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剑伶
何酉断定林小鸟私藏蜃楼粉，肆意滥用，以他刚正不阿的秉性，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只是他一向不擅内观，其实他除了是被正义驱使，心中也还有股奇妙的意气，而这份心情是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他制住林小鸟，颇有一些争强斗胜之意。毕竟他先是被她擒住，后又被她下药迷倒，心中多少有些不服，因此下意识想挫挫这女子的骄纵之气。说到底，还是一番大男子的自尊心作祟。
还有一个事实，他也没有意识到：最初私闯滥入的，原本是他自己。
而林小鸟呢，她这会儿终于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了。
何大人，世子大人，乔大人，再算上之前的李大人，每一个都是大人，自己呢，也就是被人叫过“姑娘大人”。
她诚然不喜欢做高低对比，更不喜欢奉承权贵，但此刻，这悬殊身份带来的压力让她不由得额头冒汗。
往年，为这些高低贵贱之争，她实在是没少闯祸。这两年千杯瑚堤生意越做越大，冯莉娅屡次提醒她，不能老是任性妄为，她也是听进去了的。
本来是想着，以后小心行事，切莫再惹这类是非，哪想到，她迷晕的小贼，竟然是肃秩军副指挥使……今天晚上捅的恐怕都不是马蜂窝，而是老天爷的鼻孔耳朵眼儿罢。
这会儿，听何酉说起禁药，自然是指蜃楼粉了，可那药并不是从什么歪门邪路来的。她赶紧分辩道：“什么私藏滥用，那药粉是我……”
她话未说完，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刺眼的银光，光源来自身后。如过电一般，一阵巨大的压迫感从后脑勺涌来。
这似曾相识的杀意……
林小鸟立刻想到了李雪铱，她不由得毛骨悚然。难道？！
在这之前，众人确实都没有注意到，跟在冯妈妈身后的那一大票人。
前头是好几个红衣护院，紧跟着跑在后面的，是心急如焚的诚书箩，而后是心事重重的荀今谷，最后，是心如死灰的李雪铱。
就在冯莉娅跟众人周旋之时，诚书箩已经扑到了浮烟身前。她握着浮烟的肩膀，上上下下地看哪里有没有伤到。关切之热烈，所流露之爱意，晃晃夺目。
荀今谷站在那群红衣护院身后，默默无言。他这才明白，之前林小鸟跟自己说的书箩“另有所爱”指的到底是谁。
而李雪铱站在荀今谷身后，黯然魂销。她越是想假作镇静，便越是内心波涛汹涌。诚书箩的关切和抽泣，清晰又刺耳。
她在跟着书箩来的路上，其实只是好奇，想知道能让诚书箩如此情有独钟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会儿看清了浮烟的模样打扮，她一下子大受打击。
怎么会，原来自己没有输给什么王孙贵族，也不是什么风华绝代、才华横溢之人……而只是一个其貌不扬、软弱无力的小小卖艺伶人。
李雪铱只觉得胸腔里突然涌起一片泥潭，身体被拉着下沉。心染污泥，恨意喷涌——她只感觉自己恨浮烟，更恨书箩。
在某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怂恿之下，她飞身而起，在抬手出招的前一刻，她想，她只是太爱书箩了而已。
突然浮现的巨大的灵力，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斯杨、乔酞齐齐转头，冯莉娅和众护院茫然回眸。荀今谷离得最近，感觉到了不对，但他终究灵技平常，赶不及出手。
何酉则是疑惑，哪里来的如此强劲灵技，而且竟有某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忽觉掌中所扣之手腕扭动起来——原本被他稳稳拿住的林小鸟，正拼命挣扎。
他以为她要趁机逃跑，于是更加用力，再次将她扣紧。不料她仍不放弃，还在全力挪动拉扯。何酉和她周旋片刻，突然发现，她奋力向着的，是那片银光所指的方向。
事有蹊跷，望向灵光闪动的这头，何酉愣了一愣，手劲儿一松。
林小鸟如振翅鹰隼，倏地窜出。人群密集，她东冲西撞拨开众人，奋不顾身冲向诚书箩二人处。
短短数丈，刹那之间。
银瓶乍破，霰雪雨雹，残光所指处，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每一声哀嚎都像鞭子抽到林小鸟心上。终于她奔到二人身前，却看见一片血红——浮烟的整个前胸已经被打穿。
剑伶对杀气灵波最为敏感，其实李雪铱决定出手的那一瞬间，浮烟便察觉了。她定睛看见十几只银龙破狰狞地扑来，来势是一定要取她和书箩的性命，几乎没有思考，拽着诚书箩一个转身，把书箩挡在了身后。
她鼓起自己原本不多的灵力，在前胸竖起一道灵盾，以防暗器穿过会伤到书箩……
剑伶比剑不比灵，这是为了公平起见而设立的游戏规则。因为如果比灵，一个平凡的伶人，胜不过这世上任何一个没落贵族。
这为保护弱者而设定的规则，常常不能真的约束强者，而弱者要守护这个规则，却只有以命相搏。
对一个灵力低微的剑伶来说，这样千钧一发的灵力施为，已经是极限了。浮烟知道自己狼狈，她也恨自己灵力粗浅，要是小鸟在，定能护她二人周全。
银光散去。
浮烟已变成了血人。鲜血泂泂流淌，身下地上，红殷殷一大片渐渐晕染开。她看着书箩，欣慰一笑，合上双眼，身子软下去。
诚书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抱着浮烟的身体尖叫起来。
林小鸟浑身发抖，呆站在原地。浮烟的血蔓延到她脚下，和她的红衣成为一体。
林小鸟虽常常动武，却从未杀人，亦从未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去，更不用说，死去之人还是自己本当守护的姊妹。
众红衣和江海奔上前来，见浮烟血溅当场，个个大惊失色。这些护院伶人，大多都是幼时孤苦，被酒馆收养，众人自小一起玩耍学艺，情意本就远超一般的共事之情。
之前在金红厅，在场的几个红衣已经吃了李雪铱给的苦头，现在这李雪铱竟然动手杀害馆里姊妹，众人震惊之余，都是怒不可遏。
“李大人，您之前答应了我们，不再纠缠书箩，为何又要出尔反尔，下此狠手伤我的姑娘？！”冯莉娅悲愤问道。她此刻万分后悔，恨自己大意。之前她得知，剑坪处是珩光世子在比剑，便担心林小鸟可能会闯祸。她忙带着人赶来，根本也没注意诚书箩他们跟在身后。现在想来，若是当初自己先把李雪铱劝回，再来安排这头，事情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
李雪铱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泪眼婆娑的诚书萝。她嘴角先是浮起一股诡异的笑意，而后又慢慢变得悲凉，最终面容麻木。
一个跟浮烟要好的女护院，悲愤之下冲向李雪铱，另外三个护院见状，也紧跟其后。女护院两拳便把李雪铱打倒在地，剩下三人齐上，一通掌掴脚踢。
李雪铱竟如失了魂魄般，既不解释，也不闪躲。不消片刻，便已鼻青脸肿。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女护院的手腕再次抬起时，何酉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将她手腕在半空拿住；另两个护院正在踢打，乔酞不知何时现身，将两人肩膀一扳，便将攻势截断；最后一个红衣正要再往前去，荀今谷却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三个人几乎同时出手，拦下了这几个护院，因为他们都认出了那挨打的凶手是谁。
何乔荀李四大家族，彼此到底立场一致，深有往来。若要细究起在场几人的血统，彼此只怕都有些沾亲带故。似这般让李雪铱被人拳打脚踢，终究，不够体面。
“你是……雪铱？”何酉茫然地在李雪铱面前蹲下身来。他之前远远地看见她，便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女子竟如此眼熟。至刚才走近细细辨认，竟果真是她。
李雪铱亦茫然看向何酉，也反应了很久，才依稀认出眼前人：“……表哥？”
有两个红衣还欲待上前，何酉的目光带着强大的威慑，把她们盯得停了脚步。
他问李雪铱：“怎么回事，刚这剑伶，你为何要杀她？”
李雪铱并不回答，只是又向诚书箩的方向望去，突然一边狂笑一边流下泪来。
只是他一向不擅内观，其实他除了是被正义驱使，心中也还有股奇妙的意气，而这份心情是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他制住林小鸟，颇有一些争强斗胜之意。毕竟他先是被她擒住，后又被她下药迷倒，心中多少有些不服，因此下意识想挫挫这女子的骄纵之气。说到底，还是一番大男子的自尊心作祟。
还有一个事实，他也没有意识到：最初私闯滥入的，原本是他自己。
而林小鸟呢，她这会儿终于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了。
何大人，世子大人，乔大人，再算上之前的李大人，每一个都是大人，自己呢，也就是被人叫过“姑娘大人”。
她诚然不喜欢做高低对比，更不喜欢奉承权贵，但此刻，这悬殊身份带来的压力让她不由得额头冒汗。
往年，为这些高低贵贱之争，她实在是没少闯祸。这两年千杯瑚堤生意越做越大，冯莉娅屡次提醒她，不能老是任性妄为，她也是听进去了的。
本来是想着，以后小心行事，切莫再惹这类是非，哪想到，她迷晕的小贼，竟然是肃秩军副指挥使……今天晚上捅的恐怕都不是马蜂窝，而是老天爷的鼻孔耳朵眼儿罢。
这会儿，听何酉说起禁药，自然是指蜃楼粉了，可那药并不是从什么歪门邪路来的。她赶紧分辩道：“什么私藏滥用，那药粉是我……”
她话未说完，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刺眼的银光，光源来自身后。如过电一般，一阵巨大的压迫感从后脑勺涌来。
这似曾相识的杀意……
林小鸟立刻想到了李雪铱，她不由得毛骨悚然。难道？！
在这之前，众人确实都没有注意到，跟在冯妈妈身后的那一大票人。
前头是好几个红衣护院，紧跟着跑在后面的，是心急如焚的诚书箩，而后是心事重重的荀今谷，最后，是心如死灰的李雪铱。
就在冯莉娅跟众人周旋之时，诚书箩已经扑到了浮烟身前。她握着浮烟的肩膀，上上下下地看哪里有没有伤到。关切之热烈，所流露之爱意，晃晃夺目。
荀今谷站在那群红衣护院身后，默默无言。他这才明白，之前林小鸟跟自己说的书箩“另有所爱”指的到底是谁。
而李雪铱站在荀今谷身后，黯然魂销。她越是想假作镇静，便越是内心波涛汹涌。诚书箩的关切和抽泣，清晰又刺耳。
她在跟着书箩来的路上，其实只是好奇，想知道能让诚书箩如此情有独钟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会儿看清了浮烟的模样打扮，她一下子大受打击。
怎么会，原来自己没有输给什么王孙贵族，也不是什么风华绝代、才华横溢之人……而只是一个其貌不扬、软弱无力的小小卖艺伶人。
李雪铱只觉得胸腔里突然涌起一片泥潭，身体被拉着下沉。心染污泥，恨意喷涌——她只感觉自己恨浮烟，更恨书箩。
在某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怂恿之下，她飞身而起，在抬手出招的前一刻，她想，她只是太爱书箩了而已。
突然浮现的巨大的灵力，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斯杨、乔酞齐齐转头，冯莉娅和众护院茫然回眸。荀今谷离得最近，感觉到了不对，但他终究灵技平常，赶不及出手。
何酉则是疑惑，哪里来的如此强劲灵技，而且竟有某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忽觉掌中所扣之手腕扭动起来——原本被他稳稳拿住的林小鸟，正拼命挣扎。
他以为她要趁机逃跑，于是更加用力，再次将她扣紧。不料她仍不放弃，还在全力挪动拉扯。何酉和她周旋片刻，突然发现，她奋力向着的，是那片银光所指的方向。
事有蹊跷，望向灵光闪动的这头，何酉愣了一愣，手劲儿一松。
林小鸟如振翅鹰隼，倏地窜出。人群密集，她东冲西撞拨开众人，奋不顾身冲向诚书箩二人处。
短短数丈，刹那之间。
银瓶乍破，霰雪雨雹，残光所指处，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每一声哀嚎都像鞭子抽到林小鸟心上。终于她奔到二人身前，却看见一片血红——浮烟的整个前胸已经被打穿。
剑伶对杀气灵波最为敏感，其实李雪铱决定出手的那一瞬间，浮烟便察觉了。她定睛看见十几只银龙破狰狞地扑来，来势是一定要取她和书箩的性命，几乎没有思考，拽着诚书箩一个转身，把书箩挡在了身后。
她鼓起自己原本不多的灵力，在前胸竖起一道灵盾，以防暗器穿过会伤到书箩……
剑伶比剑不比灵，这是为了公平起见而设立的游戏规则。因为如果比灵，一个平凡的伶人，胜不过这世上任何一个没落贵族。
这为保护弱者而设定的规则，常常不能真的约束强者，而弱者要守护这个规则，却只有以命相搏。
对一个灵力低微的剑伶来说，这样千钧一发的灵力施为，已经是极限了。浮烟知道自己狼狈，她也恨自己灵力粗浅，要是小鸟在，定能护她二人周全。
银光散去。
浮烟已变成了血人。鲜血泂泂流淌，身下地上，红殷殷一大片渐渐晕染开。她看着书箩，欣慰一笑，合上双眼，身子软下去。
诚书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抱着浮烟的身体尖叫起来。
林小鸟浑身发抖，呆站在原地。浮烟的血蔓延到她脚下，和她的红衣成为一体。
林小鸟虽常常动武，却从未杀人，亦从未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去，更不用说，死去之人还是自己本当守护的姊妹。
众红衣和江海奔上前来，见浮烟血溅当场，个个大惊失色。这些护院伶人，大多都是幼时孤苦，被酒馆收养，众人自小一起玩耍学艺，情意本就远超一般的共事之情。
之前在金红厅，在场的几个红衣已经吃了李雪铱给的苦头，现在这李雪铱竟然动手杀害馆里姊妹，众人震惊之余，都是怒不可遏。
“李大人，您之前答应了我们，不再纠缠书箩，为何又要出尔反尔，下此狠手伤我的姑娘？！”冯莉娅悲愤问道。她此刻万分后悔，恨自己大意。之前她得知，剑坪处是珩光世子在比剑，便担心林小鸟可能会闯祸。她忙带着人赶来，根本也没注意诚书箩他们跟在身后。现在想来，若是当初自己先把李雪铱劝回，再来安排这头，事情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
李雪铱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泪眼婆娑的诚书萝。她嘴角先是浮起一股诡异的笑意，而后又慢慢变得悲凉，最终面容麻木。
一个跟浮烟要好的女护院，悲愤之下冲向李雪铱，另外三个护院见状，也紧跟其后。女护院两拳便把李雪铱打倒在地，剩下三人齐上，一通掌掴脚踢。
李雪铱竟如失了魂魄般，既不解释，也不闪躲。不消片刻，便已鼻青脸肿。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女护院的手腕再次抬起时，何酉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将她手腕在半空拿住；另两个护院正在踢打，乔酞不知何时现身，将两人肩膀一扳，便将攻势截断；最后一个红衣正要再往前去，荀今谷却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三个人几乎同时出手，拦下了这几个护院，因为他们都认出了那挨打的凶手是谁。
何乔荀李四大家族，彼此到底立场一致，深有往来。若要细究起在场几人的血统，彼此只怕都有些沾亲带故。似这般让李雪铱被人拳打脚踢，终究，不够体面。
“你是……雪铱？”何酉茫然地在李雪铱面前蹲下身来。他之前远远地看见她，便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女子竟如此眼熟。至刚才走近细细辨认，竟果真是她。
李雪铱亦茫然看向何酉，也反应了很久，才依稀认出眼前人：“……表哥？”
有两个红衣还欲待上前，何酉的目光带着强大的威慑，把她们盯得停了脚步。
他问李雪铱：“怎么回事，刚这剑伶，你为何要杀她？”
李雪铱并不回答，只是又向诚书箩的方向望去，突然一边狂笑一边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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