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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列土

    男人神色自若坐在车里,脑中飞速思计着。她少有动真感情的时候,拖着只能将感情拖淡了,她这种的,今儿好不易生出些飘着的情,许明日就无了。比他无情百倍,他跟她比,简直情种。他想着,许人都是犯贱的,张家小爷也有恐慌抓不住女人心的时候,也算报应,他自嘲想着。

    想定他甩了碍事的大氅跨下车,两三步行至车前,大力拉开车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压在车框上,附下身严肃道

    “我马上需要回去签署一份紧急文件,你跟我回去,等我签完,只对你说几句,就放你走。”

    沈京华的眼睛看到他的压迫,那种专属于上位者的压迫与窒息,可恨的白雾涌入车内,她与雾气中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两年来,他身上少年气褪去大半,五官越发深邃。

    他签文件,同她有什么相干。

    薄雾散去,余光中,高耸入云的时代大厦,法式风情的华新银行大楼,建筑务实的德国工会馆逐渐显露出来,还有那张放大的脸。他生来就属于这个飞速发展风云变幻的时代,连外形都同这城市如此契合。

    于是她蹙眉对司机说这条路堵了,掉头换一条路走。

    张家小爷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扔到自家车上,张副官一个没跟上,自家小爷就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61号公馆——

    沈京华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男人无奈道

    “你不是有重要文件要签么?文件呢”

    “文件,啊,这不正等他们送过来么,”

    他摩挲着眉毛想辙,抬眼看沈京华拎包要走立马讨好道“诶,诶,你等我去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尽快送过来,你等着。”

    转身进了侧屋,他装模作样随便给部下拨了通电话,电话对面传来热闹嘈杂的推牌声,他隔着一面墙捂着嘴低声道“干嘛呢?”“哦,好好玩儿哈,不用急着巡查,没什么大事儿,好好儿放松放松,啊。”“那个,我没事儿。”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文件?”沈京华倚在门口不冷不热道

    “真没意思。”说完便头也不回拎着包往外走。

    “诶”张家小爷猛的追出去,他越追,她越快,终在跑下二楼楼梯前,将人压在了楼梯口那堵南洋墙上。

    “我给你看样东西。”沈京华看到他死死搂着自己的手松了,从身后变出个墨绿皮的小本子。

    翻开头一页上赫然写着张家小爷与大太太林凤芝的名字,是离婚书。

    “我同她本是家里做主,因有婚书,抵赖不得,如今作罢,放她自由,也给你我一个名正言顺。”

    他俯在她耳畔低声缓缓道来,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散在她颈上,古龙水散发出的麝香味蔓延周身。

    轻飘飘的一个放她自由,单方面的解除婚姻关系,处理的那么干脆利落,不留情面,对林太太是这样,那么他日轮到自己呢?

    她不语,盯着廊下那盏五彩镶金珐琅灯出神,它散发着多么温热有力的光线,拥有着多么顶级高贵的配件,又是多么精致的样子。从里到外无一处不让人爱,没谁能不爱……那温柔、亮堂、其间蕴藏无穷力量的光,无疑醉人。

    就如此吧,她想不到其他,也再不愿想其他。

    “你喷香水?”她转移话题,给自己台阶下。

    “军人身上血腥气重,用香水压一压,怕吓着你。”他回答的郑重其事,神色倒真暗下三分。

    “我以后叫你素素。”

    她没问这名字的原因。

    他亦没答。

    后来她得知,Sulsu是一种西方的药,对治疗濒死的重症病人有奇效,用来救命的。

    北府高层内部乱了,张家小爷子承父业后,下令做的第一桩事,取缔北府政权,从此不再承认北府在北地一切政治决策行使权。在北地人心里,北府就是改了名儿的皇朝,北府的元首等同于新时代的皇帝。北府最后一位元首是张家老帅,老帅死后北府元老连同守旧派合力将张家新帅推上了“皇位”。

    张家小爷在任命书下来没两天就召开内阁会议并在举手表决后宣布,北府内阁解体。

    立府解体、这事儿是天大的。人说张家小爷这次,是捅了天大窟窿。

    立秋

    张家小爷同沈京华约白家爷苏州河潜水,夜里在霞飞路西餐厅宵夜。席间谈起新府与统府的战局。

    白家小爷的话,只要北军闲着,他俩就不敢打。谁都怕真打起来北军趁乱入局联合敌方灭了自己。

    说着话外头进来个军官,在张小爷耳边说了几句,他听了摇头嗤笑一声儿,抽出一张餐巾纸拭干净沾些番茄汁的嘴角,扭头对张秘书长道

    “去准备专列,带上卫队,明天一早,咱们回趟京里。”

    “怎么了?”

    “消息露出来了,都知道我要取缔北府。守旧派没说什么,亲琉派的冯明德部队联合童文的第十师还有,独立派的窦丛部队,在京外、龙城几处哗变。

    呵呵,那窦丛还派人往西京递信儿要面见姓井的,独立派这就不搞独立了?这些人,真是不懂。”

    白家小爷道

    “这,这人数也太多了些,犯的又都是死罪、你能处置的过来?你说你没事取缔什么北府?从没见过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宣布亡国的。”

    “你太看的起我,我没本事做皇帝。”

    “你想怎么处置这些人?”

    “北府是一定要撤,明儿去了,营以上的军官一个个儿的问,谁起的头,谁跟的,问清楚,只一点!带头儿的必须杀。”

    白家爷竖起大拇指佩服道

    “行!行,我算看明白了,你如今是真不把命当命了。”

    张家小爷临走前将两张百元大钞甩在餐桌上,半晌儿自嘲道

    “这就叫杀人、立威、立命!”

    回去的车上沈京华凝神,他不是嗜杀的性子,这次杀的这么厉害,一定有原因,他没跟白少爷透底……

    那日他喝多了酒,大半夜给他在精武堂的一个姓荣的同科挂电话骂道

    “北府元首?九年间黄袍加身的闹剧演了十八场,还不够么?那里头都是些什么人我不说你也明白,乌合之众。偏我爹好个响名头,去趟浑水。看看这世道吧、新府旧府,南府北府,现如今只要敢是成立府的,那就是被国内外盯上了,旁的不说,决不能让咱北军当了活靶子。”

    “只这一条,你说我不取缔行么?”

    “都知道常宁一战北军打没了六个团,可没人知道,这六个团里,有大半都是咱北军主力!我爹在时绿林风气治下,言出不能法随,情义大过道义,我有心改革难以推行,北军现在是老的各自为政,小的吃酒打牌,真正上了战场只咱精武堂带出来的部队还能用,跟琉国这一仗,生生打没了半个家底……可以后呢?像这种仗咱还能扛上几回,打没了咱北军靠什么立命!”

    对面人沉默了。

    “还有一句,国土皆列土,北地亦是华国北地,荣子,这、就是我的道。”

    沈京华靠在一旁静静听着,末了叹口气缓道:“这一杀,不知要杀走多少人心。”

    她心里也明白,他有必杀不可的理由,要想保北军,就只能走这条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