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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之后的事

    从伐木场方向赶过来支援霍德曼的,是弗里斯骑士,还有一小队士兵和一小队冒险者。当他们看到鸡蛇兽那惨死的尸体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相当的精彩。

    “身为魔女的弟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魔法师的手段。”

    霍德曼又一次搬出了那个相当万能的理由,仿佛安妮小姐真是个思虑周到的老师,为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魔法师千奇百怪的手段,足以打消几人眼中的惊愕。

    他又看向神色复杂的弗里斯骑士,对方的眼神里那些情绪,并不是什么怀疑或者惊讶。那个眼神,反而令读懂了的霍德曼感到内疚和微微的心痛。

    “他应该是在想我有这种手段,为什么没能救下格里曼骑士吧。”

    霍德曼心里想着,那时他要是使用巨魔之手就能救下老骑士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吗?

    他很想说会......但是说“会”也不能挽回那位老者的生命了,何况那时事发突然呢......

    他捏了捏手指,犹豫再三,还是朝弗里斯骑士开口说道:

    “很遗憾没有在那个时候用上......”

    “您不必这么说,我已经看到了老爷子的尸体......还有那个杀死他的魔具。”

    弗里斯骑士摆了摆手,打断了霍德曼的话,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缓解自己的情绪,连手套上的血液沾在自己的脸上,他也没有在意。

    “想必您在那时候也无能为力了,就算是魔法师也不能从死神手上抢人。您是他那时唯一的战友,是我不该对您露出那样的神情,有不该有的想法,我向您致歉。”

    这样看来,他应该是看到尸体后,就了解了格里曼骑士的死因了......尸体还在,真是太好了。霍德曼心里想着,他听着骑士的话点了点头,就当是接受了对方的致歉。

    骑士向霍德曼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神色,随后他走向鸡蛇兽的尸体旁,将霍德曼那把直剑从其中抽出,又举起他自己那把阔剑,一剑斩下了鸡蛇兽的头颅。

    怪物那尖喙大张着的脑袋轱辘一下滚到了地上,又被弗里斯骑士捡起拎着它的鸡冠提在手里,递给了一旁的霍德曼。

    那魔法生物的血液干涸的很快,霍德曼想象中血液从脖颈断口出汩汩流出的画面并不存在,他好奇地看向鸡蛇兽的头颅,而骑士正给出了他的建议:

    “这是属于您的荣耀!您可以自己收下这些,若是您不介意,也可以让男爵大人或协会向您收购鸡蛇兽的尸体,到时候会有专门来处理尸体的人为您算好合适的价钱的。”

    “谢谢......这个怪物的头颅我自己收下了,其他的‘东西’,就麻烦诸位了。”

    霍德曼心念一转,决定留下鸡蛇兽的头颅,他接过怪物脑袋,用绳子将它拴在腰间。他那副样子活像个从猎场丰收归来的猎户,正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弗里斯骑士对他的决定点了点头,看着霍德曼做完这些,随后他才说起了正事:

    “伐木场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而您这边也不再需要我的支援。按照命令,男爵大人让我将您带去伐木场,除了有些事情需要您的帮助,也需要给您一个交代之外......”

    骑士皱了皱眉头,他的眼里又浮现出了悲伤的色彩。

    “男爵大人还想要请您,一同将格里曼骑士,送回城堡。”

    “这我一定得去,现在就请您还有各位,和我一同回去吧。”

    霍德曼二话不说地将此事答应了下来,他想知道男爵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的帮助,而伐木场里也还有很多事情,是他想要弄明白的。

    比如老板背后的大人物,比如他是如何控制怪物的,除了饲养怪物,他还帮那位大人物做过什么别的亏心事吗?伐木场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他都没有机会得到更多自身的线索。

    然后,他也想要再见那位老骑士一面,参加他的葬礼。

    等到他们一行人回到伐木场的时候,老骑士格里曼的尸体正被几个士兵从地窖里小心翼翼地运出来。

    那位老骑士的双目已经被士兵们合上,插在他胸口的短矛也被拔了下来,他的肤色因为中毒而发紫,但尸身完好,众人可以将他体面地埋葬。

    老板没有把老骑士填进怪物的肚子里,霍德曼觉得就为了这个,他可以少砍老板一剑。

    但他想要报复老板的想法算是要落空了,等他再见到那个看起来就讨人厌的傲慢洁癖鬼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老板双手握着一把长剑,站立着死在了一堆木头前。

    “那把剑是个魔具,让克里斯托弗这种只会个运转魔力的战士都能向里面注入魔力,威力还不错。只是给他魔具的人一定没有告诉他,他的魔力量不足以支撑这把剑的消耗。”

    和弗里斯骑士交谈结束后,男爵走到了霍德曼的身旁,指了指老板手上的剑向霍德曼解释了这具干尸的死因,随后他又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霍德曼。

    那是一个断成两截,样子怪异扭曲的金属器皿,中间的结构像是一条蛇被打了好几次结的样子,两头则装有圆柱形状的空心金属管,器皿上面钻出来的孔让人联想到了笛子。

    霍德曼看着“笛子”上已经变得模糊的魔咒烙印,开口向男爵问道:

    “阁下,这是克里斯托弗用来操控怪物们的魔具吗?”

    “是啊,可惜我战斗的时候没有顾虑太多,把它破坏了,克里斯托弗这才掏出那把剑和我打的。”

    “没关系,您做的很对,我能收下笛子和剑吗?这对我来说可能很重要,因为......它们可能是老师布置给我的下一个任务的线索。”

    霍德曼捏着自己的指关节,又一次搬出了安妮小姐的名头,他没办法从伐木场老板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就只能顺着他留下的东西去找了。

    男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鸡蛇兽头颅,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我还有别的赏赐打算要给你,你的老师替我们解决了魔力反应,又让你帮我们解决了小镇里的隐患,怎么说都该好好感激你。”

    男爵说着,又看向了伐木场,看向了老骑士。男爵那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午时的阳光垂直照下,霍德曼有些没看清他脸上泛着光芒的液体到底是泪是汗。

    “但现在,事情还没结束,我想请你帮忙检查一下伐木场还有没有魔具陷阱,好接管这个地方。然后......我们得举行这一次牺牲者们的葬礼。能来参与吗,魔法师先生?”

    “......这是我荣幸,阁下。”

    ............

    伐木场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关于伐木场和失踪案的真相,也在当天下午通过协会和报纸传遍了小镇。

    霍德曼的名字,作为提供了情报,斩杀了鸡蛇兽的大功臣出现在嘉奖名单最上面的时候,他又一次体验到了在协会大厅中被大家来回注视的感受。

    “这是您的报酬,霍德曼先生!鸡蛇兽的尸体,由于破坏了很多部位,其余从它身上剥下的材料,共计五枚银币。”

    不知道是不是霍德曼的错觉,柜台小姐的声音比之前要热情得多,他尽可能躲开对方那炽热的崇拜的视线,打着哈哈将五枚银币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其实如果交上鸡蛇兽的头颅,还有他要是会处理魔法生物的血液和内脏的话,这天生魔法生物的尸体肯定不止是卖这个价钱。

    但前者他还有用处,后者书上没说过,想要找个靠谱的老师的想法在他心里愈发强烈。

    霍德曼在协会处理了完了他该做的事情后,接下来就要前往男爵的城堡。今天晚上他会应男爵的邀约在城堡里住下,明早的时候他们将要举行这一次战斗中牺牲的所有士兵的集体葬礼。

    来到城堡后他突然有些感慨,自己那十天的房费压根就算是白交了。

    男爵叫人给霍德曼换了一身衣服,他那身彻底穿的破破烂烂的“装备”总算合理退役,换上了一身亚麻布衣物,还有男爵赏赐下来的一身轻甲。

    喔对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镇里最贵的头盔”,也被男爵作为嘉奖赐给了他。

    “可惜,我没有什么关于魔法师能用得上的装备可以给你。”

    “请您不要这么说,笛子,那把剑,还有这个袋子,都是您将您的战利品赏给了我啊。”

    霍德曼举起手中那个小小的布袋,上面纹着一道有些复杂的金色魔咒。那是炼金派系的魔咒颜色,而这个布袋是一个相当方便的魔具——一个和外表差异巨大,可以储存相当多物品的储物袋。

    这个储物袋,是老板随身携带的第三个魔具,里面那个比自己原先旅行袋大了五六倍空间装了一堆属于老板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最有用的就是五十枚银币,这也被奖给了霍德曼。

    只需要注入魔力,那袋子上的魔咒纹路便会亮起,注入魔力的人便可以通过袋口伸手探入空间取物,整个过程中也能精准感应。霍德曼试着使用过一次后,便将自己带着的“行李”全都放了进去。

    这和他的脑袋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炼金术产物。最让他惊讶的是,那明显超越了一咒二咒魔咒的魔咒纹路只需要他注入魔力就能发动魔法,而且不需要与之相对应的魔力质量来启动。

    到底是材料有所不同,还是炼金术技术有所差异,或者自己的脑袋上也能烙个更高级的魔法呢?霍德曼觉得,这个问题他也得记在心上,留着下次问安妮小姐。

    克里斯托弗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男爵相当慷慨地赏赐给了霍德曼,他身上这套装备反而是那些的添头。

    当时霍德曼也有些受宠若惊,事后又向男爵问了一遍:

    “别的东西先不谈,这个“储物袋”这种看起来就很珍贵的魔具,还有里面的物品也都给我的话,没问题吗?”

    “伐木场会让我获得比这更有价值的东西,这东西不也能作为你要的线索吗?所以都给你,算是我报答你和你的老师。”

    男爵给的理由合情合理,伐木场被他纳入囊中,要尽快再经营起来,这对他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而他情愿用这些魔具和一些银币,换魔法师和他的魔女老师一个友情。

    虽然这可能根本换不来自己那位魔女老师的情谊,但是收下赏赐的霍德曼会将这笔好处记在心里,这样他能说服自己安心地将它们都收下。

    等关于伐木场的一切事宜都商议完,决定好如何处理之后,天色已暗。男爵的佣人们等候着他与家臣们谈话结束后,便通知了他们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霍德曼本想用自己来之前已经吃过食物的借口回到客房里去,谁知道男爵向他发出了邀请——今晚就他们两个,霍德曼不吃东西也行,但男爵还有事情要和他聊聊。

    霍德曼跟着男爵进了他的私人房间,他还是拒绝了男爵发出的用餐邀请。那位领主大人也没有过多勉强,只是让仆人将食物都搬到阳台的桌子上,大概是要和霍德曼一边赏月一边聊吧。

    可惜霍德曼抬头望去,今晚的夜空中月亮已经缺席,云朵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让人莫名感到压抑。

    男爵也望着天空,神色有些复杂,他插起盘里的肉片,和着蔬菜一起放进嘴里发出粗鲁的咀嚼声。直到他彻底吞下嘴里食物后,今晚的话题才终于开始:

    “我能听一下,你眼中的格里曼骑士,是个怎样的人吗?”

    “原来如此啊......可我和格里曼骑士并没有认识多久,也就一天多。”

    霍德曼回想起来,他们确实也就认识一天多。老骑士用魔力质量带来的直觉解释了为什么相信自己,用霍德曼对他毫无威胁这个说法,解释了为什么愿意教授战士运用魔力的方法。

    但霍德曼其实没有相信,“灵魂直觉”让他感觉到了,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可惜他那时不能问,现在问不了了。

    他将这些事告诉给了男爵,而对方听完后,喝着手上的酒水,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那我来告诉你原因吧,但是是我猜的,所以不一定是真的,以你从他口中听到的理由为准也行。”

    “那也请您说说看吧,就当是我想加深对共同战斗了一场的战友的了解。”

    男爵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讲明他猜的老骑士相信霍德曼的原因,而是像讲故事那样,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还是一个,比较倒霉的年轻人的时候,就听说了格里曼的大名。当时我是贵族里的废物,他是骑士里的废物,我们两个被我的家族凑成一对,分配到了这地方来。”

    “说是封爵还带一块封地,其实是帝国惯例,将麻烦又没用的家伙丢到大陆的边边角角里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男爵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边回忆一边说了下去:

    “按照帝国的规定,只有魔力质量到达‘二咒’魔法师级别的战士,才能被封为骑士,而当初跟着我的骑士格里曼,只是一个勉强能运转魔力的中年战士,一个强行册封用来敷衍我的假骑士。”

    “我对这样一个家伙,当然很不满意,但他很满意,因为他被称为骑士。而等到他真正称为骑士的时候,他已经......老了。”

    男爵笑了笑,伸手戳了戳桌子,霍德曼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又给他空着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我是一个什么天赋都不行的废物,他是一个拼了老命才成了骑士的‘人才’。我们两个一见面,就像是在照镜子,偏偏他不觉得是,像个真的骑士一样侍奉我这个领主。令我很讨厌他!”

    “可我没得选,我没那个权利换人,我最多就是在当地召集民兵组成自己的小军队,然后期望他们能够冒出一个真正的骑士,比如弗里斯就是。”

    说到这里,男爵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他不单纯地是在回忆以前的事情,更带着几分怀念的神色继续说道:

    “但我不知道怎么召集民兵组成军队然后训练,这些都是格里曼做的,他手把手地教那些士兵怎么感受自己的魔力,怎么去运转,怎么训练剑术,怎么射箭......”

    “他去教别人,要是传回城市一定是个有趣的笑话,但士兵还真的被他教出来了,弗里斯更是紧随着他之后成为了骑士,甚至,我也是,我也是格里曼的学生。”

    男爵说到这里,认真地看向了霍德曼的眼睛:

    “我有了真正的骑士,连我自己也是骑士了,但那个老家伙也是骑士,我们还要继续照镜子。但我现在不想换了,大家都不想换了,就让他如同明镜一般,让我们看清自己吧!”

    “那样挺好的,假的变成了真的,他成了真正的骑士,我能当个称职的领主而不是混吃等死。格里曼在这里娶了个妻子,还有了儿子,看到他幸福,我就觉得能在这里好好生活了。”

    说完,男爵朝着自己的椅子扶手猛地一锤,木质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响声,被他砸断在地上。霍德曼吓了一跳,再看过去,那位中年领主的脸上满是悔恨和不甘。

    威尔男爵咬着下唇,似乎想起来什么让他非常难过的事情,好一会儿后他才能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

    “但是,山贼,桑德镇附近的山贼,杀死了格里曼的妻儿。从那时候开始,格里曼骑士便向我提议,为了防止更多的人像他家的悲剧一样,要全力剿灭山贼。”

    “那位骑士,他都没时间难过,因为他已经觉得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桑德镇人了,身为骑士,保卫同胞,守护领主的荣誉,这比什么都重要......”

    男爵又躺回了椅背上,喝着酒,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还在坚持叙述着关于老骑士和自己的事情:

    “那时起,我便操心起桑德镇的经济来,只有小镇富裕了,大家才能更好地保卫家园,保护我们的生活。我扶植克里斯托弗,拉拢协会,终于有了成效。”

    “可是格里曼突然过来和我说,克里斯托弗给小镇带来了更大的隐患。那时我为什么没有马上按照格里曼说的做呢?”

    “说什么需要和平解决,为了资金着想......也许我觉得这么多年他对山贼的仇恨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老了......而我不愿意否定我的成果‘克里斯托弗’,我瞎了,没看清楚这么多年他越来越傲慢的态度,连我都得求着他了。”

    “如果我早点认清事情的真相,早点想到格里曼会怎么做,早点派兵过去,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男爵望向霍德曼,但霍德曼是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的。

    “所以,‘骑士’就是他的全部。他信任你,因为你在对抗邪恶,他教授你,因为他不想让对抗邪恶的人没有力量,他自己吃过了苦,所以要踩出捷径给别人,流过了泪,所以不想要别人流泪......他是骑士,但我不是合格的领主。”

    “原来如此,可是您为什么想要和我说这些呢?”

    霍德曼叹了口气,他的心中也久久不能平静。而男爵笑了笑,给了个很“领主”的答案。

    “因为我是领主,我这一面,不太适合让士兵们,让我另一位骑士,让我的臣民看到。”

    “而我只是刚好是个有关系的倾诉对象。”

    威尔男爵对霍德曼的话点了点头,桑德镇的领主他举起酒杯,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一场雨终究没有落下来。月亮投影在酒水之中,看起来也是醉了。

    领主流下了泪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再见了,我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