患损伤部位，常用的疑问句罢了。明煌却自持铁骨铮铮天界第一，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
“嗷嚎嚎！！！”右肩处疼痛欲裂，明煌终于忍不住，大声嚎叫。
“脱臼了，忍一下。”郁清眉宇渐皱。
只见他翻手，湛蓝色光尘也变换走向，明煌的手臂在光尘的引导下，慢慢转换方向。
“好了。”他敛住光芒，“你试试，能否动弹？”
明煌试探着抬了抬手臂，果真不再似先前那般疼痛难耐。
“多谢神君。”明煌俯身行礼。
“不必了。”他掌中光尘再次涌动，将她要抬起的双手缓缓按下去。
“公主。”小枫再次开口。
“敢问神君，为何我朋友无法进入这结界呢？”明煌受了恩惠，用词自然礼貌。
“想必你朋友是灵兽一族吧，此结界只有神族能进入。”
估摸着他很熟悉这禁地的状况，明煌心中警惕，不敢将他轻视。
闻言，小枫一副气馁模样，踢了一脚结界边缘。
“公主，还有一个时辰，晚宴就要开始了。”
“好，我知道了。”明煌无论心中如何波涛汹涌，面上一定装作波澜不惊，淡定自若。
轰隆隆隆隆......
正当明煌心烦意乱之时，一阵乱石声响起，大地动摇。转身回望，不远处石丘隆起，大地渐渐崩裂开来。郁清自有法力，浮于半空，而她同辛夷一样，只能趔趄着扶上一旁的磐石。
此人看着并不比明煌年长多少，修为却比同龄人深厚。
不过，明煌看谁的修为都比她自己高，她即将一千五百岁，连她堂妹黎桦都已在三百年前历天劫飞升了，她却至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过晚点儿也好，这样天宫里的人都认定她愚笨，只会传言连苍天都瞧不上她，天雷都不给她降。
站定，忽有微风刮过，脚下石砾滚动，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前移步，辛夷见状，掐诀将千钧之力加于二人脚下。
风沙四起，抬头才见，无数滚石被吸入石丘之上，形成一头十丈高的怪物，眼看那乱石越积越多，逐渐形成一只大鸟模样，石头拼接的缝隙处射出宛如金乌君一般的光芒，待那大鸟睁开一双青色眼眸，便忽然有了意识，凌空直上三千里，不停冲撞着结界，显然结界牢固，大鸟无法撼动，几番徒劳，愈加发了狂，转而向这三人俯冲过来。
“公主当心！”
结界外的小枫站在原地干着急。
“小枫，离远一点儿！”
“走！”郁清双手发出湛蓝色光芒缠住她与辛夷，瞬时飞出百丈远。
轰隆隆隆......一声巨响，明煌回望那声音由来处，那只石鸟撞向地面，摔得四分五裂，霎时浓尘滚滚。原以为石鸟粉碎，危机便到此终结，却见尘烟散去，乱石又重新隆起，生出只比方才更高大的石鸟。
石鸟一声嘶吼，摆好架势，又向他们冲来，郁清带着明煌与辛夷几番闪躲，终于在青山上寻得一处洞穴，石鸟身躯庞大，无法进入，只得一次次撞向山崖，山体被撞得四下摇撼，仿佛下一刻便要崩塌。
“这下可如何是好。”辛夷看向那人。
“不急，再等一个时辰便可。”郁清往石墩上一坐，“我看天象有变，过不多久就要下雨了。”
“阿鸾，你坐这里吧。”辛夷掐诀，扫清一块地面，附上一方帕子，又往明煌手里塞了一块夜明珠，“洞内幽暗，你拿着吧。”
明煌早已坐立难安，只回他：“我不坐了，你歇着吧。”
明煌言毕，转头盯向山洞外的景象，那石鸟似乎放弃了进攻，四下逐渐寂静。
“这大鸟究竟什么来历啊？”辛夷问到。
“五万年前神魔大战时，魔尊座下的一只青鸟。先天帝一脉与魔族大军同归于尽，座下青鸟得以幸免，大战之后，神族势力孱弱，无力再战，只将此鸟封印在青石之地。五万年过去，这青鸟逐渐被法阵吞噬，原本的身形已经不复存在，神智也已然丢失，如今只能以残余法力吸引顽石，筑就身形，待日落黄昏之时，它便灵力耗尽，重新归于大地。”
“这青鸟每日都如此重复吗？”辛夷问。
“倒也不是，它平日里只偶尔化作山间林鸟模样。今日许是有法力的吸引，将它招了出来。”郁清对此很是了解。
“那它何时才会死去？”明煌听得入神，进而追问到。
“待到被法阵完全吞噬那一天，方才终结。”
明煌不语……
她心中莫名对这已然失智的魔灵生出恻隐之心。亡命者，死则死矣，然死不得灭，生不得活，是为炼狱。
算起来该有半个时辰了，石鸟再未发出过声响，明煌欲稍稍移至洞口边缘，没走几步，辛夷便跟了上来。
“阿鸾，你别着急了，那青鸟性情顽劣，说不定正躲在暗处，等着咱们上钩呢。”
隆隆隆......
天地昏暗，气息逐渐潮湿，雷声滚滚，看来大雨将至。
“打雷了......”她道。
“是呀。”辛夷也看向洞口外，此时洞外一切光景皆不重要，他只看着明煌，道：“别怕。”
明煌无言……
小枫还在外面......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快步走向洞口处，骤风大起，好在那石鸟不在附近埋伏，张望许久，山林树木丛生，根本望不到结界边缘的景象。
忽然，穹顶大闪，一道雷劈下，将不远处的参天树木击碎，明煌心惊，抬起双手挡在面前，向后踉跄几步，却被埋在草丛里的藤蔓绊倒，手中的明珠不慎滚落。
只见前方被雷电劈碎的树冠黑烟滚滚，火大起，顷刻间杂草树木皆为火海。
辛夷跑来将明煌扶起，拉着她跑回洞穴。
郁清闻声跑来接应，火势再难控制，眼看将要蔓延至洞穴口的杂草丛。
郁清只瞧了一眼，双手掌心立即环于怀中，顿时有湛蓝色水珠逐渐显现，那水珠愈渐长大，愈发清澈透明，便看清水球中心如深渊之漩涡，不停翻涌吞没，只见他双手向外一挥，水球迸发，扑向面前的火海，百丈内的火焰瞬间被扑灭，却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外面火势滔天，坚持不了多久，又将卷土重来。
许是不慎吸入浓烟，明煌猛烈咳嗽起来，正欲掐诀点上咽喉处，刚抬手便止住了动作。她斜眼看向二人，此二人目光皆被她的咳声吸引，她只得拍拍自己的胸脯，面露艰难之色。
辛夷掐诀，双指点上她的咽喉处，替她揉了几下，顿时舒缓。
“此地不宜久留。”郁清发话，一道湛蓝色光芒缠上明煌，顷刻间直冲云霄。
天色着实昏暗，郁清选了一处山巅落脚，青山已成火海，雨水倾倒，却丝毫不起作用，黑烟滚滚，翻腾而上，明煌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该如何闭气躲过。手足无措间，郁清掌心微转，湛蓝色光芒自明煌腰间延伸，仿若星河萦绕在身旁，将她包裹成茧。光斑幽幽，照亮他半边侧脸，明煌透过无数小星尘缝隙看向他，他发馆高束，眉眼冷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还未仔细瞧清楚他的模样，忽然一双寒星对上她。郁清剑眉微展，闪过一丝迟疑，他抬手一挥，散开她面前的星尘，凑近仔仔细细瞧了她一眼。
郁清恍然间记起年幼时与他作伴的小妹妹，一见着他就围着他转，去哪里都跟着，她看他时的目光也像明煌一样总是出神。那小小的身躯如同小豆子，总喜欢爬上爬下，从不安生，每每跌倒，都要在他怀里好好哄上一阵。小豆子也曾像她那样撞倒，额头上鼓了好大一个包，那时还是他当即翻遍仙卷，才找到了消肿止痛的法诀。
明煌觉得眼前人真是六界难寻的美貌，方才真不该生出那番歹念——断子绝孙无影脚。
郁清并不喜欢追忆往事，他眼帘一沉，手掌闪过，将她额头上的大包消了下去，光尘重新掩住她。
明煌无言……
见他眉目一转，明煌又蹿出九霄云天，雨水敲打着她的天灵盖，脑袋里充斥着呱呱呱的拍击声，嗯，是个好瓜，她思索着。
向下望去，那石鸟又重振旗鼓，撞毁刚刚落脚的山巅。
眼下火海无从落脚，又有魔灵穷追不舍。
郁清凌空转身，对上明煌辛夷，掌间再次聚气，将二人排出数百丈远，只见他拔出佩剑，朝二人劈来，那剑气沉重，迸发出的光芒直击结界。
……
小枫腾空托住明煌，平稳踏上地面。
“公主可有受伤？”
明煌顾不得言语，抬头望向山巅之上的一神一魔，山火滚滚欲吞天，此二者无动于衷。
明煌欲冲上山巅，一路尽力拨开被雨水浸湿的杂草丛，只想带那人回来。刚行进数十丈，却被小枫与辛夷架起返回。
明煌挣扎甩开，辛夷被她力壮如牛的架势惊到。她不顾其他，兀自朝着山巅开路。忽然，山巅之上浮光大烁，明煌不忍凝望，紧闭双眼。
雨下得更紧密了，如飞悬瀑布，砸在身上生疼。雨水之盛大，盖过了声响，也遮挡了视线。
许久……山火终是熄灭，这雨好似拥有灵识，也识趣的逐渐停歇了。
天地间静得出奇。
山间茫茫白雾笼罩，那人不见了踪迹，那青鸟也消失了踪影。苍穹之下，片片琉璃金光重重叠叠浮在眼前，结界重新筑起。才惊觉，金乌君入海，星辰君布上帷幕，眼前除一片枯山林，再无其他。
硕大天地之间，时光温吞，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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