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珊珊
冯姗姗不喜欢林小鸟。这种感觉很复杂。
与其说冯姗姗嫉妒她，不如说是害怕她——那是人们在面对自己不可理解的事物时，通常都会产生的恐惧。
在冯姗姗七岁以前，世界虽然表面动荡，但中心却是非常稳定的，那个中心就是母亲冯莉娅。
当年元影战事不断，冯莉娅带着她辗转流亡到玄天城，凭着祖传的酿酒技艺，靠着在路边摆小酒摊为生。
酒摊生意一般，但能维持生计，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朴素安宁。
但自从林小鸟出现，冯姗姗世界的中心开始震荡了。
七岁以前，她没有过也从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母亲的怀抱。
但蓬头垢面的林小鸟，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被母亲领回家，睡在了母亲的另一边。
林小鸟不仅仅是分走了一半的母亲，她带给冯莉娅的改变，是冯姗姗所不能理解的。
自从林小鸟来到这个家，母亲就变得快乐了起来，好像有了全新的生命力一样。
她不停地进行各种全新的生活尝试，她开始研究新的酿酒配方，进货新的食材种类，带给冯姗姗新的……兄弟姐妹。
那些流落街头的小孩，一开始，冯莉娅只是施舍一些残羹冷炙；后来，她就带他们一个一个，住进了自家的房子里。
那些孩子们，以前总是饥肠辘辘，身上臭烘烘的，还没有学会生存以前，先知道了什么是死去。
冯莉娅带给他们的，是全新的生的希望。
冯姗姗冷眼看着他们簇拥着母亲，簇拥着林小鸟。
可她们不会靠近冯姗姗，正如冯姗姗不喜欢靠近她们。
但酒摊里的帮手确实多了起来。
除了有人端盘子洗碗，还有人学会了下厨和酿酒，再后来，客人喝酒的时候，竟然还有人在旁边唱歌助兴。
可冯姗姗除了会算账，其他一概不会。
她天生瘦弱，不擅运动，只对算学颇有天赋。
年方七岁，她已经可以帮冯莉娅收钱做账，小小的手拨动起算盘来伶伶俐俐的，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
而林小鸟呢，她天天披着一块破布，假装自己在舞狮子，跟一帮野孩子到处瞎跑。
这些的兄弟姊妹，并不属于独自拨弄算盘的冯姗姗，他们只属于活蹦乱跳、爱讲笑话的林小鸟。
按常理来说，年纪小小的孩子，就算有些敌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彼此产生好奇心。
原本，她们确实是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那一次，孩子们在院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玩“瞎子摸人”的游戏。
一个孩子先把眼睛蒙上，充当瞎子，凭着感觉去摸人。而其他人，则要努力闪躲，避免自己被摸到，否则就要成为下一个“瞎子”。
她们还要千万小心不能发出声音，忍住了不能笑，被听到了笑声的人也算输。
他们一个个贴在墙上，趴在地上，在瞎子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甚至还得翻跟头、爬树。
孩子们以各种姿态散落在院子里，一个个憋笑憋到岔气。
这样的游戏，是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能抗拒的。
冯姗姗原本只在一旁的小书桌上看书算题，最后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
林小鸟在所有人当中身子最灵活，她从始至终都没被抓住过。
这一次，是刚刚被收养的诚书箩当瞎子。她年纪小，四肢短，蠢萌蠢萌的。
这种时候，林小鸟根本无法拒绝整活儿的诱惑。
她故意踩到地上的枯枝，吸引诚书箩的注意，引逗着她追自己。
诚书箩闻声弯腰，伸手往地上抓她的脚，林小鸟直接下了个腰，把身子倒弓起来。
听到动静，诚书箩赶紧抬手，又去抓林小鸟的腰。
林小鸟没地方躲了，只好在地上滚起来，还滚出去老远。
滚动也是有声音的，诚书箩凭着感觉冲了出去。
她情急之下，越跑越快……“哐当”一声，撞翻了角落里的那张小书桌。
小书桌上，是冯姗姗仅有的两本算术书。墨汁翻滚，两本书都被浸黑了大半。
冯姗姗尖叫起来。
她跑过去捡起自己心爱的书册，怎么抹上面的墨汁也抹不干净，反而越涂越脏，沾了一手的油墨。
她哇哇大哭，其他的孩子都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诚书箩摘下眼罩，不明就里。她凑到冯姗姗身前去。
还没说话，冯姗姗已经气急败坏，啪”的一声，扇了她一个巴掌。
诚书箩的小脸，立刻肿起了一个哄哄的巴掌印。
“书箩！”林小鸟赶紧冲了过去。
诚书箩也跟着哭起来。
但冯姗姗还没有解气，嚎啕着挥舞着双手，继续抓挠着诚书箩。
林小鸟喝止不住，一怒之下，反手一个巴掌，把冯珊珊打倒在了地上。
冯莉娅闻声从屋里出来，刚刚好看见林小鸟掌掴冯姗姗。
“小鸟！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动手打妹妹呢！”
“哇……妈……她们弄坏了我的书啊，还打我……”冯姗姗哭得更起劲了。
在小孩子的矛盾面前，道理和对错，有时没有那么重要。
就像她们的快乐和热爱一样，她们的憎恨与恶毒，也都是纯粹的。
从此，林小鸟再不愿意，跟恶人先告状的冯姗姗一起玩耍，冯姗姗也再不可能和林小鸟成为朋友了。
冯姗姗属于“一纵十横，百立千僵”的算筹阵法，林小鸟不过属于登高爬梯、招猫逗狗的胡行乱闹。
没关系，她们两个人属于不同的世界，没关系的。
原本，在冯姗姗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置积为实，及方兼隅，同加异减开之”更简单愉悦的道理。
无论看似多么复杂的算题，经过一番演算，最终都可以到达一个肯定的结果。
凡事本应如此，可以掌握，可以预测，安稳妥帖。
可冯莉娅不再可以掌握，林小鸟更不可预测，其他人则更像一群鬼怪妖魔。
等冯姗姗再长大一些，她便开始尝试着，对抗这个世界的不稳定。
林小鸟洗好晾在外面的衣服，她会往上面甩泥巴。
开饭的时候，如果林小鸟还在外面疯跑，她就会往她碗里拌芥末膏。
林小鸟有一只陶笛，冯姗姗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故意扒拉到地上，摔烂了一个角。
后来林小鸟虽然把碎片粘上了，但却再也没有办法吹出不跑调的曲子。
冯姗姗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可林小鸟为什么还是每天都那么开心？
冯姗姗真的很嫉妒。
她也真的很孤独。
从七岁开始，这份孤独持续了十五年。
与其说冯姗姗嫉妒她，不如说是害怕她——那是人们在面对自己不可理解的事物时，通常都会产生的恐惧。
在冯姗姗七岁以前，世界虽然表面动荡，但中心却是非常稳定的，那个中心就是母亲冯莉娅。
当年元影战事不断，冯莉娅带着她辗转流亡到玄天城，凭着祖传的酿酒技艺，靠着在路边摆小酒摊为生。
酒摊生意一般，但能维持生计，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朴素安宁。
但自从林小鸟出现，冯姗姗世界的中心开始震荡了。
七岁以前，她没有过也从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母亲的怀抱。
但蓬头垢面的林小鸟，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被母亲领回家，睡在了母亲的另一边。
林小鸟不仅仅是分走了一半的母亲，她带给冯莉娅的改变，是冯姗姗所不能理解的。
自从林小鸟来到这个家，母亲就变得快乐了起来，好像有了全新的生命力一样。
她不停地进行各种全新的生活尝试，她开始研究新的酿酒配方，进货新的食材种类，带给冯姗姗新的……兄弟姐妹。
那些流落街头的小孩，一开始，冯莉娅只是施舍一些残羹冷炙；后来，她就带他们一个一个，住进了自家的房子里。
那些孩子们，以前总是饥肠辘辘，身上臭烘烘的，还没有学会生存以前，先知道了什么是死去。
冯莉娅带给他们的，是全新的生的希望。
冯姗姗冷眼看着他们簇拥着母亲，簇拥着林小鸟。
可她们不会靠近冯姗姗，正如冯姗姗不喜欢靠近她们。
但酒摊里的帮手确实多了起来。
除了有人端盘子洗碗，还有人学会了下厨和酿酒，再后来，客人喝酒的时候，竟然还有人在旁边唱歌助兴。
可冯姗姗除了会算账，其他一概不会。
她天生瘦弱，不擅运动，只对算学颇有天赋。
年方七岁，她已经可以帮冯莉娅收钱做账，小小的手拨动起算盘来伶伶俐俐的，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
而林小鸟呢，她天天披着一块破布，假装自己在舞狮子，跟一帮野孩子到处瞎跑。
这些的兄弟姊妹，并不属于独自拨弄算盘的冯姗姗，他们只属于活蹦乱跳、爱讲笑话的林小鸟。
按常理来说，年纪小小的孩子，就算有些敌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彼此产生好奇心。
原本，她们确实是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那一次，孩子们在院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玩“瞎子摸人”的游戏。
一个孩子先把眼睛蒙上，充当瞎子，凭着感觉去摸人。而其他人，则要努力闪躲，避免自己被摸到，否则就要成为下一个“瞎子”。
她们还要千万小心不能发出声音，忍住了不能笑，被听到了笑声的人也算输。
他们一个个贴在墙上，趴在地上，在瞎子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甚至还得翻跟头、爬树。
孩子们以各种姿态散落在院子里，一个个憋笑憋到岔气。
这样的游戏，是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能抗拒的。
冯姗姗原本只在一旁的小书桌上看书算题，最后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
林小鸟在所有人当中身子最灵活，她从始至终都没被抓住过。
这一次，是刚刚被收养的诚书箩当瞎子。她年纪小，四肢短，蠢萌蠢萌的。
这种时候，林小鸟根本无法拒绝整活儿的诱惑。
她故意踩到地上的枯枝，吸引诚书箩的注意，引逗着她追自己。
诚书箩闻声弯腰，伸手往地上抓她的脚，林小鸟直接下了个腰，把身子倒弓起来。
听到动静，诚书箩赶紧抬手，又去抓林小鸟的腰。
林小鸟没地方躲了，只好在地上滚起来，还滚出去老远。
滚动也是有声音的，诚书箩凭着感觉冲了出去。
她情急之下，越跑越快……“哐当”一声，撞翻了角落里的那张小书桌。
小书桌上，是冯姗姗仅有的两本算术书。墨汁翻滚，两本书都被浸黑了大半。
冯姗姗尖叫起来。
她跑过去捡起自己心爱的书册，怎么抹上面的墨汁也抹不干净，反而越涂越脏，沾了一手的油墨。
她哇哇大哭，其他的孩子都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诚书箩摘下眼罩，不明就里。她凑到冯姗姗身前去。
还没说话，冯姗姗已经气急败坏，啪”的一声，扇了她一个巴掌。
诚书箩的小脸，立刻肿起了一个哄哄的巴掌印。
“书箩！”林小鸟赶紧冲了过去。
诚书箩也跟着哭起来。
但冯姗姗还没有解气，嚎啕着挥舞着双手，继续抓挠着诚书箩。
林小鸟喝止不住，一怒之下，反手一个巴掌，把冯珊珊打倒在了地上。
冯莉娅闻声从屋里出来，刚刚好看见林小鸟掌掴冯姗姗。
“小鸟！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动手打妹妹呢！”
“哇……妈……她们弄坏了我的书啊，还打我……”冯姗姗哭得更起劲了。
在小孩子的矛盾面前，道理和对错，有时没有那么重要。
就像她们的快乐和热爱一样，她们的憎恨与恶毒，也都是纯粹的。
从此，林小鸟再不愿意，跟恶人先告状的冯姗姗一起玩耍，冯姗姗也再不可能和林小鸟成为朋友了。
冯姗姗属于“一纵十横，百立千僵”的算筹阵法，林小鸟不过属于登高爬梯、招猫逗狗的胡行乱闹。
没关系，她们两个人属于不同的世界，没关系的。
原本，在冯姗姗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置积为实，及方兼隅，同加异减开之”更简单愉悦的道理。
无论看似多么复杂的算题，经过一番演算，最终都可以到达一个肯定的结果。
凡事本应如此，可以掌握，可以预测，安稳妥帖。
可冯莉娅不再可以掌握，林小鸟更不可预测，其他人则更像一群鬼怪妖魔。
等冯姗姗再长大一些，她便开始尝试着，对抗这个世界的不稳定。
林小鸟洗好晾在外面的衣服，她会往上面甩泥巴。
开饭的时候，如果林小鸟还在外面疯跑，她就会往她碗里拌芥末膏。
林小鸟有一只陶笛，冯姗姗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故意扒拉到地上，摔烂了一个角。
后来林小鸟虽然把碎片粘上了，但却再也没有办法吹出不跑调的曲子。
冯姗姗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可林小鸟为什么还是每天都那么开心？
冯姗姗真的很嫉妒。
她也真的很孤独。
从七岁开始，这份孤独持续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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