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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歪嘴骡子”驴价钱

    据讲故事的人说:本地有两种用来犁地运输的大型牲畜,驴和马,这两种牲畜杂交生产出一种新品种畜生骡子,骡子身型和马相似,威风健壮,比驴高大,所以,骡子被很多农民青睐,但,骡子是杂交的产物,不能产育后代,天生绝育。一户农家有一头膘肥体壮的骡子,本指望它能卖出个好价钱,发一笔财。可是,这匹骡子有个缺点,嘴是歪的,吃草料就显得比较笨拙,结果,卖了一个比驴还低的价钱。所以,有人就借这个事实,对那些天天在背后不积口德、挑拨离间的人,叫“歪嘴骡子”,这种人是被人瞧不起的。

    新房落成了。

    房子是五月底完的工。

    六月初,一夜南风,麦子遍地金黄。

    金英回来了,一回来就被请到二郎庙去唱戏。

    农村这个时候成集会,当地人称“麦口会”,是有寓意的,是祈祷麦收顺利,小麦丰收的意思。在这次“麦口会”上,会有大量的各种麦收工具供农民们选购,比如桑杈、镰刀、竹耙子、磨镰石、推耙和扬场用的木锨,当然,草帽也必然是少不了的。人们会在这种集会上把收麦缺少的各种农具准备齐全。

    麦熟一晌,农民们很是懂得这个道理,收麦就跟打仗一样,那是抢时间的农业劳动。

    建军和金弟一样一样收拾着收麦的工具,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缺这少那的,谁家都不会又多余的。能修理使用的就修理,实在不能修理的酒去集会上选购。

    刘彩娥晃动着肥胖的身体,一扭一扭地“摇”过来了。

    她大老远就高着有些嘶哑的嗓门说:“哎哟,建军哪,你看看你把你家的瓦房盖得多排场,估计咱村也找不出第二家。”

    农村有一种很会抓老鼠的猫,走路肚皮贴地,不出声音,一心一意,眼神专注,一看见老鼠,闪电一样扑上去,一抓一个准,当地人称为“瞅地猫”,不过把人称为“瞅地猫”就有了极其贬损的意义,意思是这人极爱占小便宜,不招人喜欢,讨人厌。

    还没等建军起身,刘彩娥肥胖的身躯就“摇”进了房间,跟“瞅地猫”一样到处乱瞟,一边用眼瞟一边用嘴啧啧赞叹:“就是中,建军这几年在外面没少挣钱啊,这瓦房盖的,真是不赖!嗯,真是不赖!不赖!”

    她跟留声机一样,重复着一句话,时不时地还卡一下带,那是她发现了自认为很吸引人的东西。

    刘彩娥跨出新房子的门槛,不小心,被高高的新门槛绊了一下脚,夸张地“哎吆,俺的娘啊!”了一声。

    还没等建军过来搀扶,她顺手拉了一张小板凳,没人请让就自己坐下了。

    玉凤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搭话,还顺手给刘彩娥拿了一根刚从自家菜园子里摘下来的鲜嫩黄瓜。

    刘彩娥让都不让接了过去,猛咬一口,在嘴里跟建军家的那头母牛反刍一样,嚼啊嚼啊,然后“咕咚”一声咽下去,眼睛盯着玉凤说:“咦——!恁家这黄瓜味道真中,有黄瓜味,俺家那几棵结的黄瓜,偏淡无味,吃起来跟喝凉水一样,不知道俺家耀祖从哪儿卖的屎瓜种儿。”

    农村有一种野生瓜,是经人类或者畜生类食用后,未经肠胃消化而解出,后来发芽生根,开花结果,这种野生瓜,不分种类,一律被人们称为屎瓜。

    “那待会多拿几根回去吃,今儿早起建军摘了很多回来。”玉凤热情地说。

    刘彩娥拿眼睛往栓柱家门口瞟了几眼,没看见栓柱和爱月在院子里忙活儿,就向玉凤努努嘴说:“咋没看见栓柱家人呢,是不是去二郎庙赶会去了吧?听说金英去那里唱戏了。”

    “金英这闺女,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那真是长得漂亮啊。”她猛回头,冲着建军说:“建军,你可得看好了,喜欢金英的人肯定不会少了。”说完,她自己干笑了几声。

    建军忙着手中的活儿,根本没把刘彩娥的话听进耳朵,只是“嘿嘿”地附和着笑了几声,他本来不是话多的人,他和“话务员”刘彩娥聊天,那完全就聊不到一块儿,一个天上神聊,一个地下哑巴。而且和刘彩娥聊天,你根本想不到刘彩娥啥时候给你挖了“坑”,那真是一句一个“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腔,你挖你的“坑”,我就是不跳。

    但凡你接一句别人不好的话,刘彩娥就能说出别人一百条不好的话来,她关于别人各种不好的话不用打草稿,随时都能说出一箩筐。

    农村人说话连泥带土,形容这种人时经常用这样一句话:你给她下一个蛋,她到别的地方一定会下一百个蛋。

    “好啦,好啦,房子也看了,黄瓜也吃了,我去麦地看看,估计也快该收麦子了。”说着站起来,客套地接过玉凤递过来的黄瓜,又一扭一扭地朝着田野“摇”去。

    刚一到地头,就碰上了王英。

    自打赵耀宗撒手去了,王英在生产队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她自己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就连往日一直拉自己后衣服襟的嫂子刘彩娥,现在明显地仗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神气十足的样子,让她内心充满了哀怨和嫉恨,唉,谁让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养不出儿女呢。

    她㧟着草箩筐正在麦地旁边的沟边,给家里养的几只兔子拔青草,一个女人,实在养不起大的牲畜。

    “弟妹,弟妹,哎呀,歇会儿歇会儿。”以往,刘彩娥还不得看王英的脸色行事,现在,她看都不看一下,直接把王英拉到一边坐下,从玉凤给她的几根黄瓜中,拣一根小的递给王英:“给,吃吧,解解渴。”语气严厉,有点施舍的样子,但也有了嫂子对弟媳的关切情义。

    王英刚一接过去,刘彩娥就说话了:“弟妹啊,收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你今年要靠建国和援朝了,俩孩子饭量都大,你得早点准备准备。”这语气像极了赵耀宗没死时的王英,那种霸气,那种颐指气使。

    “放心吧,嫂,我都弄好了。”这时的王英就像一个受气包的童养媳模样,不敢大呼小叫,满含小心翼翼。

    “谁给你准备的,也没见你出去走动啊,不会是赵海亮吧?”她眼神犀利而且诡异地看着王英。

    “弟妹,赵海亮可是有家小的,你可要小心被他老婆知道,挖烂你那张脸,撕叉你的两片嘴啊。”刘彩娥没留半点含蓄和情面,一针见血地警告王英,这种谣言要是放在以往,给她刘彩娥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来,那是会被王英挖烂脸、撕烂嘴的话。

    “嫂,看你那一张嘴吧,尽是瞎说,他是昨天去二郎庙会上,帮俺带回来的。”王英本来想拿出赵耀宗活着时的勇气,打击一下刘彩娥的嚣张气焰,但她实在没有底气,赵耀宗是活不过来的,于是,话语中明显有些替自己辩解而已。

    “啧啧啧,你还说,你还说……”刘彩娥神秘而且诡异地退了一步,手指头指着王英,嘎嘎地笑着。

    这要是放在以前,王英早就翻脸了,但现在不能,她得靠着赵耀祖一家人,才能勉强把眼前的农活应付下去。

    王英本来就是和赵耀祖、赵海亮两家结成互助组的,两家的来往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些,日常能帮的也就互相多帮一些,没想到在“歪嘴骡子”刘彩娥的嘴里却变成了另一种版本的故事。

    转眼就到了麦忙天,人人开始铆足了劲,开始收麦子。

    没想到,今年雨水比较多,老天一直阴沉着脸,时不时地下一阵,这可愁坏了庄稼人,只要看到有半天不下雨,就赶紧一家人紧急出动抢收麦子,收割到麦场暂时垛起来,免得还没收割,麦子已经发芽,那今年就得打饥荒了。

    有脑子的聪明人,早早就联系了乡农机战的收割机。

    随着改革政策的深入,叫了多年的“公社”又改称“乡镇”,不过在农民的口中眼中,“公社”和“乡镇”都是一样的,不管叫什么,大家都懂得。

    赵耀祖家的一块麦田和建军家的搭界,他们一家一早就下地开始人工收割。等太阳晒干了麦穗上的露水,建军坐在早就联系好的收割机上,开始到田间收割小麦。

    人工永远比不过机械化,那收割机一趟就能收割十垄以上,人工一趟只能收割四五垄。那司机师傅,按照建军的指点,“突突突”一转眼一趟,半个小时收完了人工几天的活儿。

    赵建国两兄弟累得躺在麦堆上正喘息呢,建军已经收割完毕,准备往家里拉麦子。

    两兄弟羡慕地对赵耀祖说:“爹,咱能不能也用一下收割机来收割,真快。”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赵耀祖。

    赵耀祖也早已疲惫不堪,腰酸腿疼,听了两个儿子的话,就拎着镰刀,过去陪着笑脸对建军说:“建军,给师傅说一下,也帮我们收割一下,中不?”

    建军说:“收割得排号啊,估计排不上了今天。”建军实话实说,他也是排了好几天的号才排上的。

    援朝说:“那你就说,这一块儿也是你家的,这样不就中了。”这小子干活没一哈,歪点子倒是不少。

    “说瞎话不好吧,那师傅看见咱这有界石的。”

    援朝悻悻地说:“那就算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回转身去收割自家麦子,好像自家没有提前排号的过错,都是建军造成的。

    突然,他抬头看见了一个大发现,那收割师傅把边不准,多收割了两垄赵耀祖家的麦子。

    他可找到理由了,就像终于逮着了建军家的母鸡尿湿了他家柴火似的,鸡是屎尿一体解决的禽兽,援朝这时正因建军没帮他家撒谎而怄火,正应了一句俗话:没窟窿下蛆虫,正遇着卖藕的。他不失时机、骂骂咧咧地说:“建军哥,建军哥,你瞅瞅,你瞅瞅,你家多收割了我家两垄麦子,两垄麦子啊。”

    这家伙说话像极了他妈刘彩娥,不知道是遗传还是多熏陶自然学会的。一句话,不多重复几遍,好像别人就听不懂似的。

    建军看了一下,确实多收了,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两垄麦子充其量也就能收一百斤左右麦子,于是大方地说:“那就等收完,我赔一百斤麦子给恁吧。”

    “哎,建军,你瞅瞅俺这麦子多厚实,多厚实啊,这起码也得两百斤的,两百斤啊,怎么好意思说是一百斤,不要说俺小气,两百斤一两不能少的,一两都不能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彩娥已经站在了援朝的背后:“你说呢,弟妹。”她朝王英说了一句话,拉王英来给自己壮胆气。

    “那中啊,婶子,恁说多少就算多少吧。”建军也年轻气盛,说话多少有点小情绪。

    “咋的?我又没多要,你自己瞅瞅,自己瞅瞅。”刘彩娥指着身边那密实和稀疏相间的麦子,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这麦子长得一看就是自家两个“屎光屁”儿子干的活儿,麦子长得跟“稀毛秃”差不多。

    建军随口说:“中中中,听恁的。”然后回身和金弟一起去装车了。

    “有俩钱儿,烧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哼,等着戴绿帽吧,戴绿帽子吧!”刘彩娥骂骂咧咧地蹲下身继续收割麦子,援朝倒是听得很仔细,赶紧走过来说:“妈,他咋等着戴绿帽子啊?”

    “你个信球货,你没听人说:劝君莫娶戏子妻,娶妻等于没娶妻,一年四季都在外,专给他人做欢喜。赶紧去割麦,别老躺着,跟挺尸一样,看着闹心,闹心。”如果把刘彩娥的嘴比作刀子,估计这会儿已经把建军活剐了好几遍了。

    等小麦晒干扬净,建军拿秤装了二百斤小麦,给刘彩娥送去。

    刘彩娥嘴里说着:“看你吧,话赶话说到那儿了,你还真的当真了,当真了啊,要不还拉回去吧,拉回去吧。”她一直把建军送出大门口,然后又高声说:“年底要结婚了,就不要老让金英出去唱戏了,外面坏心思的男人多着哩,哎,多着哩。”

    建军一边“嗯”了一声,一边径直往家里走。

    刘彩娥说完,猛地关上大门,狠狠地说:“呸,拽啥拽,拽啥拽,等着瞧好儿吧,瞧好儿吧。”

    王英家的麦子本来是和赵耀祖家的是分开打的,刘彩娥说:“就你那一星半点的,分开多费事儿,合一起吧。”这话绝对是带有不容分辩的意思,不,或者说就是命令。

    王英无可奈何,结果,等麦子晒干,她只给王英装了五袋小麦,嘴里还说着:“弟妹,你家的四亩小麦种得可不咋滴,你看,晒干扬净才这么一点。”说着,手指头直戳戳地指着架子车上的几袋麦子。

    一袋小麦,满打满算一百斤,四亩地就只有五百斤,王英疑惑地说:“不是在一起打的吗?你怎么一下子算得那么清?”

    “弟妹,你这话说的,你的麦子长啥样,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如果嫌少,你说话,如果不够你吃,就到我家来装粮食,装粮食。”刘彩娥的语气比以往的王英高出了两三度,王英在这机关枪的扫射下,顿时偃旗息鼓。

    王英这才彻底明白了刘彩娥关于两家麦子合一起打的真实目的,不过,她得忍着,这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赵耀宗啊赵耀宗,你这一撒手啊,可是苦了我啊,王英打掉牙往肚里咽啊,她的好日子已经结束,而苦日子却看不到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