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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再遇苏长沅与苏长沚

    “母亲,你看看这个鱼灯好逼真!”一个左眼下有颗泪痣的少年郎欣喜的拿起摊子中的鱼灯道。

    摊子后边的老人笑:“那是,这可是老夫半年前就开始做的,选用的材料、设计图纸都是改了又改,择优而取,怎么样,要买一个玩玩吗?”

    “喜欢便买下吧。”少年母亲轻柔的扶上儿子的后脑勺,给了老者一串铜钱,道:“此番佳节美景,多余的钱您便收下吧。”

    老人笑道:“多谢夫人。”

    洛星星抬起鱼灯,透过光晕欣赏起这盏鱼灯来,一个带着白色幂篱的女子出现在对面的摊子上,对方将左边的幂篱拨开了,露出了一张眼睛被白色布条蒙住的脸。她这一身冷色系衣裳在佳节中显得很朴素,但却挡不住对方的贵女气质。她独身一人,和万事万物都有着强烈的生份感,让他想起了肆贰叁。

    “此女定是贵女,星星,你还是莫要遐想了。”

    “哎呀,母亲,您在想些什么?我只是觉得她很眼熟。”

    “熟悉?难道是苍穹骑里的?”

    洛星星看到对方放下了观摩许久的兔子灯后,便转过身来露出了正脸后掉头回去了,而洛星星看见了她嘴角边的痣,内心更加笃定了。

    洛星星点点头,在母亲耳边低语道:“是编号肆贰叁!”

    “……”

    在军中待了许久,苏长溪确实想念逛市集的时光,自从住到了素舒客栈后,她每天都要在集市上走上七八百回,期待着过年,而如今年关已至,苏长溪反而没那么有兴致了。她掉头往回走,朝着素舒客栈所在的方位走去,而没过多久,她便发觉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跟着她。苏长溪拐弯后一个飞跃,消失无踪了。

    这时,苏长沅冲进胡同里,发现跟丢了,她哀嚎起来:“啊!人呢!怎么不见了呀!”

    “小……小姐。”玉秀吞吞吐吐的声音从苏长沅身后传来,苏长沅回过身来,发现玉秀被她跟踪着的那个人挟持了。

    “苏长沅?”

    那人开口问道,松开了挟持住的丫鬟。

    “是我!”苏长沅眼眸一亮,快步走到苏长溪跟前。

    “来找我有何事?”

    “喏,这个给你。”

    对面的少女递出一个兔子灯,苏长溪接了过来。

    “我看你在那个摊贩前看了这兔子灯许久,最终确实没买,所以我替你买了!”苏长沅欢快道。

    “多谢。”

    “不是吧?我们五年多没见,还要这么生份吗?”

    苏长溪看了看四周,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那里吧。”

    “嗯?那当然好呀!”

    素舒客栈中,苏长沅喝的有些许醉了,她站起身开始打量着眼前的素商间,道:“这客栈乍一看颇为简陋,但装潢倒是别有一番韵味,还是很不错的嘛。”

    “素舒客栈规格在澜京算是不错,或许是你见过太多富丽堂皇的宅邸,便觉得此处简陋了些。”

    “但是一直住客栈也不方便吧?我在北边有座宅子,你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住,依山傍水很是清净,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倒是有些无聊了。”

    “苍穹骑假期有限,总归是要归队的,住宅院有些麻烦了。”

    苏长沅走到苏长溪身边,拂了拂她的发丝,道:“你这一身粗布麻衣,发上也只有几只素簪,终究是清减了些。回头我叫人给你打些首饰做些衣裳送来如何,我也有点积蓄,回头也一并送来,在这京城生活,银子还是越多越好。”

    苏长溪摇摇头道:“其实我不太需要这些,我得了不少赏赐和银钱,已经够我花了。”

    “好吧好吧。”苏长沅放下手,走到窗边看着外头,嘟囔道:“姐姐已经嫁入庆王府快两年了,每年佳节,除了玉秀,都没人陪我玩。”

    “庆王?”苏长溪问道——那不是不久前在演武场自不量力说要和她比试一番的男子吗?

    “对啊,就是那个在演武场上舞到你面前的晦气家伙,这桩婚事是太后咬定、圣上赐婚的,我呸……”苏长沅啐道,脸上露出愤懑又悲伤的神色,滔滔不绝起来:“庆王是出了名的登徒子,声名狼藉。当时苏长泽去御前求了很久,圣旨还是下了,他也因此获罪,被禁足于竹云寺,已经快两年没回过家了,甚至姐姐出嫁当天都不被准许离开。那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就更无聊了。依我看,还好你没回来,你不知道,那几天爹爹天天端坐在高台上,等着你回宁王府、给你脸色瞧呢!你要是回来,爹爹肯定要把你指婚出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逃出宁王府前那段时间的事,那时爹爹要把阿姊嫁给什么皇子来着,居然要姐姐做妾!”

    苏长沅安静了片刻,继续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如今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必任人摆布,但我和姐姐都不行,苏长泽也不行……我一点都不想嫁人,但我肯定过不了你过的生活。这五年来,楼北战事异常惨烈,澜京也风波不断,连太子殿下都遇刺了好几回,不过还好,你活着回来了,而我们苏王府,只是个末流王亲,根本没人盯上我们,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吧?哈哈哈哈……”

    “……”苏长溪不知该如何应答,所幸便保持沉默——宁王府的状况,是身份早已迷失的她所无力改变的。

    苏长沅看向一边的架子,开口问道:“这怎么挂了这么多剑?”

    “军中所用之剑罢了。”

    凑上前去看,那些剑做工普通,每一把剑的剑柄处都刻着字,苏长沅呢喃道:“肆叁叁、肆壹玖、肆零叁、肆肆零、肆贰叁……肆贰叁?”

    苏长沅明白了——估计其他编号是同苏长溪交好的战友,然而他们定是没能活着回来。

    于是苏长沅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去找苏长泽?以你的身手,进竹云寺肯定是小菜一碟,更何况如今禁足令已然宽松了些,苏长泽也被允许出去透气,只不过听说他没日没夜苦读,除了会试那几天,根本没踏出过竹云寺半步……”

    “殿试在即,不便打扰,等殿试过了,我就打算去见见他。”

    “你们还会在意这个?”苏长沅疑惑起来,又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对你们心里的想法不感兴趣。”

    苏长沅说着,会到鼓凳边坐下,捧着微微醺红的脸颊,道:“过几天便可登门拜访亲朋邻里了,我打算去阿姊那,你要一起去吗?当然,我们要挑个庆王不在的日子,我可不想看见他!”

    “那是自然。”

    “那到时候我来找你。”

    苏长溪点点头,两人继续喝着果酒、吃着点心谈天说地,苏长溪默默地听着苏长沅分享这几年所遇到的趣事,看来她的确是闷久了,话变得特别密。但苏长沅肯定是不能在外头久留的,稍晚些时候,苏长溪将苏长沅和玉秀都送到宁王府附近,她在暗处看着她们安全进入宁王府后便也转身离去了。

    “我双手沾满了鲜血,上次住持已给了我一串佛珠,这次就请容我拒绝吧。”苏长溪屈身道。

    “施主说笑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缘起缘灭,皆是因果,善恶难辨,报应由心。上次初遇,贫道便看出施主镜心蒙尘,囿于诸相,贫道深知你我还会相见,便另作白菩提赠予施主。望施主观自心,净自性,心无碍,佛法自开。”住持说着,便将手中的佛珠交给苏长溪,拄着拐杖转身离去了。

    苏长溪留在原地,久久的看着手中的佛珠。佛珠是一零八颗,除了白玉珠子外还有三颗鲜红的檀木珠子均匀分布其中,还吊着一个杨木雕刻而成的莲蓬,里面埋藏着莲子。

    “长溪姑娘?长溪姑娘?”

    苏长溪回过神来,发现是阮玉。

    “公孙先生在后山,请随我来吧。”

    苏长溪点点头,跟着对方去了。

    “嗯,故娘的真气已经越发顺遂了。”公孙先生将手从苏长溪腕上收回道,动手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她,道:“接下来的十五日,换服这张药方即可,之后便不必再服药了,最快一个月,你便无需以布遮眼了。”

    “多谢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叹了一口气,自责道:“老夫帮你的不多,若是我能在冰原之战前就找到你,或许冰原之战就不会如此惨烈了。”

    “这不是您的错,公孙先生,您不必耿耿于怀,要怪就怪那帮彭定军和巫启人。”

    “是啊,师傅,世事无常,变幻莫测,好在如今战火平息,不复当年了。”

    公孙先生点点头。

    “吾弟长泽亲启:

    我在灯会上遇到了长沅,我们聊了许多。实不相瞒,我没有回过宁王府,在我心中,它并不算是可供停留的地方,但其实,我也不知我该身处何处。今日我按照约定去寺庙中见给我诊断真气的公孙先生,我偶然遇到了上次见到的和尚,他跟我说,他知道我和他还能再次遇到,又给了我一串佛珠。这次他说了更多我听不懂的话,不过我还是决定戴几天佛珠试试看。这几日我对佛珠没那么抵触了,或许是因为我这段时间都没有杀人的缘故。然而,我依旧不能寻得‘本心’。

    ——苏长溪。”

    这天午后,苏长溪回到了素舒客栈中,打开门发现苏长沅正在屋内焦急的踱步。

    “你回来了!”苏长沅快步迎上来,急道:“阿姊快临盆了,希望你可以去她身边陪着她!”

    “好,稍等片刻。”

    “哎呀!等什么等!这事很急的!”苏长沅着急道,但是对方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苏长沅再次来回踱步起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过很快,苏长溪现身了,手中多了一大把野山茶枝条,花香香甜、沁人心脾。苏长溪将野山茶放入竹篮中,道:“可以走了。”

    “……”苏长沅沉默了,想不到苏长溪一直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倒是个会体贴的。

    两人往苏长沚的院子走去,还没走到便听到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苏长沅顿时红了眼眶,哽道:“上回阿姊生下女儿时,出了好多血,我都要吓坏了……”

    两人穿过院中小道,婢女们端着热水盆、沾满血的白布来来往往。

    “生了,生了!是男丁!”

    “太好了!小姐,是位白白胖胖的小公子!”茯苓欣喜道,将孩子抱上前来。

    苏长沚疲惫的闭上眼睛,有气无力道:“就放那儿吧。”

    茯苓将孩子放到她枕边,这时,苏长沅带着一个蒙着眼的女子冲了进来。

    “阿姊!”苏长沅道,跑到她床边蹲下,苏长溪踏入门扉,见到了床上虚弱的苏长沚。苏长沅扶着她起身坐好,将枕头放到她身后,众婢女纷纷围了上去。

    苏长沚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茯苓和一众婢女便退下了,苏长溪在桌上方下竹篮,一步步走向苏长沚,不知为何,她仿佛觉得双腿异常沉重。最终,她单膝跪在苏长沚床边。

    苏长沅也出去了,跑到房外,看到了那几个仍然守在屋外的婢女。

    茯苓无奈道:“三小姐……”

    苏长沅喝道:“你们几个也退下!离开这个院子!”

    见她们不动,苏长沅抄起扫走,跑到角落的花坛上狠狠戳了一大堆土壤和新弄的肥料,便向那几个婢女打去,婢女们见状纷纷跑了。

    苏长沅举着扫帚一路追出去,嘴里骂骂咧咧道:“呸死你们这群晦气的东西,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她怒火攻心,捂着胸口足足急促呼吸了几分钟,才渐渐镇定下来,并发现了不远处立着的一个公子及他的随从小厮。

    “看什么看!”苏长沅瞪道。

    “大胆!这可是……”小厮开口道。

    那位公子摆了摆手,对苏长沅拱手道:“在下只是来寻庆王殿下未果,就此告辞。”

    “切,庆王的狐朋狗友……”苏长沅嘀咕道。

    “你别太过分!”小厮怒道,但是苏长沅已经转身离去了。

    “长溪,你看起来清减了许多。”

    “修习之人大都如此。”

    苏长沚侧过脸看向枕边的男婴道:“长溪,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这怎么行?我没读过什么书,取不了好名字,还是母亲取的好。”

    “我根本不想当这个破母亲!”苏长沚突然失控道,茫然了片刻后,便掩面哭了起来:“我也根本不想嫁到这里来……我本以为,只要我一举一动符合礼数,守好自己的本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便算了,谁曾想……谁曾想他竟然这般不知廉耻、粗鄙不堪!他们一家都这般!”

    屋外空无一人,只有苏长沅蹲在门前,也跟着哭了起来。她压抑着自己,以免发出声音。

    苏长沚抬起头来,平静的抹去脸上的泪水,但双眼还在继续流泪,她双目无神,盯着上边的帘幔道:“他们苛责我,羞辱我,体罚我,把我的女儿带走,作为正妻被赶到这一方偏院,不被允许踏出院子,日日夜夜都被婆母的人盯着,甚至连妾室偏房都能骑在我头上!”

    苏长沚眼眸移动,视线滑向苏长溪,轻轻道:”长溪,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可我嫁入庆王府还不到两年……”

    她激动起来,瞪着通红的双眼,双手用尽力气抓住苏长溪的衣服领口,声嘶力竭道:“长溪!你杀了我吧!求你了!我才二十来岁,还有六七十年的日子要过!我不想一直生孩子、受气!我不想在这宅子中了此残生!那日、那日我听到有人说你的真气很强,我听说,有些高人能用真气让人无知无觉的死去,我求你,我求你杀死我……我不想过下去了,苏长溪……”

    “阿姊,不要!我不要你死!”苏长沅跑了进来,扑到她床边哭喊道。

    “我已下定决心,求你们成全我!”苏长沚绝望道,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苏长溪久久不能言语,她抬了抬眼罩,露出一只冰川似的眼睛,接着她便将整个布条都揭去了。那样一双眼眸,冰蓝、幽绿、冷冽,越往核心处,就越是一片漆黑,犹如深海漩涡,叫嚣着吞噬一切,盯着这双眼睛,甚至让人感到了实质的凉意,而这双本该冰冷瘆人的眼睛,此刻却带着致命的柔情。

    苏长溪慢慢起身坐到床头,然后抱住了这个曾让她深深感到自卑的神态睥睨、雍容华贵、倾国倾城,如今却面容憔悴蜡黄、瘦的不成样子的苏长沚,她甚至仅仅用左手便能圈住对方。苏长沚安安静静的靠在她肩上,而苏长溪则伸出手轻柔的抚摸苏长沚的后脑。真气被苏长溪控制着缓缓流出,慢慢涌入苏长沚体内,疗愈着苏长沚支离破碎的灵魂和身体,苏长沚的心绪渐渐安宁下来,但仍旧无神的半睁着眼。

    “我不会杀你,我希望你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如果你想,我会杀了那个男人。”

    三个女孩就这么沉默不语起来。突然,苏长沚眼睫轻颤,仿佛闻到了山茶花的香味,是年幼时闻过的甜而不腻、芳香馥郁的野山茶的味道,她眼珠一动,看到了桌上那简单放到竹篮里,被暴力折下的、胡乱的拥挤着彼此的、满满的一大把野山茶。苏长沚绝望涣散、噙满泪光的视线渐渐集中,试图看清那束野山茶,用自己的目光一寸寸描摹、亲吻。

    “……是”,苏长沚沙哑着开口:“我要他死。”

    “好,你睡下吧。这一觉会睡很久,也不会有梦,等你醒来后,一切都结束了。”

    苏长沚缓缓阖上双眼睡去了,苏长溪将她放下躺好,给她盖好被子,而后捡起布条,重新将双眼覆上。

    院子门口,苏长沅交代道:“茯苓,你要照顾好小公子,更要寸步不离的看着阿姊,阿姊会睡很长一段时间,但你不必担心,她不会有事的。记得找那几个值得信任的嬷嬷、丫头和小厮。有任何情况,就去找我!”

    茯苓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道:“奴婢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人离开庆王府,拐入街道背后时,人群中突然一阵喧嚣。两人探出头,只看到抬着一座大轿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庆王府大门前停下,很快,醉醺醺的庆王便被人连拖带抬的送入府中去了。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肉贩道:“这个庆王当真混账,听说庆王妃今日早产了,竟还喝成这样!”

    一位老者叹息道:“德行如此败坏,当真是百年难见。”

    苏长沅气鼓鼓道:“那个晦气的家伙!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千刀万剐!”

    “时候未到,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苏长溪平静道,“长沅,你回府中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便好。”

    “我不要!我想和你一起!”

    “他毕竟是皇亲国戚,此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你就回去等着我的消息吧,必要时我会联系你的。”

    “好吧。”苏长沅叹道,紧接着便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两只手的食指对戳道:“把那个老太婆也杀了好不好?她总是刁难阿姊,有她在,阿姊肯定不能安生……”

    苏长溪点点头。两人一同离去,苏长沅边走边嘀咕道:“哎,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亲戚,真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对了”,苏长溪停下脚步,在她耳边耳语道:“这些时日你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