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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鸟

    “看见这满堂的物件儿?今儿呢,是专门给李夫人备下的。可要好好让李夫人给我们唱场游园惊梦才快活。”

    她声音不大不响,捏着分寸,却只让在座都听了个清明。

    李夫人面上先是一愣,听明了话。只将握着茶盅的手攥了个通红。

    李部长的填房夫人,她明白她的身份,也珍惜她的身份。她那时才冒二十岁,一个清唱姑娘,一夜间便成了将军夫人了。卖唱的嫁给小户人家还遭议论,何况是入了侯门?

    跟了李殿奎这几年,筵前酒后,哪次她不是捏着把冷汗,任是多大的场面,总也应付得妥贴,走在人前,一样风华翩跹。谁又敢议论她是秦淮河得月台的小月红了?

    可今晚这女人一句话,又要生生将她扒了皮,打回原形!多么狠毒……

    她早知这二人的烂事,可从来都是只有替他们兜着的。这女人从来人前对自己也算得上和气,怎的今日突发作失心疯?

    于是她向李部长投过去求救的目光,李部长埋头慢条斯理切着牛排装作若无其事。

    她又看向沈京华,沈有些助力道:

    “早几年便听说过的,李夫人的游园是一绝,今夜倒是我有缘,能听李夫人赏一曲,以悦耳听。”

    她琢磨着沈京华方才几句话。便发了狠,也是,不就登台唱戏?想听还不简单,秦淮河的大青衣,还怕压不住今日的场子?

    刚要起身,却见何夫人走到她身边,按着她肩膀道:

    “李夫人,我们可许久未对过杯了。”

    她用尖细的手指挑了银酒盅来慢条斯理道:

    “花雕不比别的酒,最易发散。知道夫人回头还要用嗓子,这酒暖得正好,少喝点儿,不会伤喉的。”李夫人只得举起了杯子,缓将一杯花雕饮尽。酒倒是烫得暖暖的,一下喉,像股热流般,周身游荡起来。可饮下去却是刺拉拉的割喉。虽说花雕容易发散,饮急了,后劲才凶呢……

    说话间,李夫人已站到了那屏风前,半背着身子,一只手却扶在插笙箫的那只乌木架上。一身净黑的丝绒旗袍,脑后松松挽了个贵妇髻,半面脸微微向外,莹白的耳垂露在发外,上吊一丸翠绿坠子。客厅里几只喇叭形的座灯像数道注光,把她的身影,袅娜地推送到那档云母屏风上去了。

    沈京华透过放大的屏风发现,李太太的肚子,是微微隆起的……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山楂羹要凉了…”

    何府首边听戏边微笑着对何夫人耐心道。何夫人闻言冰了一张脸,一言不发。手却有些颤抖。

    李夫人一边唱一边睨着何夫人手腕上那几只金光乱窜的扭花镯子,忽然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一股酒意涌上脑门,刚灌下去的花雕渐渐着力了,只觉两眼发热,视线都朦胧起来。

    何夫人身上那袭红旗袍如火焰,明晃晃烧到了自家男人身上,他衣领处的铜扣像火星子般跳跃起来。何夫人一对眼睛像两丸黑水银在她惨白的脸上溜转着,李殿奎那双细长的眼眯成一条缝,射出逼人的光,两张脸都向着她,一起咧着整齐的白牙,朝她微笑着,两张发油光的面靥渐渐地靠拢起来,凑在一块儿,咧着白牙,朝她笑着。

    “怎么还不喝呢?山楂羹要凉了。”

    何府首依旧微笑问询。他站起了身,用一只手搂着前头衬衣衣摆。另一只手崴了一勺山楂膏送到何夫人哆嗦着的唇边。

    血红的山楂汤,被装在精致的银色器皿中死寂流淌,在金色的铜锣反射下泛着乌突的诡光。何省卿的脸依旧和蔼亲切,那秉递过来的银勺,是蓄势待发的穿心剑。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一一

    泼残生一一……她的嗓子哑了。

    全身血液一下子涌到头上来,两腮滚热,喉头好像让刀片猛割了,一阵阵刺痛。

    何夫人却在此刻突然发作,一下子跳起将面前勺羹打落在地。

    沈京华从那屏风上看到了何夫人投上去的侧影儿,她的肚子,也是微微隆起的……

    山楂,肚子。肚子,山楂。不能生……

    沈京华感到莫名心惊。

    眼看何夫人在同何首府长久的对视中败下阵来。那女人嗤笑着,仰头将仆人递过来的山楂羹一饮而尽。便晃悠着身子出了餐厅去。

    李夫人已发出不来声儿,她站在那里,急的满头是汗。可偏此刻桌上人的目光都被那作怪的女子吸引了去。渐渐,她的肚子,开始疼起来。

    “我……”她慌忙的想求助于人。

    “噗通——”外厅突然传来一阵闷响。

    “来人!快来人!”一个尖声尖气的女声儿传进来,仆人跑进厅慌乱道

    “先生,夫人从楼梯口跌下去了!怕是不好。”

    一句话,桌上的人都动了,只李部长呆愣在原地。

    “快去挂电话,呀!下身儿怎么出了这样多的血……这可怎么好?”

    何夫人横躺一楼楼梯尽头处,血,从火红的旗袍底子开衩处迅速渗开来,一大滩。盛开的大丽花。坦然的绝望,清醒的迷茫。

    天花板上飞扑着西方画师手绘的五彩鸟,她不是笼中鸟,笼中鸟,笼开了便会飞出去。她身后捆着整个南拢傅家,一场政商联姻中的吉祥鸟。是被金丝银线绣在绫罗锦缎屏风上的吉祥鸟,一辈子只能在屏风上,直到屏风发霉腐烂,艳丽的翅被虫蛀出腐洞,永远飞不出去的,甚至连扇动的机会都不被允许。

    三回,这是第三回了…洋大夫说,这次若再流掉,真就不成了。

    “究竟……是哪个不能生?”

    她笑着,从腔子涌出汩汩血泡染红惨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