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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复止

    “帅爷在南边有了女人,听说还是个有头脸的。他就像被勾了魂。他做的是天大的事业,向来只肯将正经心思放在军政上,他常说过,男人的心五分倒有三分要用在忙正事上,否则虚度。打他懂事起,扑他的女人数不过来的。可从不曾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老爷子在世时总骂帅爷有欲无情,是个打投生下来就缺一魄的……

    他也不是不爱玩儿,玩起来疯魔一样,可说放立马便放了,有个大小姐,高堂是多体面的人物,不怕跟你说,皇亲国戚也沾着边儿。为了跟他好,生生跟家里断了关系,是体面也不要了,脸皮也不要了。能怎样,也不过三两天就扔一边再没上过心的,好好人家的女儿上赶着给他做妾,现在小脸儿焦黄,叫我这当下人的看着都心疼。是以这几年太太也从来不担心那些外头的货能起什么秧。”

    “那你还担心什么?”

    “亲妈诶,这回可真是要死了,帅爷真像变了个人,之前那些他根本不瞒着太太,有些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小蹄子,往往还要太太替他赶人呢!这次他要同我家太太离婚!还搬去沪上同那女人住了,半年都没回京里了。太太也是本本分分人家出来的哪里经得起这种事,这可怎么好啊,我的亲妈诶。”

    “干小姐,”吴家阿婆拍了一下巴掌说道:“你不提呢,我也就不说了。你知道我是最怕兜揽是非的人。你叫了我声亲妈,我当然也就向着你家太太些。

    你说的那个女人我也听人说过,姓沈的、是南边沪上头一号的艳星交际花,八字邪门的很!去年有个追她的小开,送房子送车子的,到后来呢人也没追到,没多久一家子都横死了。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你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东西?她没有两下,就能拢得住这些人?你家爷那要搁以前的说法,那就是北地的皇上啊,她都有本事抓得牢。

    这种事情历史上是有的:褒姒、妲己、飞燕、太真~这起祸水!你以为都是真人吗?妖孽!凡是到了乱世,这些妖孽都纷纷下凡,扰乱人间。那个女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呢!我看你家太太呀,总得变个法儿找个大师做道场替帅爷消了这场灾难才好。”

    “亲妈,我是真心疼我们太太。”女人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前日里放了两回血,整个人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沈京华给他擦汗时毛巾还没沾到表皮就是一股冷风,从毛孔里往外透着寒,外国毒针实在厉害,比鸦片还要人命,毒性也就入骨三分了。

    洋大夫说帅爷实在不是寻常人。农忙紧收成时,村民让他把这针给村里耕牛打、一管就能给撂翻了。哪里听说过有人一日三五针这么扎还能活命的?

    都说沾了毒,人就不是人了,老话没错。他被绑在椅子上,粗麻绳结结实实捆了七八圈,毒瘾上来的时候死命的挣,手腕子脚腕子渗了血。反复两三次,新伤叠旧伤,麻绳同皮肉长在一起,不分彼此。夏日里,只四五日功夫伤口已然化脓。

    他偶尔清醒就不停命令副官带她离开,失去神智就会破口大骂。

    他那么不可一世的人,竟不止一次涕泪横流的蹲在她面前求她一枪了结了他。

    沈京华无法,在他第三次央求她开枪杀了他时,阂眼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

    “要么、戒了毒,要么、戒了我。”

    张家小爷的眼底瞬间泛出一股清明,打那儿开始,哪怕再疼的受不了,也没张口要过一回针。

    公馆里的人成日进进出出,冷水热水,一盆接着一盆往屋里送,帅爷药劲儿上来后时冷时热,两种水都要时刻备着擦身。张副官寸步不离看着自家小爷七日没合眼,谁劝也不顶用,熬的不成人样。

    所有人即将崩溃时,事情迎来转机,第八天。他疯的不再厉害,人清明的时候也越来越多。霍尔大夫解释这是因为抽出了足够多的毒血,新血更替后开始循环,身体里的毒性自然也少了。

    身体状况一日盛过一日,到第十五天,人都能下地走路了。两个月过去,人越发精神起来。

    张家小爷身边的亲卫眼见帅爷面色不再阴郁,整个人越发生龙活虎,眼神里又恢复了往日那股洒脱神采。

    说沈小姐实在是个有道行的,张副官笑道

    “沈小姐一来,可比扎那毒针更能消帅爷的心病,用不上了,自然也就戒了。”

    “沈小姐能比毒针还毒?”

    “嘿,你小子说什么呢”

    连日来,馆里的小兵儿们发现张家小爷精气神儿不能叫日渐好转,简直更盛从前。重获新生的帅爷似乎多余精力无处安放一般,日日开他那辆改装过的普利茅斯拉着沈小姐招摇过市,喇叭摁的整条街都听得见。甭提多扎眼了。

    沈京华明白,他的心病未愈,如今表面有多咋呼着虚张声势,装的若无其事。内里就有多压抑。

    北军统帅的位子北府总理的名头使他必要承受这些,只能让时间慢慢的,新伤之痛在日后漫长岁月里终将沉淀为难以言说的沉疴旧疾。

    时间从来不能冲淡,只能习惯,因为习惯是以选择漠然。

    她任由他疯,近日连带着她也故意回避着些什么东西同他一处疯。

    那日在德登山庄打高尔夫,他有心逗她,将球藏在手心儿。

    “哎!球哪里去了?”沈京华扎着高马尾,一身白球衣,一顶白鸭舌帽,如同专业球手。

    他一身浅灰缎面休闲西装扛着球杆,跟在她身后装腔作势道

    “就是啊,球哪去了呢?学江,你快点儿找找。”

    看着自家小爷这幼稚样子,张副官忍俊不禁,憋笑的辛苦。

    “我猜啊,一定是你一杆进洞了!”

    沈京华道不可能,她眼见她打出去的球偏离球洞好几米滚出去。

    张家小爷手腕子一转,将身后球扔给张秘书,张秘书神会,立刻小跑着将球放进球洞,配合十分默契。

    只见球场上的体面男人一边突然夸张的高声叫道

    “哎呦喂,看看看看,我说进洞了吧,你还不信。”一边拉着个素白的女人去看,似在求个夸奖。女人也不看洞,只逼视的看着一旁的张秘书,他忍不住告饶

    “哎呦这姑奶奶,帅爷,我这儿可是认了啊!”

    他见事情败露“哎呀”一声,作势要用球杆去打自家叛徒,那副像哄小孩儿似的幼稚嘴脸惹的女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男人搂着女人,二人肆意的捧腹大笑,笑声在一片绿意的空旷球场回荡,经久不息。

    后来,他问起她从何处知道他染毒的。她看着不远处一家三口,男人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着小女孩挥杆姿势,中午天热上来,女人脱了男人的夹克外套收在手里微笑在旁看着,实在岁月静好……

    半晌儿回神敛眉笑吟吟道“你的二太太。”

    张副官心道不好,张家小爷闻言果然神色暗了暗,那日之后二人再没对话。

    回了公馆所有人都能看出俩人气氛不对,果然第二日下人去打扫发现沈京华住的房间空了,行李箱也不见。忙问起门口值班的兵,小兵答人昨夜就走了,帅爷得了消息都同张副官开车追出去半天了。

    凌晨五点的上海仍在睡着,人们在十里洋场或私人会馆或随随便便一处泡了通宵,沪上一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终隐匿消弭于太阳升起前的黎明。

    晨雾填满街区,不远一辆黑色轿车劈破晨雾缓缓驶来,浓白里透着灰丝的晨雾拥有无形压迫感,街上偶有几个裹着风衣的行人,只肯暂时现身,待车辆渐远后,瞬间又埋在雾气里,看不见头脑了。

    它此刻似乎在叫嚣着想从车窗涌入吞没车中人。

    她在车里睨着它,神情冷漠而挑衅。她想自己早该抽身了,他一妻一妾从不是什么摆设物件,那是活生生的真人、知礼得大体,有血有肉的不是不知道疼,他这样对谁都是折磨,她不能再这样装作无事发生,两个女人的悲惨需要他去面对,解决。否则无法,不如自己提早抽身,也算个了结。

    正想着雾色中猛然飙出两辆车横在街口,惹得街上此起彼伏一片不满的鸣笛声。那些被雾气吃进肚里的车子们似乎被亮红色的车大灯激活过来似的,着急现出身。今天,街上四处透着类似末世的悲凉。

    晨雾里的来人一身褐色军服,是张副官。他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话来:请沈小姐过对面车里说话。

    还有什么可说,她再多说一句就是对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