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里保（四十三 越界）

    一天，在蒺藜山放牛。入伏天的中午，热得人喘不开气，孙生找得风的高冈，把牛栓树底下，就蒙着蓆夹在树凉荫下睡觉。蒺藜山南坡是竹村的，二坡子地种着谷子，谷穗子尺把长，有一头牛挣开缰绳，越界去地里吃谷穗子，竹村看青人把牛一牵，吆喝走了。孙生傻了眼，知道闯了事端，看青会权力大，牛吃了人家庄稼，轻则罚款，重则械斗打官司，牵扯到两个村的事，可大可小，就看什么人物出面了。

    孙生想到了姬明伸。姬明伸承继父亲姬惠立水产养殖留下的家业，仗着前台门的势力，一年年混世渐长。19岁的年纪，一米八多，一身横肉，135斤的绿豆袋，胳膊一边夹一个，有劲。身边有明由、明水哼哈二将跟随，是手下得力打手，明由比明伸小一岁，一米八多，魁梧；明水与明伸同龄，个子不高，混实，粗壮有力。这三人一个混，两个愣，整天拧在一块，形影不离，一般人对付不了。也真对付不了，人家有钱有势有人马，拿啥去和他争斗，只有吃气。

    明伸是恶人，街坊邻居顺着他的毛来，也能相处；不找他事，他不主动欺负人，但绝不吃亏。恶人要是主动欺负人，就没有穷人过的了。他不欺负本村的，可祸害东油坊村。夏天在西夷河青石廊地方洗完澡，把裤子朝肩膀一搭，光腚上了岸，奔村里去，东油坊村的听说他来了，各家各户把自己大门关上，不敢露头。冬天去东油坊村祸害女人，有一个李家寡妇，他看中了，天天去找。过河还找人驮，河底圆石硌脚，明伸又重，人家好不容易把他背到河边，再淌着冷水回去，他找石头砸水蹦人家，溅一身水，冷天冻地的，真是没人性。

    孙生怕见明伸，往日里孙生路过明伸门前，总是胆战心惊。明伸辫子有把棍子粗，辫梢捆在粗脖子上，敞着怀，裤脚用青布条缠到膝盖下，谁见谁怕。可也巧，每次路过明伸家门前，总会遇到明伸。明伸坐在家里，看到孙生就喊，给我跪下，孙生赶紧跪下。围子西边河堰头上有一溜麦场，明伸在那站着，孙生在夷河桥南边站着，他在这一喊，孙生在那赶紧跪下，不跪不行啊，怕打。孙生胖脸，看上去憨，可精了，心眼多，以后再喊，他不跪了，蹲下；夷河那么宽，看上去像跪着，其实他是蹲着的。明伸也不想真的打孙生。

    明伸打过竹村放牛的，竹村的大都怕他，他说什么，人家不给他犯犟。现在孙生遇到难处，找到明伸，明伸也不推辞，说不碍事，我找人去竹村说说，晚上得给我送来。孙生在树凉阴下一坐，没事了。晚上竹村的果真把牛给撵来了，孙生还有几个小放牛的都在南岭头子上看着，也不去迎。

    后来明俊知道了这事，出面找到竹村的会首，说了好话，竹村看青会几个头面人物召集全村会员，好说歹说，方才平息众怒，事情才算罢休。农村就这样，每个人都怕恶人，可一旦涉及村规民约，个体变成群体，胆量都变得无限大。

    这边，牛吃草，事发偶然，怨不得孙生；明伸，自己的叔兄弟，二叔过世的早，留下这一枝，手心手背的，看到明伸就心疼；再说，在这件事上，明伸也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人的名，树的影，牛越界吃竹村谷子事端的解决靠的是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