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前有古人前传 » 第12章 年关

第12章 年关

    “吾弟长泽亲启:

    我因出任务得以提前回京,我在外头听人说了很多你写的诗词及文章,写的很好,我仿佛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你,我尤其喜欢那一句‘劝君长路莫停留,此间风雨亦疏狂’。请恕我不与你相见,不知为何,我暂时不太愿意见你。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仍然是我最好的弟弟。

    ——苏长溪。”

    苏长泽捏着薄薄的信,突然笑了,自嘲般自言自语道:“不愿相见?唉,我的姐姐,我和你竟还是如此相像……”

    “公子!公子!”阿轩从山下俯冲下来,道:“公子,你怎么不披件衣裳就出来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苏长泽道:“阿轩,你日后多多留意信箱,她既然不愿露面,我自然是抓不住她。”

    “她?谁啊?”

    天黑了下来,大宅内一派寂静。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有做那些事!”

    用黑布绑着眼睛的肆贰叁一步步朝那个老爷走去,将手中查到的种种证据丢过去,纸张便落了满地。张家老爷胡乱的抓起几张,仅仅是看了一眼便丢了,仿佛那是什么夺命符。

    “私相授受,贪取公款,截断盐道,徭苛百姓……种种罪责,铁证如山。张老爷,您该上路了……”

    张老爷深吸了一口气,道:“饶命啊!我可以把那些人供出来!我知道,他们比我更该死!求您绕我一命,求圣上绕我一命!”

    “这您倒不必费心了,那些人,我很快就会送他们与您相聚……”

    早晨时肆贰叁回到了驻扎地中。

    “肆贰叁,回来了。”宋宇道,“辛苦了,这几日应当没有什么要调查的事了,你休息去吧。”

    肆贰叁点点头便离去了。

    今日清晨的澜京还未破晓,众百姓便已鱼贯而出,堵在了城门边,尽管城门军极力压制,也仍然挡不了百姓们的热情。

    “他们来了!”有个站在连接两旁街道的天桥的小伙子挥起手道,而他上头那些立在更高的天桥上的人已经欢呼起来了。

    远处,脸上戴着口罩的、黑压压的苍穹骑正慢慢过来了,很快便到了城门口,然后往左边的大道走去,往演武场的放向去了。对于百姓的欢呼,众人都没有任何回应,整只队伍都静悄悄的。

    午后,近来日头异常毒辣,但苍穹骑已在演武场上列队许久,楼北圣上魏谨帝正端坐在高台龙椅之上,他的左手边坐着的,便是当朝太子。而两边的看台下,便是各位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而左端远处,苏长沅探头探脑,不断地扫视着苍穹骑,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长沅,天子脚下,不得放肆。”宁王妃开口道。

    苏长沅闻言,重新坐好,不悦的摆了摆脸。

    队伍前的小台上,大统领屠振凌正拿着手中的功劳簿,一一念着生还的各位苍穹骑立下的重大功劳。

    “无咎二年三月一日,杀彭定暗卫六人,编号肆贰叁。”

    “无咎二年五月十二日,取远梁大将赵氏首级者,编号陆柒柒。”

    “无咎二年五月十六日,取山陵郡应州佞党武安王首级者,编号肆贰叁。”

    “无咎二年七月十四日,杀巫启妖人者,编号壹零零柒。”

    “无咎二年八月六日,破远梁偷袭军者,编号捌壹肆、捌贰玖、陆柒柒。”

    “……编号壹零零柒。”

    “无咎三年二月四日,杀彭定卧底者十一人,编号肆贰叁。”

    “无咎三年三月六日,剿关山山贼头目者,编号贰玖玖。”

    他已经念了许久,而灼灼日头已经使得在栏杆外旁观的百姓失去耐心——他们可不像那些大人物那样,有凳子坐、有帐篷遮挡、有瓜果点心酒水伺候、有奴婢扇扇。但大统领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众人很快便发觉,在之后西北、东南战乱渐少,只有东北方与彭定的战事未停时,有一个编号在反反复复的出现——

    “无咎三年五月十七日,捣毁彭定暗卫三大据点者,编号肆贰叁——”

    “无咎三年七月十八日,杀巫启妖人四人者,编号肆贰叁——”

    许多苍穹骑编号只出现过以此,也有编号偶尔会出现,也有一些编号经常出现,比如“玖伍零”、“壹壹肆贰”、“捌玖柒”、“陆柒柒”、“壹零零柒”……但后面只有一个编号“肆贰叁”反复出现,在其他编号中脱颖而出,衬的其他那些编号都没那么耀眼了。在场的人纷纷屏息沉默起来,但那一声声“……编号肆贰叁——”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一时间,人群每听到“肆贰叁”这一编号,便开始骚动起来,连矜持的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们都不禁握紧拳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咎五年二月一日,取彭定名将阎宏彪首级者,编号肆贰叁——”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阎宏彪是彭定著名的大将,曾好几次将楼北逼得步步退让,不过仔细想来,那人年事已高,实力渐弱也不是没可能。

    “无咎五年三月三日,取彭定勇武侯首级者,编号肆贰叁——”

    人群再次惊呼起来,勇武侯是近年彭定新兴的将才,难怪最近没怎么听到对方的名号,原来已经被杀了。

    接下来的几个功劳是其他二路苍穹骑的,但果然,编号“肆贰叁”很快便杀了回来,而那一桩桩功绩更加无与伦比了。每喊出一声,人群都爆发出欢呼,所有人都惊叹着兴奋起来了,脸和脖子都红了起来。高台上,好几个高官王侯已经坐不住了,宁王不禁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无咎五年十二月四日,冰原之战,斩彭定杂军将领三名,杀巫启妖人一名,只身一人屠遍彭定埋伏精英大军者,编号肆贰叁——”

    “什么?我没听错吧?一人抵挡一支精英军队!”

    “肆贰叁在哪啊?”

    众人翘首以盼,寻找着编号肆贰叁的身影,而大统领仍在继续念着功劳簿,但大家已无心听了。

    “……编号壹零零柒——”

    “……编号肆贰叁——”

    “……编号陆柒柒——”

    “……编号壹壹肆贰——”

    “……编号肆贰叁——”

    “……编号玖伍零——”

    “……编号肆贰叁——”

    “……编号壹零零柒——”

    “……编号肆贰叁——”

    人群仍在骚动着,大统领屠振凌念完后,转身对着圣上跪下。圣上开口道:“赏。”

    身旁的公公立刻往前走到高台边缘,用嘹亮而尖锐的嗓音大声道:“赏——”

    以上被提名的苍穹骑纷纷走出,有男有女,男多女少,有些人个头高大,有些人则相对瘦削,一眼望过去,绝大部分正值青春年少。

    “编号肆贰叁是哪个啊?”一个妇人问道。

    “在那里!”

    妇人身前眼见的少年指向第一列队伍最末端的一个女子,其他苍穹骑都以面罩遮面,只有编号肆贰叁是用着同样绣着苍穹骑徽章的黑色布条蒙住了下至半个鼻梁、上至眉眼的部位。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手背在身后,挺身站立。

    无数的目光打量着她——这是个女人,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可能稍稍过了当嫁佳龄。她的身体有着少女刚刚抽条生长的曼妙感,同时有着杨树般的坚忍、力量感。她在女人中算得上高了,但在这列队中一比,她是最矮的那一批。肆贰叁右手边是陆柒柒,同样也被提及了好几次,按身高排,两个人都排在最末位。

    太子也看向肆贰叁,即便对方眉眼被蒙住了也让他一惊,他不禁挪了挪拇指上的扳指——“像,很像……,想必,她就是苏长泽跟自己提过的苏长溪。”年少时,苏长泽跟他说过他有一个姐姐,长的跟他很像,就连痣的位置和大小都很像。说起来,他倒是见过对方几次,但距离都挺远的,想必也看不真切。

    宁王和宁王妃面色凝重,三妹苏长沅激动的探出上半身,而已经嫁作人妇、挺着孕肚的的二妹,苏长沚拿着手帕的手,失态的将手帕扣在凳子的扶手上,愣神之后眼眶渐渐红了。

    “你在干什么?!这都是皇亲国戚,别给我丢脸!”身旁的丈夫恼怒问道。

    苏长沚摇了摇头,收敛起外溢的情绪,听到了不远处一个青年和老者的对话。

    “公孙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肆贰叁要蒙着眼呢?”青年问道:“难道她真的看不见了吗?”

    公孙先生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开口道:“非也,那是真气浓烈的象征,真气愈加浓烈,眼睛就愈加偏向蓝色,更浓烈时,真气便会从眼睛处溢散出来,容易阻挡视线且会吓着人,所以真气浓烈的人常常要分心梳理真气,需要时时耗费精力去控制。故干脆将眼睛蒙起来,这样反而更能‘看得清’,且不会吓到人。只不过这样的人百年难见,可遇不可求啊……”

    “原来如此,阮玉受教了。”

    领赏后苍穹骑便散了,大部分人都继续在这演武场上游玩,骑马、蹴鞠、打马球等,圣上已离席回宫了。

    演武场后面的训练处,肆贰叁无所事事正在运剑。

    “肆贰叁,大统领叫我们等会儿去见他。话说,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斩杀的那两个彭定大将的?我听说他们手段了得,我阿娘给我讲了好多战事,就经常听到那两位的名字。”陆柒柒道,也欣喜的看着新得来的剑。

    “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也许是在山陵郡时,和同伴们一起支援军队,围剿斩杀的。”肆贰叁答道。

    “啊?好吧……”

    此时二人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喂!你就是肆贰叁!”

    肆贰叁转过身来,发现了一个衣着不凡但相貌平平、有些发福的男子。

    “我乃庆王。”他双手背在身后,说完将下巴扬了扬。

    “……”肆贰叁没有答话,举起手中的剑横至眼前,缓缓地移动起来。

    庆王有些不悦,但仍然不依不饶,又是鄙夷又是傲慢道:“你方才立了不少功劳嘛,虽然是个女人,但想必身手还是能看的,我们比试比试如何?本王身边的武练官都夸赞本王身手不凡,有如武神在世。我自小就练习剑法,在剑术上还是有所造诣的,也颇得身边友人赏识。若本王去了战场,定能杀敌斩将,将巫启人、彭定军、远梁军都赶出楼北,说不定‘肆贰叁’便是本王了,哈哈哈……”

    “殿下,那个庆王,也太蠢了,连恭维话都能当真!”太子身边的随从嘟囔道。

    “无妨,就当是给生活添点乐趣。”太子轻笑道,不免好奇苏长泽赞不绝口的姐姐会如何应对。

    另一个营帐背后,苏长沅身边跟着丫鬟正悄悄看着这边,苏长沅啐道:“切,那个晦气的人,为何爹娘要把阿姊嫁给这种粗俗之人!除了身份尊贵外,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啊啊,真是晦气至极!”

    身旁其他队员在看戏,陆柒柒道:“庆王殿下,我们这会儿便要去见大统领了——”

    “住嘴!这有你说话的份?什么大统领!本王现在要和她比试一番——”

    肆贰叁虽然蒙着眼睛,但瞧见了新得来的顶级宝剑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污渍。她拿出手帕,擦起剑来。

    “不错不错,知道本王身份尊贵,将剑擦净跟本王比试比试,你倒是……”

    肆贰叁利落的收起剑,和他擦肩而过,只留下淡淡的一句:“你不配。”便离去了。

    庆王顿时脸色大变,气的冒烟,一转身想抓住那个人,却发现对方只是缓缓地走着,便已经走的老远了,幽幽道:“陆柒柒,我们走吧。”

    “噗——哈哈哈哈……”苏长沅大笑起来。

    “嘘,小姐,您小声点,莫要被别人看见了……”丫鬟担忧道。

    “走!我要回去告诉阿姊!”苏长沅拍了拍衣袖,快步离开了。

    太子走了出来,故意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道:“舅舅倒是好兴致啊……若是您真的想要比试一二,您看,和我比试比试如何?”

    庆王收起脸色,毕恭毕敬拱手道:“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我岂敢冒犯……”

    营帐中,大统领看着下面的十个人,道:“圣上要选出十人组成暗卫队保护太子殿下,你们十人便是苍穹骑当中素质最佳的十人了。圣上允许你们自行考虑清楚。苍穹骑已经征战五年之久,如今战事平息,圣上决定大赦天下,休兵养民,苍穹骑也有长假休息。在这期间,你们便回归自己的身份,跟亲朋好友好好商谈吧。”

    “是。”

    天气再次转冷,眨眼间年关已至,今夜的街道十分热闹,在素舒客栈洒扫的小七正急匆匆地做着手中的活计——掌柜说洒扫玩就准许她们上街玩去。素舒客栈一共四层楼,从一层楼到四层楼分别以春、夏、秋、冬为名,而对应楼层的房间号,则以各个季节对应的美称为名。洒扫的丫头此时便是在“秋”楼。

    片刻后,一个客人从“素商间”走了出来。对方身穿玳瑁黄的直裾短曲裾深衣,上面有着些许枯绿色的竹纹。曲裾右衽、大带及蔽膝皆为色,自小腿以下露出来的裳则为米白褶裙。那位客人还戴着白色的幂篱,透过白色纱布,还能看到一条白布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大半的头发简单的盘了起来,只佩戴了几只檀木素簪,左手带着一串十八籽菩提手串。前几天际虞山瞿仙庙举行了一年一度的祈福庙会,前来供奉的香客都能获得这样的佛珠。

    这是最近入住素舒客栈的租客,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个女子的真容,就连时常在秋楼洒扫的小七也没见过。尽管如此,小七只消一眼便也能知道这位客人气质出尘,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举一动皆似画中仙,每次故意与对方擦肩而过,小七便会感觉到寒风吹雪、素月清照的奇妙体验。

    “长溪姑娘好。”小七欢快道。

    那位客人经过小七身旁时,一如既往的掀起幂篱,朝她微微一笑便离去了。

    明明小七刻意没发出声音,但是这位蒙着眼的客人却总能在路过她时停下脚步和她打个无声的招呼,由此小七确定对方并没有失明。小七其实很想和对方多说几句,因为会和洒扫丫头打招呼的客人可不多,但秋雨掌柜让大家都不要过分打扰这位客人。

    “小七!你好了没!快点啦!”

    小七扑到栏杆上,对着下面等着的姑娘们喊道:“我就来!就下楼了!”

    宁王府内,苏长沅正对着镜子装扮自己。她的贴身丫鬟玉秀道:“小姐,老爷正生气呢,等会你避着点吧。”

    “生气?大过年的他生什么气?”

    “奴婢听说苍穹骑放长假了,老爷这几日每天一大早就坐在高堂上,等着那位回来,但是根本没人来宁,她应当是根本没想过回苏府。”

    “切,我要是苏长溪,我也不回来,这个家有什么可回的?”

    “嘘,小姐,别说那么大声。”

    “知道啦知道啦,不提这个了,走,我们上街看灯笼去!”

    “吾弟长泽亲启:

    原本殿试在即,我不该多番叨扰,但思来想去,我还是想给你写信。苍穹骑放假了,我最近整日整夜都在外头走上七八百回,彻夜的看着宵灯。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爬到屋顶上一起看宵灯,还在山陵郡时,我曾和两位战友一起看宵灯,只可惜他们都已不在了。希望你不要怪我上次说我不太愿意见你,我仿佛觉得内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在互相纠葛,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便能想明白了。

    那日,我心生好奇去山上的寺庙祈福,有一个和尚不顾我的推辞,发了一串佛珠给我。我杀了许多人,所以并不觉得我该佩戴佛珠。可按住持的意思,他是觉得我戴上佛珠,便可早日寻得“本心”,我感觉到那便是我想要思考明白的东西,可不知为何,每每看到佛珠,我都感到心中不悦,还喘不过气来。

    ——苏长溪。”

    楼北已休战,如今正值佳节,这几天澜京日日夜夜都人满为患,宵禁暂时解除了,晚上更是热闹非凡,各种贩夫走卒、灯会、猜灯谜、舞狮、打铁花、喷火变脸等活动表演一应俱全,随处可见。苏长溪将幂篱拨开了一面,缓步走在人潮攒动的街上,自顾自地看着眼前热闹的光景,孤身一人的她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听说正在准备殿试,已在郊外的竹云寺中独自住了快两年,而殿试在即,所以苏长溪不打算此时去打扰他。

    这时,两队皇宫侍卫齐刷刷走来,每位侍卫手上都捧着瓜果、糕点还有金瓜子。为首的侍卫高声道:“太后有赏,先到先得!”

    众人立刻蜂拥上前,排队领吃食和金瓜子去了,苏长溪排得挺末尾的,但好在领到了一排糕点,她能辨认出绿豆糕、梨花饼、糖霜柿饼、核桃酥饼。

    侍卫笑道:“节日快乐,姑娘,这都是太后宫里出来的,是太后和厨艺精湛的嬷嬷们亲手做的,非常美味!”

    苏长溪道:“谢太后赏赐。”说完她便离去了,走到没排上队的、眼巴巴的看着她的孩子们身边蹲下,和他们一起将手中的点心分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