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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曲音杪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阳光下的她宛如一缕透明的虚影,给人一种一碰即碎的错觉

    清风每每浮过她憔悴苍白的脸庞,都会带来一股悠然的香气,每天如此,直到有一天,这个香气突然消失了

    “每日院里都会有清香飘来,为何今日没有”

    身旁的丫头一听夫人开口说话了,顿时吓的手足无措,立马上前去问:

    “夫人您……您说什么?”

    曲音杪很累,光是说话就极费力,奈何这丫头吃惊过了头,讶异到非要她再说一遍,令她不甚烦恼:

    “我说,院中的那股香气没有了”

    “回……回夫人的话,是院里的桂树死了”

    曲音杪闻言,淡淡道:“是吗”

    而后她轻声一笑,笑的很是凄苦

    “那真可惜”

    ……

    次日

    院里悄悄多出了许多桂树的苗来,小小的苗儿种满了整座落雨轩,曲音杪缓缓走出房间,望着这满院的树苗,只轻描淡写的看它们一眼,什么也没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季到来万物复苏,这日里,曲音杪依旧是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感受着比平时多出几倍的桂香

    黄献自打她笑过后便不敢再去打扰她,因为他怕她的笑容会再次消失

    他总爱这么远远的注视她,一驻足就是几个时辰,他不求与她见面,不求与她交谈,只求岁月变缓变慢,让他能有更多的时间看看她,每夜如此,直到到深夜,直到曲音杪准备回房睡觉,他才肯离去

    冬季到来,雪花纷飞,这一天曲音杪休息了一下午,想是休息过了头,回榻后竟怎么也睡不着,她辗转几番未眠,便抱了手炉在怀里,来到院中看雪

    ……

    ……

    “你刚说什么,说你要去哪?”

    “去看嫂子”

    “!?”

    安寻逸有些吃惊,捂嘴叹道:

    “你看黄夫人做什么,你知道她住哪吗你就去”

    “笨,黄立不是说漏嘴了吗,落雨轩啊”

    “噢,你别怪我多嘴,就你那师兄,那脾性,能娶媳妇也是有福”

    安寻逸说的嘲讽,七君虽觉他这话无理,可也还是不厚道的笑了

    “黄师兄此次出手相助,于你我有恩,我俩去拜见一下嫂子也是应该的……顺便还能打听一下黄师兄的去向不是?”说完后七君接着解释:“更何况我们这还等着他想法子带我俩去玉海呢,他这老躲着我们可不行”

    安寻逸“嗯”了一声,急急跟上前,二人向着落雨轩院方向而去,隔着十几里就闻到了浓郁醉人的桂花香,桂花是四季花,初冬时还开着不奇怪,可这味道未免也太浓烈了,猛吸一口不觉得香,反而有些呛鼻,七君讨厌的紧,手凑到口鼻前扇风道:

    “这是种了多少桂树啊”

    ……

    ……

    曲音杪脚步缓慢,脸色发白,想是有些不舒服,走着走着又坐下了,她向来入睡很早,半夜也不喜唤人服侍,下人们为了不打扰她,便会在她回房睡下后离开院子,紧锁院门不让任何人进出

    曲音杪觉得这样无人的院子很是清静,很是舒坦,她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看了会儿星星,看的无聊了,便低头拾了把雪在手里攥着,捏成一个球,捂到它们全数化去,然后又拾起一把雪,再捏成球,再化去……她乐此不疲,直到双手变的雪热,甚至有些灼烧,才肯罢休

    怀里的手炉冷了又冷,冰的她腹部冰凉,曲音杪发觉后,把手炉抱出来放在一旁,她身子一动,外衣不由敞开了些,阵阵凉风趁势灌进了她腰间,冷的她猛一哆嗦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曲音杪玩雪玩的出神,忘了时间,最后终是困意眷眷,打着呵欠准备回房去睡了

    一阵风鸣声嘶啸而过,所有的叶子都开始颤抖,四周流露出阴暗的气息,弥漫出丝丝缕缕的异样

    曲音杪感觉不到这些,在她的感官里,无非觉得风大了点,雪化了些,泥土的气味而已

    自她武功被废后便重病缠身,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乃至这么浓烈的杀气她都感觉不到了

    曲音杪刚想回头,耳中风声还未弱下,刀割破血肉的声音便应接而来,鲜血以箭羽般的姿态从她眼前飞速而过,尽数浇洒在了地上

    曲音杪只觉的肩上一沉,像是被一把重重的弯刀砍中,她低头看到左肩鲜红一片,果不其然是刀伤,伤口很深很痛,痛到她没有力气叫喊,痛到她双腿发软无法站稳,一不留神就摔了个皮破血流

    砍中她的这一刀又狠又深,无疑致命,血狂涌,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越发透明,她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竭尽全力想要看清来人的脸,她想着,死不可怕,死对她来说是成全,所以为表成全之恩,至少让她看一眼来人的模样……

    她这一看,颇为意外

    来人是个生面孔,竟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就站在曲音杪的面前,肩上扛着把弯刀,一脸骄傲,嗓门颇尖:

    “什么高手,连这么简单的一击都挡不下?”

    曲音杪心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自己的命轻贱,无所谓死在谁手里,也无所谓怎么死,活着既然无趣,下一世便不再为人

    曲音杪认命的闭上双眼,不做任何反抗,不说任何遗言,面对死亡,何其有幸,她庆幸自己这可悲的一生,终于迎来了结束

    小姑娘看了看曲音杪的反应,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道:

    “明明已为人妻了,那傻大个儿怎么就对你念念不忘呢……”

    傻大个儿?

    !!!

    曲音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就蹬地而起,一双眼死死将女孩盯着,步步逼近

    她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也不知小姑娘说的是否就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可她不管这些,直觉告诉自己,女孩口中的傻大个儿,一定是他!

    ——曲长决

    曲音杪只觉头皮发麻,激动到不能呼吸,口中吐词模糊不清,只一味问着:

    “是长决师兄让你来的……?”

    女孩悠悠一笑,道:

    “抱歉了曲姑娘,听闻你是高手,我便擅作主张想要试你一试,不曾想伤到了你”

    她嘴里虽说着道歉的话,可眼中的杀意却未褪丝毫

    “是长决师兄让你来的,是不是?”

    曲音杪不在乎她是怒是愤,执着问着,小姑娘见状,皱起眉头想了想,忽而点头道:

    “是啊,他受伤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偷跑出来杀你,虽然他肯定不同意我这样做,可我不甘心啊,因为只有你死了,才不会有人妨碍我和傻大个儿在一起呀”

    她后面说的一大段话曲音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唯独听清了那句“他受伤了”

    他没有死!

    他只是……受伤了而已!

    曲音杪心里这样想着

    “你说的……是真的?”

    曲音杪激动的连声音都变了,全然不顾伤口的疼痛,艰难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你是谁”

    “我……”小姑娘被曲音杪的眼神吓的直往后退

    “我……我叫冰糖”

    “快,快带我去见师兄,我求你”

    “他不能见你”

    冰糖被曲音杪疯狂的模样给吓傻了,结结巴巴答话道:

    “……他不能,因为他…他……受伤了”

    冰糖心虚的看着曲音杪,不敢有太多动作,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夜里寒风凛冽,曲音杪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眼眶一圈发红,也不知是哭红的还是冻红的

    安寻逸和七君蹲在楼顶的屋檐边冻得瑟瑟发抖,他俩观看这出戏已经很久了

    冰糖杀气深重,很明显她就是来杀曲音杪的,然而不管谁杀谁那都是黄献的家事,七君和安寻逸不好出手,毕竟事情是个什么状况他们一概不知,贸然出手只会惹麻烦

    安寻逸看的焦急,皱眉问道:

    “我说七君,你觉不觉得,这个黄夫人……有些眼熟?”

    七君默不作声,多看了黄夫人几眼,还真觉得眼熟,加之方才又隐约听见了曲长决的名字,心下一琢磨,恍然大悟

    这黄夫人,不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曲神仙吗

    曲小姐奇思妙想,八面玲珑,以聪明出名,以才华出众,封魂师中显少有女子精绝,郭晓排其一,曲音杪排其二,与郭晓不同的是,曲小姐的封魂术自成一派,一套独门催魂咒,其功效能使人产生灵魂出窍之感,此外,曲小姐不仅颖悟绝伦,长相也是极美,笑起来温婉动人如同仙子,故而人送外号:奇思妙想曲神仙

    曲音杪的师兄曲长决也是一位能人,素有阳春白雪曲长决一称,二人当年双宿双飞,惹人艳羡,虽之后不再有过他们的音讯,但也不曾想曲神仙竟在黄府,还成了黄献的妻子!?

    黄献也观看这场好戏很久了,他听到曲长决名字时的表情不比曲音杪好到哪去,曲长决这个名字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阴霾,对于这个人他曾经无比愤恨,愤恨到连信奉追随他的人都想要屠戮殆尽,黄献这个人表面不张不扬,看起来与阴狠狡诈最不沾边,可谁曾想,就是这样一个爱说爱闹,孩子一样的少年人,在他平淡的外表下,藏的竟是一颗残酷毒辣的心,他万般确信,曲长决不可能还活着,因为人是他亲手杀死的,活没活着,他最清楚

    “曲长决?”

    安寻逸记起来了,惊呼道:“那个阳春白雪曲长决?你…没听错吧”

    “绝没听错,她刚才一定说了‘长决师兄’这四个字”

    七君笃定非常,安寻逸也不是真的怀疑她听错了,只是这曲长决和曲音杪双宿双飞是世人皆知的事,俩人郎才女貌登对的过分,不知羡煞了多少世人,佳话美谈一传至今,哪里肯相信曲音杪其实是嫁给了黄献这种事,况且还是被锁在了这里,神仙都成病秧子了

    七君感叹不已,心说黄师兄真是深藏不漏,他和曲长决曲音杪二人究竟有什么关系,怎么看这氛围,越来越像是棒打鸳鸯强抢民女的戏码了?

    黄献自认,曲长决该死,因为只有他死,曲音杪才会乖乖待在黄府,而当他以为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回归原本,一切都将变的美好时,却忽然发现,曲长决,还活着!

    这不可能!

    黄献有些手足无措,心中的慌张大于惊讶,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杀死曲长决的那个夜晚,人是他亲手杀的,死没死他很清楚,可是……可是他还是怀疑了,怀疑了自己亲手做的事情

    是他太大意,还是曲长决太狡猾,是他想多了,还是当时真的漏下了什么

    月色朦胧,照映在脸上诡异非常,曲音杪与冰糖僵持的太久,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不动,黄献思前想后越来越愤怒,他起初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但由于曲长决生死未知的事情久久折磨着他,着实令他无法冷静,他几乎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就决定要杀了这个擅闯黄府且胆敢打伤曲音杪的臭丫头,企图趁早了结当下混乱的局面

    至于曲长决的死活……还是由他黄献来亲自告诉曲音杪,彻底断送她可笑又可悲的念头吧

    一道紫气闪电般窜出,在月下光影般交错,那紫气像极一把锋利的利刃,飞速穿越了朦胧光线,不偏不倚的直逼冰糖而去,其速度之快力量之强劲,完全不是一个小丫头能招架对付的了的,曲音杪看的心惊肉跳,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黄献,慌乱之下她一下子冲了过去,胡乱冲着那道紫色利刃疯狂喊道:

    “住手!黄献!住手!”

    她声响那刻,黄献旋即收手,与此同时紫刃在距离冰糖约一拳之隔的地方陡然停住了

    杀气藏在劲风中遇声消散,如一团无形的烟火爆炸在冰糖的眉目之前,威力弱的连她的鬓发都没撼动丝毫

    冰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一双大眼死死瞪着曲音杪,当真是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曲音杪你干什么啊!”

    冰糖吼的都快破音了,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紫刃突然弯曲成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变换着形状

    “曲音杪你疯了吗,你这弄的什么啊……”

    七君在远处看的清楚,心里只替冰糖干着急:那哪是曲音杪干的,那分明是黄献的独门法器象形皇极啊

    象形皇极千变万化,通身紫色,常是无形之形,出招必见血,黄献方才收手乃是因为曲音杪的极力阻止,可谁知冰糖那丫头愚笨,看不懂情况不说,反还冲着曲音杪一通抱怨,黄献冷冷发着火,默然催动着象形皇极化成一团雾气散开,雾散之后紫气复又出现,立马化作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锁链,生猛捆住了还没搞明白状况的冰糖,小姑娘被吓傻了,还没开始挣扎就体力透支了,曲音杪像个疯子,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雾中,任由锁链束住自己手脚

    她在雾中一通胡拉硬拽,倒真被她扯着了冰糖的袖子

    她哭的费力,撕心裂肺道:

    “他在哪!他在哪!他到底在哪!!!”

    周围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紫色锁链就像地狱使者一样逐渐吞噬了她们,在那片沼泽般的束缚中,曲音杪泪水狂涌,眸色凄凉,冰糖还在那片昏暗中艰难寻视出路,不曾想被曲音杪抓了个正着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不移,冰糖望见那双充满苦涩的眼睛时,不知怎的心就突的一沉,硬是吞了口口水

    这一刻,她迷茫了

    她不懂,这是怎样一个女人,竟能为某一个人……执着到如此

    黄献轻轻转动手腕,缓缓从空中降落地面,他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冷冷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语不发

    至始至终曲音杪都紧紧抓着冰糖,眼神执着,却又哀伤,也许她是不顾生死,一心想知道曲长决的下落,亦或是她要救冰糖,即便这丫头是来杀她的……可不管曲音杪是如何打算的,她都始终拉着冰糖的手,始终保证她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因为她知道,只有这个女孩在自己身边,只有她护着她,黄献才没有机会下手杀她

    黄献走到曲音杪身边,什么也没做,单一个眼神便收回了象形皇极,冰糖像个冲出水面的溺水者,迷雾刚一消散她便开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曲音杪抓着冰糖的手自始至终就没有松开过,黄献看她一眼,皱起眉头,伸手就去拽她的手臂,狠狠将她拉了过来

    曲音杪瘦弱娇小,黄献拎起她就像拎起个孩子一样轻松,他粗鲁的将曲音杪限制在自己身后,转而低头直勾勾盯住地上的冰糖

    他的眼神冰冷至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险,冰糖看的毛骨悚然,只拼了命的压低脑袋,再不敢去直视他的眼

    远处楼顶,安寻逸拍了拍七君的背,眼神示意她道:你黄师兄要杀人啦

    黄献身姿挺拔,居高临下的望着弱小的冰糖,缓缓伸出了右手,只见他掌中鲜红光芒闪亮,像血又像雾,给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悚感

    冰糖知道,黄献这一掌绝对能够要了自己的命,可奈何她既没力气逃跑也没能力反抗,现在的她不过是头待宰羔羊,上天入地皆无门,自杀都尚且做不到,就不奢求有谁能来救自己了

    冰糖心想,即使时光无法倒回,岁月流逝,生命殆尽,她也认了,这一生能够遇见那个人是她最大的幸运,如今她就要死了,死前所求也不过是想再抱他一次,那个她一生中最挚爱的人,虽然此生没能与其走过一段感情岁月,可在她而言,遇见,已是弥足珍贵

    曲长决,此生过了,烦请你下一世,能初见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