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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之死

    在浩瀚广阔的,虚无缥缈的时间长河中,我们匆匆忙忙地走过,都以为在河的尽头可以不挟带一丝留恋,安详地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在所经历的事件的不断积累,在复杂情感中的不断转化,我们无数次的回头,转身。对某些事物好像有了期盼,对某些人有了牵挂,以至在生命的尽头还垂死挣扎。

    我们所认为的那些毫不重要的、不值一提的零散片段会在某一天像回忆的音乐盒般在脑海不停旋转。

    后来,那些由零散的,密密麻麻的片段拼凑起来的记忆,将会成为我们见面的唯一方式。

    按照约定,影甜在今天需要来正式进行她的任务——画图。

    阿颓在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梳了梳因为好久没剪而没有形状的头发;仔细地刮了胡子,生怕留下一点残渣;换了身新的工作服。整个人看上去是如此干净而整洁。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风很轻,白云遵循它的某种运动好看地排列成一排。阿颓的心情十分愉悦。他看到工地上的每个人在此刻都显得无比美丽,无比和蔼。就连目前最让他忧心的艰难工程在此刻都显得那么云淡风轻。

    阿颓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他心爱的女人。他们没有寒暄太久,立马投入了工作之中。

    方喜从屋子里搬来了一张还算光滑的桌子,几张还算完好无损的凳子,还有些画图必备的工具,但这些影甜都早有准备。影甜运用她所学的知识在那张白纸上肆意挥舞着笔墨,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并结合实际。

    阿颓望着她那认真的侧脸,觉得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但他却不能一直欣赏这种美。

    在这一刻,岁月静好,时间好像静止,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他们两个。当她抬起她含情脉脉的眼眸的那一刻,阿颓的心里顿时波涛汹涌。

    阿颓觉得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在此刻却显得十分陌生。她言语中的强势,下决定时的果断都不再是当初那个稚嫩单纯的小女孩了。

    当阿颓正望着面前这个女子因为不知想些什么而出神时,噩耗传来了。

    这封信耽搁了半天才正式送到阿颓的手里。阿颓还不知道他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还悠闲的以为只是再也平常不过的普通来信。

    阿颓漫不经心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不速之客,用力地撕开封条,好像是在责怪它出现的不及时,耽误了他欣赏眼前的美景。

    当他阅读了信件之后,一股潜藏在他心底好久的他以前所不知道的巨大力量,在此刻爆发了。阿颓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秒眼球就会脱落,双手像失去了控制般抖个不停。

    阿颓努力的强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将这充满悲伤的信读完了。他来不及和别人说明原因,他来不及收拾东西,他来不及平复情绪,就立即朝家的方向赶去。

    阿颓乘了最快的一班车,在天黑之前到了家。在路上,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无数的言语在批判他,并不只是因为他身上穿了脏兮兮的工地服,更因为他时不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别人误以为他是个疯子。他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这些声音。

    阿颓带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心情来到了家门口,他知道这一步是必须要迈出去的,这一切是必须要面对的。他努力摆正自己那因消极情绪左右而摇摆不定的身子,努力绷直那颤抖不停的双腿。他走得很慢,或许是因为心里在逃避,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或许只是不想打扰奶奶在人间仅剩的那一点宝贵的时间。他轻轻推开了老旧的铁门,向里面关心地环望,好像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家。他小心地走了进去。

    家里变了样子,显得十分凄凉。曾经温馨和睦的家庭现在却因为赌博欠下的赌债,疾病导致的亲人离世而显得力不从心,它再也不能包容所有了。阿颓看见母亲正双腿蜷缩坐在奶奶的旁边嚎啕大哭,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时上时下,不停地啜泣像是受了什么委屈。阿颓呆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自己动作的小心,或者是因为母亲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没有人发现他的来到。

    阿颓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什么,是继续愣在原地,冷漠地注视这好像跟他毫无关系的这一切。还是做点什么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来表示他的存在。

    阿颓慢慢地靠近奶奶,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却没有被影响情绪。奶奶昏睡着,不断抽搐的嘴角证明了生命的迹象。

    “你奶奶一直在等你,大夫说她在前天就应该走了,却硬生生的挺到了现在。殡仪馆的人说你奶奶她还有牵挂,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去看看她吧,她想你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显然是在极力平复自己压抑的情绪。

    阿颓握住了奶奶冰冷的双手,把自己的脸贴到奶奶的布满皱纹的,依然冰冷的脸庞。他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奶奶已经变了样子,变得他不认识了。奶奶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瘦,全身上下只剩下了皮包骨,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粉身碎骨;奶奶一点一点地憔悴,白得瘆人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连最美的眉毛在此刻也所剩无几。头顶甚至生了藓。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该为奶奶做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是这样安静的陪在她的身边。

    奶奶像是感觉到了自己思念的人的气息,忽然大口地喘着气,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仿佛是在告诉阿颓和母亲她一切安好。阿颓和母亲急忙呼唤着奶奶,却没等来回应。片刻之后,奶奶不舍地松开了阿颓的手,心满意足的咽下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

    傍晚,殡仪馆的人来为奶奶穿上了寿衣,戴上了寿帽,准备后天出殡。阿颓在奶奶去世的时候面无表情,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至极的缘故还是本身就没有任何感情。阿颓晚上一个人坐在奶奶之前常坐的台阶上,本来是准备什么都不想的,但那些东西不经过同意就擅自闯入了他的大脑。

    阿颓回想起在很小的时候与奶奶发生的一切美好的事。阿颓小时候很挑食,只喜欢吃鸡蛋和零食,奶奶不忍心他饿着,又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他爱吃的东西,奶奶只好变着法的给阿颓做好吃的,甚至借钱买了几只母鸡,将鸡蛋分成两半,等阿颓哪天想吃了,就用一半的鸡蛋。奶奶还很细心的将蛋清留下来,留着下次再用。

    阿颓小时候很淘气,总是跑来跑去,累的时候就要奶奶背他跑,一老一少几乎在那几年跑遍了整个涂村;在蜻蜓很多的夏季,奶奶会给阿颓亲手制作捉蜻蜓的网,陪他一起愉快的捉蜻蜓,每次都是收获满满;奶奶知道阿颓喜欢吃甘蔗,每年都会抽出一部分阿颓的不动产给阿颓种甘蔗,每次看着阿颓高兴吃着甘蔗,奶奶心里很是满足。

    自从奶奶得病之后,阿颓就很少去看她了。但每次奶奶看见阿颓时总是会用笑眯眯的眼睛望着他,嘴里呜咽地说着那些充满爱意的话,但阿颓每次都只是敷衍了事。

    阿颓坐在台阶上回忆这些对他而言曾经是他所不重视的而现在却对他时如此宝贵的记忆,忍不住哭出了声。他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身体,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奶奶生病的时候多去陪陪她,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她爱自己那样的去爱她。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奶奶再也回不来了,世上再也没有人像奶奶那样那么的爱他了。

    阿颓记得奶奶曾经说自己会在不久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朵云。在艳阳高照时会帮助阿颓抵挡太阳恶毒的光线;在乌云到来时会帮助阿颓遮风挡雨;在阴霾扩散时会帮助阿颓指明方向。奶奶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的身边。

    阿颓独自走在被月光照亮的雪一般洁白干净的小路上,知道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奶奶的死像是一枚沉重的但却是有益的果实,奶奶吃了下去,便再也不用承受那些煎熬的痛苦,它医治好了奶奶所有的病症。阿颓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不得已地吃下这枚果实,只不过时间早晚的不同,果实的种类不同罢了。

    富人吃下的果实是苦涩的。在他们死后,会有子女觊觎他们的财产,亲戚渴望他们的地位,慈善机构对他们财产的蠢蠢欲动,甚至还有疾病的痛苦。他们无法安心得吃下这枚苦涩的果实,他们知道在他们死后,所有关于他们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病人吃下的果实是甜腻的,就像阿颓的奶奶。他们在生前饱受疾病的折磨,看到了亲人为了数目庞大的金钱和日益恶化的的病情而撕心裂肺的争吵,流下的无奈的泪水。看到了曾经陪伴他们的邻床的患者一个一个比自己先走,他们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步他们的后尘,但为什么还要挣扎着活着吗?无非是为了儿女,为了亲情。他们吃下了这枚甜腻的果实,不再忍受疾病痛苦的折磨,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穷人吃下的果实是辛酸的。他们生前没有享受过富人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没有一家和睦的安稳生活。每天为了金钱低声下气,不断奔波。在别人眼里是不值钱的东西却被他们当作宝贝一样守护。他们每天看上去很忙碌,很辛苦,但却没有丝毫改善家庭的生活状况。他们吃下了这枚辛酸的果实,心里却充满了不甘。

    阿颓知道自己就是最后的那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