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里保（四十二 孙生放牛）

    宣统元年（1909年）正月十六，里人垫栏出粪，推湖里去，地耕耕，该种的的种上，牛羊驴马撒欢，郭里保年复一年的农活就这样开始了。

    这天，孙生早早起来，来到前台门，等着开门，进家，先到牛屋看看，把牛草渣子煳搂出去，牛槽涮干净的，添上高粱叶子，然后把牛屎锄走，垫上新土。再看看水缸有水吗，把大水缸挑满，再拿笤帚扫院子。

    这时候该吃早晨饭了，前台门吃什么就跟着吃什么。吃完早饭，把牛赶到西夷河、南大岭，沿着草稞放牛。晚饭前，吆喝牛回围子，牵到水汪饮水，再牵到社场找暖和的柿树下拴上。晚饭后，在牛屋铡牛草，不铡牛草就出牛铺，垫栏。紧一紧系在牛槽鼻子上的缰绳，拾掇拾掇，黑天了，就回自己的草屋了。

    遇到该耪地了，拿锄耪地；割麦子了，拿镰刀下湖割麦。除了下雨天，一天闲不着。这就是孙生的放牛生活，也不容易，可孙生高兴，前台门对他好。

    放牛容易也不容易。上半天翻大山，放牛轻松。尤其五六月，南大岭八瓣子、呦呦草、香椿子，叫不上名字的草，密密麻麻，数不清，一色的绿。把牛撒开，牛就吃青草，地里出的，石头缝里蹦的，不管什么草都吃。牛最喜欢吃驴羊不去的地方的草；草深的地方，大人撒尿，草上有味，牛也喜欢吃，啃干净的。

    牛吃草时候，孙生可以躺，可以卧，可以和几个小放牛的一起扒瞎话——节节草，青棍小，拔你的头，拔你的鸟，拔下一节活不了。小放牛的嘴是真损。

    下半晌串界滚子（田埂），可真累。孙生得在前面牵着一个，不时地吆喝，后面几个牛跟着，叮当的。界滚子窄，滚子下就是高粱、豆子、蜀黍、谷子。谷子站满秋天，都歪歪着头，不怕麻雀吃，吃不败，可怕牛糟蹋。不能让牛下了地，吃人家庄稼，田主不愿意。

    牵牛有道道，牛有头领，得牵最厉害的那个；不牵着，它在后面捣乱，噗嗤把老实的牛顶到庄稼地里。孙生牵着最厉害爬牯牛，后面青黄黑白腱子牛跟着走。起初，爬牯牛不听话，在后面吃庄稼，孙生拿小石块投，把牛鼻子毁淌血，以后爬牯就不敢吃庄稼了，老实地在后面跟着孙生，牛通人性。

    养牛的、放牛的都不喜欢爬牯牛，性子烈。四月，麦黄了捎，找人锤爬牯牛的牛蛋，锤完三天，逛三天，找个麦场溜圈，走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第二天肿得走不动了，还得走。等锤的地方消了肿，爬牯牛就成了腱子，变得温顺老实。如果锤不好，爬牯牛成了二性，光顶仗，大人小孩都不敢偎跟前。

    一个整下午，孙生得搂猴的眼（睁大眼睛）看着，怕后面的牛偷嘴，吃庄稼。牛的心眼赶得上人的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