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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落

    七月二十日,参与兵变一干涉事人等在京郊处决,涉事人数之众,家属抚恤金装了满满当当一卡车的银元。张家小爷铁腕之下,京外事变得以平息。七月二十五日,北府内阁一纸和平公示通电全国,标志北府彻底瓦解。

    消息传到南境,北府取缔事件使新府与统府矛盾越发尖锐。摩擦不断,双方终在十一月初于南境广深爆发大规模冲突,史称广深事件。

    61号公馆——

    “劳烦您大老远跑沪上一趟,您看这事儿弄的,帅爷昨儿解散了北府,您今儿个就到,帅爷说这就任照是不能拍了,您给拍张家庭照就得。”

    “不敢,应当的,不瞒您说,这历任的北府府首的就任照、家庭照那都是我拍的,打北府成立那天起到如今有九年了吧,这府首走马灯似的换,统共一十八位,轮到您家帅爷这儿那就是第十九位了。”

    “呦,那还真不少。这么说您老是活档案啊。”

    “嗨,什么活档案。”

    花厅里,老头花白着胡子用褶皱横生的手抚摸着照相机上的透明圆片缓缓道

    “这照相机,诶,看见没,这照相机的镜头啊,它就是历史的眼珠子,沧海桑田,世事变化,都搁在里头呐。”

    沈京华懒懒靠着花窗,闻言朝厅中央那台照相机瞥过去,午后日光倾泻进厅里,大缕的反射在光洁浅黄的橡木地板上,灰尘在光里无所遁形,那只小小的镜头在飘着灰尘的空气中反射出一片斑斓的光晕。

    她今日少见的穿了身墨绿斜襟旗袍,苏缎的光泽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水滴领显得颈越发欣长,无袖设计下露出两条冷白的臂,泼墨似的黑发,腕子上套了只水头极足的白玉镯,自有说不出的韵致。

    张家小爷穿戴停当打二楼下来,看着她手上那镯子眼底笑意不由得深了五分。

    他昨日已通电全国解除北府,前日照相馆的师傅打电话过来商问拍摄就任照的日期,他想也没想就让推了。可老爷子认死理儿,非乘火车从京里赶过来,说是不管哪个覆灭,只要你做了府首,哪怕一日,也是要拍的,这是规矩,不能破。

    张家小爷私心也想,就任照不拍,是该拍一张双人照的,翌日登到报纸上。要举国皆知,沈京华是他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女人,只能是她。

    在轻柔温暖的日光中,一身戎装的年轻统帅端坐在正位藤椅,一身墨绿的女人柔柔的立在男人身侧,二人面相镜头,笑的岁月静好。

    京里新帅府——

    “你知道那个胖婆儿宋太太呀,她先生宋协理搞上个什么“五月花’的小酒女。她跑到我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我替她求求老师父。我拿她先生的八字来一算,果然冲犯了东西。宋太太在老师父灵前许了重愿,我替她念了十二本经。现在她男人不是乖乖地回去了?后来我就劝宋太太:“整天少和那些狐狸精似的女人穷混,念经做善事要紧!”

    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侧坐在厅里,唾沫横飞的对主位上安静端坐的女人讲道。

    吴家阿婆硕壮身材,没半根白发,一双放大的小脚,仍旧行走如飞。曾上四川青城山听过道,拜了上面白云观里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师做师父。在京里家中设了个法堂,中央供着她老师父的神像。可预卜凶吉,消灾除祸,信徒颇众,大多是中年妇女,有些颇有社会地位。这些太太们的心灵感到空虚。于是每月初一十五,她们便停止一天麻将,或者标会的聚会,成群结队来到吴家阿婆的法堂上,虔诚地念经印拜,布施散财,救济贫困,以求自身或家人的安宁。有些有疑难大症,有些有家庭纠纷,吴家阿婆一律慷慨施以许诺,答应在老法师灵前替她们祈求神助。

    她今天被林太太的贴身丫头罐儿找来给帅府“前任大太太”算命,说是有法子能祛除灾祸,让帅爷回心转意。丫头非拉林太太来听,林太太听了却只觉得聒噪,无奈拿起一旁的京里报看着解闷儿,视线不由得被一张大大的合照所吸引,“北府最后一任府首夫妇合照”。

    “这就是他沪上的女人?”

    女人有些赞誉的点头道

    “净扮又鲜艳,是我我也喜欢。”

    她低头喝了口茶,语气平静的不得了。

    “罐儿,封几两银子送吴家阿婆回去。我那儿还有几本旧书没译好,出版社来信催两回了。应了人家的事儿不好不做。赶在我临走前译出来,也算得个圆满。”

    说罢撂下报纸,淡淡走了。

    小丫头听着哭红了眼,太太那么好,知书达理,良善温和,五年来把京里新帅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就为最后落得个弃妇名头?

    她问太太这话时,太太正伏在帅爷书房那张黄花梨大桌上临摹拓本,神情专注,日光洒在她梳得极规整的双盘发髻上,耳垂上的银坠子在宣纸上映下两处温柔剪影,抬眼笑着对她说

    “罐儿,这世上大多事往往皆无道理可讲的,这才是寻常。世事无常,能在无常中求到寻常,已是很好了。”

    两府的战事近日愈演愈烈,西府统府同时派来请求张家爷出兵支援的各路来使成日走马灯似的来往于馆中,几乎要将61号门槛踏破。面对各路人马张家小爷也不算怠慢,只让安排打打卫生麻将。

    这些说客送人、送钱、送资源,其中以井先生派出的李氏夫妇出手最为阔绰,两人财大气粗,无论麻将桌上,军火交易抑或慈善拍卖会,大笔银元名家珍藏流入张家小爷的口袋。

    人道张家小爷,这招以进为退,表面大刀阔斧的卸了府权,与世无争。实则内里算盘打的噼啪响。

    “他与世无争?谁信?自古掌兵权者收天下,他北军不小吧?主力还配的一水儿进口德式装备,他老子留他这样一副好牌他能忍着不打?南境权层心里都明镜似的,也就西府那莽夫信以为真,放下心来跟老井大开打,他呢?坐壁上观。”

    “等着吧,北边儿那位爷比他老子道行也不浅。”

    包厢里的白正鶴耳朵里听着外头散座人们的谈话,手中银叉卷起一嘟噜茄汁意大利面送进嘴里,紧接着着把侍者端上来的小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而后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一对亮眼男女无奈道

    “听见没有?人家外头都怎么说你的。”

    张家小爷仰着身子手里摩挲着他刚从沈京华手上褪下来的那只翡翠戒指乐道

    “高兴随便骂,只要我的北军得了真实惠,就成。”

    沈京华不由暗骂他一句无赖。

    散了场儿,沈京华坐在副驾上看着他侧脸,认真开车时倒还有几分难得的正经。

    “戒指还我。”

    张家小爷逼停了车子,侧过身来盯着沈京华狐疑道

    “你的戒指我都见过,这只是谁送的?盛先生?”

    “好没意思!”

    这样拈酸吃醋的话他隔几日就要说一回,项链、耳坠子、手表,只要有看着眼生的他统统都要查问一遍,直逼得沈京华最近除他送的首饰外再不敢戴旁的。

    不对,这是他前日同她逛百货大楼时买的,怎么他竟没发觉?

    “你最近心不定。”于是她递了个青苹果给他手里缓缓道。

    他不动声色大剌剌咬着苹果,神色却渐暗下来,如今北军名声在外,可内里已是把老底掏空了。北军老帅身死,他匆忙接任,主少国疑,不来一场硬仗,先不论外头的,单北军高层这些人就把他吞了。他有心养精蓄锐保存实力,是以南边战局,就只能选择中立。

    常宁之役后北军里是定了,可乱世中时局却从未有定,琉国和南边两府随时可能发难,想要保住北军家底唯有与狼共舞。

    此刻唯一能破局的点,就在精武堂。

    常宁战役后,南境青年学生看北军张家犹如神邸,利用此契机他年初议定精武堂对南招生。沪上仍在统府管辖范围,不允外来招生渠道。只退而求其次,将招生点设在与沪上相邻的正州。只需再等上两年,不,一年就好,他这样想着,给他一年他就能带出一支全新的北军主力,到时北军也就真安身了。

    他想的周全,可乱世之中,世事大抵,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