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回家】
听到电话里的描述，周江羽慌了神，夹着礼物便往楼下匆匆而去。走到前台后他做了一些吩咐，希望服务员把礼物送到张悦然包间，随即把手中海报一般的东西递给了前台女士。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在凝重的表情下开始了回家的行程。
这一切，都被刚巧接同学回来的卢志宇看在了眼里。
一路上周江羽尽可能压着超速百分之十行驶着，前方无数龟速的铁皮耗尽了他的耐心，焦躁的情绪在油门和刹车之间起伏。没有音乐的车厢，在单调的发动机声与风噪中携着他回到那个两年未归的故乡。
车停在了村口的停车场，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让人有些疲惫，但周江羽并顾不上抚慰自己的情绪，他关上车门后拔起腿就往家跑，因为他觉得，家里有个让他担心的倔强老头在等着他。
“谁让你回来的？！”这是周保国见到周江羽的第一句话。
两年多，当周江羽再见到自己的父亲，周保国已经是满头白发的憔悴男人，这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动不动就拿棍子教育自己的野蛮有干劲的形象大相径庭。
其实远远不止两年，从周江羽上大学开始，和父亲的相处时间几乎就是屈指可数。其实也远远不止大学，从周江羽去镇上上学开始，他和父亲之间真正的情感沟通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只有命令和交代。
周江羽望着眼前这个甚至有点陌生的男人，感到了一阵酸楚，他故作强硬的语气中充满了疲惫，急促的呼吸里时不时蹦出几声咳嗽，颤巍巍的手也无法撑起躺着的自己，活脱脱的衰败之相让人于心不忍。
“我回来看看你。”周江羽轻声回应道。
对面并没有反应。
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江羽啊，是你回来了吗？”是王叔的声音，他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周江羽赶紧上前搀扶，“您这腿咋了？”
“人到岁数了没办法，我这腿说瘸就瘸了，你爸的耳朵也听不大见了，买个菜还摔伤了……”
“我爸耳朵咋了？”周江羽听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信息。
“快听不见啦……”
这时周江羽才联想起来之前他爸总说手机坏了让他回来修一下，时不时还听错话，原来是听不清。
他有一丝心痛，但不是因为心疼父亲而心痛，而是那种对于芸芸众生的同情感，以及内心的责任感，而非家庭成员之间的爱，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如此冷血。
“我爸摔哪了？王叔。”周江羽问。
“去镇上买菜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手一滑，电动车龙头一拐，从马路上摔到地里面去了，还是被路过的人发现的。”王叔说着指了指周保国，“带他去医院吧，老顽固了，舍不得花钱，不让我带他去，我就只能把你叫回来了。”
“谢谢王叔，麻烦你了。”
周江羽没有多说，上前掀开父亲身上的毯子，把他扶了起来，“爸，我带你去医院。”
周保国刚想说什么，但周江羽一下子把他背了起来，两块坚硬的骨头触碰在一起，一下子让被回忆击中的周保国安静下来。这是第一次被儿子撑起，他好似飘在空中，胸口的石头有了托置之地，前所未有的放松宽慰着他。
周江羽托着父亲往村口走，感觉背上的男人和自己的记忆中两个肩膀能抗两袋米的男人完全匹配不上，他太轻了，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的菜叶，软绵绵的豆腐，稀薄的白米粥。
“爸，你这么省干嘛呢？每天就吃些咸菜豆腐，何必呢？”
背上的周保国低沉着回答，“以前，我们没东西吃，也没有钱，现在我们日子好起来了，我吃不下了。”
周江羽把周保国安置在汽车后排座位上，并给他系上了安全带，“吃不下也得吃，没营养身体怎么受得了？”
周保国没有顺着话说，反而自顾自地讲道“你长大了，长大啦，都开上汽车了。”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起了吴燕兰，“你妈要是在世，那得多高兴啊。”
“我们去市里的医院。”
“她得多高兴啊。”
……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恍如送客的陌生人。六年时光，从叶镇到市里的一路早已沧海桑田，就连市医院都已迁移重造，换上崭新的招牌，唯一没变的，就是这里依旧人山人海。
周保国从容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这是充满噩梦的地方。他看着儿子走东闯西办理业务，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如今的这个人是如此冷静，步伐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似乎真的能照顾自己，不用人担心了，燕兰。”周保国用细细的声音和内心对话着，“到这里就可以了吗？燕兰，到这里应该就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了？”挂完号的周江羽走过来问道。
周保国抬起头注视着儿子的脸，没有回话，周江羽也没有多问，再次背起父亲走上去问诊的台阶。在滚滚交汇的人流中，父子二人相互紧贴，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向上迈进。
按照问诊医生的判断，周保国需要进行一次全身体检，以及X光扫描，如果感觉胸闷气短同时需要做心电图。
“这得花很多钱吧？”周保国满面愁容地说。
“你不用担心钱，我有。”
“你的钱要用来结婚买房子，我怎么能花你的钱。”
结婚，房子，你的钱，这几个词让周江羽不由叹了一口气，“爸，钱没了再挣就行，身子没了就全没了。”
“爸现在连搬砖头的活都干不了，多久才能挣回这看病的钱，我不要做累赘，就这样吧……”
“怎么老说些丧气话！”周江羽提高了音量，仿佛在教育叛逆的孩子，这场景就像当初周保国批评周江羽，他因为考试错失第一名说丧气话时一模一样，“你不让我给你看病，我清明节都不知道怎么和我妈交代。”
周江羽对母亲的印象是极其模糊的，生而丧母的他，所有关于吴燕兰的形象都来自于村民之口，亦或周保国的只言片语。此时的他借用母亲的名头，仿佛抓住了周保国的软肋，让这固执的男人顺从起来，检查得以顺利进行。
但检查结果并不乐观。
这一切，都被刚巧接同学回来的卢志宇看在了眼里。
一路上周江羽尽可能压着超速百分之十行驶着，前方无数龟速的铁皮耗尽了他的耐心，焦躁的情绪在油门和刹车之间起伏。没有音乐的车厢，在单调的发动机声与风噪中携着他回到那个两年未归的故乡。
车停在了村口的停车场，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让人有些疲惫，但周江羽并顾不上抚慰自己的情绪，他关上车门后拔起腿就往家跑，因为他觉得，家里有个让他担心的倔强老头在等着他。
“谁让你回来的？！”这是周保国见到周江羽的第一句话。
两年多，当周江羽再见到自己的父亲，周保国已经是满头白发的憔悴男人，这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动不动就拿棍子教育自己的野蛮有干劲的形象大相径庭。
其实远远不止两年，从周江羽上大学开始，和父亲的相处时间几乎就是屈指可数。其实也远远不止大学，从周江羽去镇上上学开始，他和父亲之间真正的情感沟通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只有命令和交代。
周江羽望着眼前这个甚至有点陌生的男人，感到了一阵酸楚，他故作强硬的语气中充满了疲惫，急促的呼吸里时不时蹦出几声咳嗽，颤巍巍的手也无法撑起躺着的自己，活脱脱的衰败之相让人于心不忍。
“我回来看看你。”周江羽轻声回应道。
对面并没有反应。
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江羽啊，是你回来了吗？”是王叔的声音，他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周江羽赶紧上前搀扶，“您这腿咋了？”
“人到岁数了没办法，我这腿说瘸就瘸了，你爸的耳朵也听不大见了，买个菜还摔伤了……”
“我爸耳朵咋了？”周江羽听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信息。
“快听不见啦……”
这时周江羽才联想起来之前他爸总说手机坏了让他回来修一下，时不时还听错话，原来是听不清。
他有一丝心痛，但不是因为心疼父亲而心痛，而是那种对于芸芸众生的同情感，以及内心的责任感，而非家庭成员之间的爱，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如此冷血。
“我爸摔哪了？王叔。”周江羽问。
“去镇上买菜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手一滑，电动车龙头一拐，从马路上摔到地里面去了，还是被路过的人发现的。”王叔说着指了指周保国，“带他去医院吧，老顽固了，舍不得花钱，不让我带他去，我就只能把你叫回来了。”
“谢谢王叔，麻烦你了。”
周江羽没有多说，上前掀开父亲身上的毯子，把他扶了起来，“爸，我带你去医院。”
周保国刚想说什么，但周江羽一下子把他背了起来，两块坚硬的骨头触碰在一起，一下子让被回忆击中的周保国安静下来。这是第一次被儿子撑起，他好似飘在空中，胸口的石头有了托置之地，前所未有的放松宽慰着他。
周江羽托着父亲往村口走，感觉背上的男人和自己的记忆中两个肩膀能抗两袋米的男人完全匹配不上，他太轻了，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的菜叶，软绵绵的豆腐，稀薄的白米粥。
“爸，你这么省干嘛呢？每天就吃些咸菜豆腐，何必呢？”
背上的周保国低沉着回答，“以前，我们没东西吃，也没有钱，现在我们日子好起来了，我吃不下了。”
周江羽把周保国安置在汽车后排座位上，并给他系上了安全带，“吃不下也得吃，没营养身体怎么受得了？”
周保国没有顺着话说，反而自顾自地讲道“你长大了，长大啦，都开上汽车了。”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起了吴燕兰，“你妈要是在世，那得多高兴啊。”
“我们去市里的医院。”
“她得多高兴啊。”
……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恍如送客的陌生人。六年时光，从叶镇到市里的一路早已沧海桑田，就连市医院都已迁移重造，换上崭新的招牌，唯一没变的，就是这里依旧人山人海。
周保国从容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这是充满噩梦的地方。他看着儿子走东闯西办理业务，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如今的这个人是如此冷静，步伐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似乎真的能照顾自己，不用人担心了，燕兰。”周保国用细细的声音和内心对话着，“到这里就可以了吗？燕兰，到这里应该就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了？”挂完号的周江羽走过来问道。
周保国抬起头注视着儿子的脸，没有回话，周江羽也没有多问，再次背起父亲走上去问诊的台阶。在滚滚交汇的人流中，父子二人相互紧贴，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向上迈进。
按照问诊医生的判断，周保国需要进行一次全身体检，以及X光扫描，如果感觉胸闷气短同时需要做心电图。
“这得花很多钱吧？”周保国满面愁容地说。
“你不用担心钱，我有。”
“你的钱要用来结婚买房子，我怎么能花你的钱。”
结婚，房子，你的钱，这几个词让周江羽不由叹了一口气，“爸，钱没了再挣就行，身子没了就全没了。”
“爸现在连搬砖头的活都干不了，多久才能挣回这看病的钱，我不要做累赘，就这样吧……”
“怎么老说些丧气话！”周江羽提高了音量，仿佛在教育叛逆的孩子，这场景就像当初周保国批评周江羽，他因为考试错失第一名说丧气话时一模一样，“你不让我给你看病，我清明节都不知道怎么和我妈交代。”
周江羽对母亲的印象是极其模糊的，生而丧母的他，所有关于吴燕兰的形象都来自于村民之口，亦或周保国的只言片语。此时的他借用母亲的名头，仿佛抓住了周保国的软肋，让这固执的男人顺从起来，检查得以顺利进行。
但检查结果并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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