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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起风

    刑部大牢门口,一乘小轿从里面出来。

    文里焌侧身让过,听见轿子里传来一个妇人含糊不清的念叨之声。

    “求他救你,求他救你,求他救你……”

    待轿子行出丈余,文里焌对守门衙役问道:“刚才是谁?半夜三更,你们怎敢放不相干的人进去?”

    衙役看清文里焌冷冰冰的脸,听到文里焌冷冰冰的质问,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文、文廷尉,那、那是诸葛首老的夫、夫、夫、夫人,来看她、她儿子的,诸葛凡的。”

    一个时辰之前,王不惊和刘小五与上一班的衙役交接完毕,刚坐下来,就听到监室外传来众人的喧嚣。

    接着,便是一群人涌进来。

    督捕司、提押司、内务司的侍郎、主薄、经承,捕班、壮班的捕头、班头等一堆官和吏,由内务司的徐侍郎当先率领。

    徐侍郎身后,两名身强力大的衙役架着一个胖胖的贵公子模样的罪犯。

    见这次押送犯人入监的阵势与众不同,王、刘二人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刘小五扯了扯王不惊的衣袖,低声问道:“哥,今天是怎么了?”

    王不惊没有回答,只顾盯着犯人看,心道,这是何方神圣?把半个刑部都惊动了。

    诸葛凡自诸葛一我从太学宫离开后,便瘫软无力,无论到哪里都是由两名衙役架着。

    此时,早有衙役把诸葛凡的头梳了、衣穿好,原先满是涕泪和尘土的脸也被擦拭干净。

    若不是那副呆滞无力的样子和脖子上的重枷,诸葛凡还是衣着不凡的贵公子。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王不惊越看越觉得这个胖子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两名衙役架了肥胖的诸葛凡半日,早就心怀不满,一进死牢就十分默契地快步把诸葛凡架往那间丁字号牢房,却被内务司的张主薄叫住。

    丁字号牢房空无一人,牢门大开。

    张主薄一马当先,跨步进到丁字号牢房,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一番。

    退出来,拱手向内务司徐侍郎禀道:“徐大人,牢里太过脏乱,属下认为,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徐侍郎刚把当值领班的李班头叫过来,准备给他交代几句。

    听张主薄一说,心道,不枉我日常对你关照有加,这种关键时刻还得多亏你虑事周祥,向张主薄投去赞许的目光。

    随即对李班头说道:“李班头,虽说死牢关押的大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但也有堂审之后还他清白的。倘若牢里太过腌臜,这些人得了清白放出去之后,会不会于我刑部名声有损伤之虞啊?”

    按大康刑律,涉及皇亲国戚、四品以上大员的重案要案由理事府看押,会同鉴查府、刑部三衙合署审理。

    地方上的死刑案件由属地衙门各自审理。

    所以,需由刑部审理的死刑案件并不多,死牢就不大。

    刑部死牢共有四个监室,每个监室里有三间牢房,配六名衙役,六个时辰一班、两名衙役轮流看守。

    王不惊和刘小五值守的是第二个监室的“丁、戊、己”三个字号的牢房。

    李班头正是壮班衙役专门负责死牢的班头,心知今晚进来这个犯人惹不起,听到徐侍郎和张主薄一唱一和,心中明了,马上躬身大声回道:“马上打扫!”

    转身对王不惊和刘小五道:“你们两个,马上把丁字号打扫干净。”

    往日,打扫牢房这种事情都是杂役的职责,可此时监室被这群官吏挤得满满当当,杂役早就被赶出去了。

    王不惊和刘小五无奈,只得提了墙角的笤帚,捏着鼻子进去打扫。

    一边打扫,刘小五忍不住抱怨道:“这些贵族子弟,往日欺负我们也就罢了。现今犯了死罪,还要让我们伺候。”

    王不惊劝解道:“世道就是如此不公。你我生在平民之家,又能如之奈何呢?”

    刘小五道:“哥,下辈子我们也投胎到贵族家里去,好好享一下福,嘿嘿。”

    王不惊突然停了手上动作,一拍大腿,道:“他娘的,我想起来了!”

    刘小五提到贵族子弟,王不惊眼前一亮,想起来这辈子见过的贵族子弟虽说不少,但有过直接接触的只有一个!

    就是两年前在乐瑶坊争风吃醋打过自己那个纨绔!

    那身形和脸型,不正是现今被押进来这个胖子吗?

    王不惊透过牢房的铁栅栏看出去,再次盯着被架到监室中的凳子上坐着的诸葛凡。

    看了几眼,确认无误。

    “早说过你小子迟早会倒大霉,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哈哈!”

    心中大悦,手上的动作也轻快了起来。

    刘小五见王不惊一惊一乍,转眼竟满面春风,忙问原由。

    王不惊便一边打扫,一边给他说两年前在乐瑶坊与诸葛凡相遇之事。

    李班头正站在牢房门口督促王、刘二人打扫。

    谁知徐侍郎由一到二,想到诸葛凡的睡觉问题,吩咐李班头马上去给诸葛凡找一套新的被褥来。

    李班头得令,只好提着灯笼出了死牢,嘴里低声骂骂咧咧。

    “他娘的,这大半夜的,街市上的商铺都关门了,哪里去找新被褥?”

    走了两步,心念一动,便往壮班衙役的倒班房而去。

    进了倒班房,跨进门去,便在右手第一个铺位上看到一捆尚未拆开的新被褥,不禁佩服起自己的“神机妙算”,顺手提了回死牢复命。

    除了一些皇帝下旨或元老院下令需斩立决的特殊案子,被判斩决的死囚都会统一在秋后问斩。

    从审定结案到秋决之日这段时间,死囚会被转移到京城外专门的监牢看押。

    刑部关押的死囚都是尚未审定结案的,或是在短时间内便要问斩、无需多费功夫转移的。

    每一个死囚离开,杂役都会把牢房打扫一遍。

    牢房内陈设极简,只有一个装便溺之物的木桶,一张垫了几把干草的草席,一套黑黢黢的被褥,一个喝水的木碗。

    王不惊和刘小五慢悠悠地把地扫了扫,把草席下的干草规置规置,又用扫帚在墙上拂了拂,就算打扫干净了。

    二人打扫完毕,正要走出牢房复命,李班头已提着那床被褥进来,命刘小五打开铺在草席上。

    刘小五接过被褥,见裹在外面的被子觉得甚是眼熟,打开一看,裹在里面的麦糠枕头的花色与自己放在倒班房的一模一样,反应过来,冲王不惊说道:“哥,这是我的被褥。”

    王不惊道:“什么你的被褥?”

    刘小五道:“咱们放在倒班房的被褥!”

    王不惊这才明白。

    自从到了壮班,虽说是黑白颠倒地值守夜班,但每日都能按时交、接班,回家休息,再不像在捕班那样经常临时有差事需在倒班房睡觉。

    二人买的新被褥,放到壮班的倒班房之后,一次都没用过,尚未拆开。

    王不惊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对这胖子有恩啊!在他临死之前,还给他奉献了一床新被褥。”

    死囚用过之后,这床不吉利的被褥指定不能再拿回去用了。

    刘小五心疼新新的一床被褥被死囚“糟蹋”了,更心疼自己买被褥的钱,楞劲犯了,提着抓在手上的枕头,两步走到李班头跟前,指着枕头大声道:“李头,这是我的被褥。”

    李班头从倒班房提了新被褥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哪里管它是谁的?

    经刘小五一问,才想起像他这样新来的衙役,在倒班房的铺位肯定是众人最为嫌弃的门口位置。

    这被褥不是刘小五的,还能是谁的?

    虽被当场抓包,但李班头认为自己也是为了完成徐侍郎的命令,便拿出长官的架势,呵斥道:“说什么你的他的?赶紧铺好出去。”

    刘小五道:“这是我的,你凭什么拿来给死囚用?”

    李班头余光见监室内的官员们都被两人的争吵声吸引过来,忙道:“好好好,你的,你的,先用一下,行不行?”

    虽然李班头认了,但刘小五并没有达到目的,道:“不行!”

    李班头强压心中怒火,道:“那你想怎么样?总不能让我再去找一床吧?”

    刘小五早就打定了主意,借势说道:“用我的也可以,但你得赔我钱!”

    李班头见刘小五松了口,忙不住点头连声说道:“好,好,好,我赔你。”

    王不惊知道刑部的捕头、班头欺压下属惯了,说话不算话更是从不在意。

    自己和小五才到壮班不久,可不能让壮班的认为他们是好欺负的。

    心想,如果不趁此机会把钱要到手,事后就休想再提此事了,道:“李头,我觉得,还是现在就给吧。”

    刘小五听王不惊都在帮自己,胆气更壮,大声道:“对!现在就给。”

    李班头瞪了二人一眼,指着二人怒道:“你们!”

    现在的情形,若是不给,闹起来,挨骂的还是自己,忍气吞声,心里盘算日后再寻机收拾他们。

    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抓住刘小五的手,拍到他手里。

    刘小五笑嘻嘻地数了数铜板,只有八个,又向李班头摊开手。

    “不够。”

    此时,徐侍郎已等得不耐烦,走到牢门,看到此景,问道:“你们在磨蹭什么?什么够不够?”

    李班头换了一副脸孔,满脸堆笑,道:“徐大人,没什么,没什么,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回头要去拦住刘小五。

    刘小五却已走到徐侍郎身前,摊着手将铜钱给他看,道:“钱不够。”

    已挨了过来的张主簿问道:“什么钱不够?”

    刘小五正要说话,王不惊怕他说不清楚,抢在前头,指着他说道:“这床新被褥是他的。”

    又指着诸葛凡,道:“李头要买来给那个死囚用。但给的钱不够。”

    李班头极为尴尬,弓着身,向徐侍郎解释道:“小的今日出门得急,身上没多的钱了。”

    徐侍郎心道,本官平常经手的都是几百几千两银子的款项,没想到今日要来断这几十文钱的小案子,眉头一皱,转头对张主簿说道:“拿一两银子给他。”

    张主薄点头说好,伸手进怀里掏钱,一掏之下,心道不好!他娘的!今日没带散碎银钱,只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李班头已经说了没钱,张主薄若再说没钱,定会惹得徐侍郎恼怒,一咬牙,把银票掏出来递给刘小五,没好气地说道:“拿着!”

    刘小五接过银票,道:“这么多?我找不开。”

    张主薄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赏你们的。”向李班头瞄了一眼。

    刘小五“多谢”二字才说出口,已被李班头一把薅走,拉到草席旁喝道:“快把被褥铺好!”

    王不惊也走了过来,与刘小五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暗暗发笑,三两下便将新被褥铺在草席上。

    徐侍郎站在牢中看了一圈,检视了草铺、尿桶,想了片刻,安排众在场官吏动手。

    有的去把隔壁牢房的干草都抱过来铺在草席下面。

    有的将监室中给衙役用的桌凳、茶壶、火盆等物什搬进牢房。

    有的在牢中点了两盏灯、插了两个火把。

    见牢房干净、透亮、暖和了些,徐侍郎吩咐将诸葛凡颈上的重枷取了,换成轻便的手镣,架进去扶到铺上躺下、盖好被子,宽慰了诸葛凡几句,又叮嘱李班头要好生照看。

    “让诸葛公子住得舒服、吃得高兴”。

    又冲对这一切都毫无反应的诸葛凡拱手告别,才带着一干官吏走了。

    见众官吏出了监室的门,耳听他们走远,刘小五看着原本放桌凳、火盆的地方空空荡荡,对王不惊问道:“哥,我们坐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