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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暮钟

    清潭的夜空格外漆黑,没有星星的照耀,孤零零的月亮也时隐时现。

    顾弈背着包,低着头从清潭第三高级学院校门走出,一道熟悉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顾弈,这。”

    顾弈抬头,一个高挑健壮的男人靠着一辆仿赛漆黑机车站在路灯下。男人宽肩窄腰长腿,生着一对冷酷的剑眉,一双上挑的眼睛透着让人望而却步的疏离感,但看向顾弈时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鼻梁高耸立体,唇若刀削,两片薄唇分明且鲜红。

    骨节分明的手包着一层纱布,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但见顾弈出来后立马就掐灭了,穿着的黑色卫衣根本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野性。

    他就一个人站在那,周围的人和车都自觉地绕开了。

    顾弈没想到他会来。他是萧一宁,大顾弈三年,是两年前将除了三院其余两所学院都打服的萧一宁,是清潭所有混混最害怕的萧一宁。

    但他也是顾弈最重要的朋友。

    周围的人都继续走着,但眼神的余光总是不经意间闪过萧一宁的身上,怕他会猝不及防地出手。

    顾弈走到他身前,沉默地看着他,倏地扑哧咧开嘴,露出白牙,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这儿的呢。”

    “换个地方说话,上车,我带你。”萧一宁从背后的包中取出一个黑色摩托车头盔,塞进顾弈的怀里,自己则骑上摩托,拿起挂在后视镜上的头盔戴上。

    顾弈也不磨叽,戴上头盔坐在了萧一宁身后。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其他人只能看到两人疾驰而去的背影。

    默默关注顾弈和萧一宁的一些高段学生看到他们走后,不禁失色:“吓死我了,萧一宁那疯子怎么会出现在三院,他不是……还有跟他一起那哥们是谁,谁知道啊,快去查,可不能惹到那哥们。”

    夏末的晚风有了凉意,萧一宁还开得特别快。

    凉风直接从顾弈的衣服口子中冲了进去,没拉拉链的外套被风吹到身后,飒飒作响,肆意又张扬。

    萧一宁载着顾弈开到了侯月小区边上的映月江边,两人从台阶上一前一后走到江堤上,萧萧的江风吹起少年们的发丝,粼粼的波光倒映在两人漆黑的眼眸。

    “自从司忆姐姐走后,你已经六年没去过三院了吧。”顾弈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样,变化挺大吧,六年前门口那栋楼还没有呢。”

    “你知道我找你不是来说这个的。”萧一宁转头直视着顾弈的眼睛,面容严肃凌厉。

    顾弈对上那旁人看见就害怕的眼眸,丝毫不怯,反而轻笑道:“一宁,没关系的。”

    “怎么没有关系!”萧一宁低声冲着顾弈咆哮,但立马压抑住语气说道,“早上电话打完后,我跟其他人讨论过了,还是觉得不能让你陷进来。你还有家人,应该考虑他们的感受。不像我们,已经没回不了头了,但是你是可以选择的,沈宏旭不会放下你不管的。小弈,退出来吧,别再陷下去了。”

    “错了啊,一宁。”顾弈转头,眼神中饱含着温柔,看向江对岸亮着的万家灯火,浅浅尝了尝习习而过的江风,仿佛一切还像六年前一样美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但蓦地,顾弈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变得锋利尖锐,萧一宁看着不禁也心神一晃,回想起六年前,顾弈也露出过如此森然的神情,那是在他姐姐萧司忆的葬礼上。

    有些东西,可以转瞬即逝。但还有些东西,即使已经过了六年,经过了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的时间冲刷,也不能消损丝毫。

    爱或许会消失,但仇恨却永远不会,它就像是酒,愈演愈烈。

    “我站在这里,早就没想过回头。”顾弈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被风吹走了。

    “我爸妈还有顾铭照顾,即使没有我,他们也能好好生活。我唯一对不起地就是……”顾弈明显地失了神,但又念念道,“但也没什么好后怕的,即使失败了,以沈宏旭现在的地位保护他们应该也够了。”

    说到这,顾弈看着粼粼的江面,话锋顿时一转:“但是你呢?那么多兄弟受到的委屈还有司忆姐的仇,我不可能放得下的。”

    “现在,你和兄弟们已经没有接近他们的机会了,但我可以,也只有我才能去三院接近他们!”说出来后,顾弈的眼神渐渐柔和,又道:“我记得你答应过司忆姐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然后立业成家……”

    “小时候,我一个人来到这,周末放假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司忆姐和你带我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看书……“顾弈的眼角起了雾,声音有些发颤:“还有那些兄弟,他们年岁都比我大,个子也都比我高,但见了我都叫我一声小顾哥,我发过誓,一定会顾他们周全。”

    萧一宁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眼中灌进了风,不敢直视他,索性闭上了眼。

    顾弈收敛起悲伤的情绪,声音随着冷风吹拂染上了冷意:“我靠着沈宏旭的保护没有被那件事波及,但一些跟他不对付的派系应该已经留意我了,他们会想用我来威胁他的。现在我又不顾沈宏旭,主动送进三院这个他们经营了十几年的‘羊圈’,他们肯定会出手,即使我在那里出事,沈宏旭也说不了什么。”

    “虽然这些年朔国的监察制度已经越来越完善,对四大集团的荫蔽也在逐渐减少,但相信我,他们的欲望和贪婪已经膨胀得太大了,那些对他们有威胁的人,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会出手的!”

    顾弈抬起沉重的目光,看向清潭最南边山上明亮的陈氏山庄,他的侧脸落满夜的阴影,又道:“再者,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但是我们要当猎人,把他们变成我们的猎物。这么多年了,他们在三院不可能什么破绽都没留下。”

    “可是,可是我答应过姐姐,要一直保护你的……”萧一宁的肩膀微颤着,声音再也没有一丝冷淡,无助又可怜。

    没人会知道那个16岁时打服清潭所有年轻一辈的萧一宁,卸下伪装后会如此脆弱。

    但顾弈知道,从小就知道。

    “你一直都把我保护的很好啊,一宁哥哥。”顾弈面容温和,对着萧一宁灿然一笑。

    萧一宁已经好久没听到顾弈这么叫他了,眼前的少年像是又变成了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追的小豆芽。

    “我一直记得的,二院的张临只是撞了我一下,你就一个人就跑到二院的门口,结果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把你揍得不轻,虽然他们也不好过,都被你打进医院了。结果你还觉得不行,带着我的照片,把那些平时就喜欢欺负人的渣滓都收拾了一遍,让他们以后看见我都离我远一点……”

    呼啸的风刮在脸上,顾弈看着岸对面的灯光,神情越来越严肃,又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清潭夜里亮起的灯光很好看,但没有一盏是为你亮起的,这就不对。”

    “我不会退出。我活着,不敬畏鬼神,也不敬畏金钱与权力,但我敬畏我的国家,敬畏生命。那群人却一一把我所敬畏的给玷污,踩在脚底践踏。”

    “我很生气啊,我都这么难过了,凭什么要让他们好过。他们才应该是一无所有、身败名裂的人,不得善终的应该是他们……”

    顾弈的眼眶爬满血色,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晶莹且澄澈。

    他看向萧一宁,肆意的风从两人身边穿夹而过,哽咽开口:“我想看见你和其他受到伤害的人都可以在清潭有一个自己的家。”

    江对岸点点黄的,白的灯光是那么柔和地刺入了萧一宁的心房。

    家吗?好陌生的东西。萧一宁的眼神逐渐朦胧。

    许久,萧一宁回过神,吐出一口浊气,沉重地垂下头:“你自己小心。”

    “知道了,哥。”顾弈笑了出来,他喜欢用笑容掩饰内心的不安。

    萧一宁伸出大手,盖在顾弈的头顶,像从前一样。

    两人静静地吹着风,谁也不说话。

    “老头子回来了。”萧一宁平静地说道。

    “是吗。”顾弈淡淡地回道,“有空的时候让他见我一面吧,有些事我想跟他说清楚。”

    “嗯。”萧一宁用余光观察着顾弈,见他没有反应,不由松了口气,转而道,“老头子说师出不能无名,你起一个吧。”

    “叫暮钟吧。”顾弈面如平镜,淡淡开口,“他们迟暮的钟声会由我们亲手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