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忆往昔事
御无嬴从原先打坐的地方起身，在暗阁的木门后重新坐下，静静听着小天彻在门外对他说话。
可小天彻并没有直接明说自己为何而来，而是缓缓地阐述着昔日往事。
他低低的声音将这些年来的诸多回忆勾连，绘成一幅又一幅的画卷。
自从御无嬴降生在这御守府后，这二十年来，他从未踏足过御守府以外的任何地方。
换而言之，他被关在这御守府里整整二十年了。
虽然这御守府的占地在全国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以说除了皇宫以外，几乎找不到第二家这般规模的府院。
可二十年来始终待在这方土地，对御无嬴而言，倒是显得太过狭窄了。
他曾无数次想要去看看外边的天地，重生在这方世间，他未曾见过布衣百姓，也从未见过闹市街巷；从没听过摊贩吆喝，也从没听过艺女拉曲。
就连所谓的学府，他也从未进过，这些年来，全都是由御守府将授课先生请到府内亲自教导。
茶道、剑术、经文、数理、书法、棋艺、琴技。
即便身怀邪祟之咒，过着睡了今天不知道醒不醒得了明天的日子，贵为世子，这些世家子弟必修之道，仍旧是一样不落地都得研学。
好在前世正是学习的好手，到了这世也并无退步，甚至悟性和记力还要更上一层，无论是那皇宫里来的先生，还是名满天下的高师，无不对御无嬴的天资满口称赞。
而且因为前世之积累，到了此世，他的数理可谓是当世一绝，就连现今数理研究中最权威的学士，也曾折服于他那独特的解题之法。
可越是如此，那诅咒之苦就越让他心苦。
偏偏生得如此富贵聪颖，却又偏偏生得此般命凶。
御无嬴的心中始终隐着一层阴霾，直到他九岁那年，甲婆将小天彻从外边带进御守府内，这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却给他阴郁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因有前世之忆，御无嬴被先生们换作少年老成，从不似孩童般哭闹，也从不有过不合礼数的时候，和那九岁的面庞实在不合。
但自从小天彻来了御守府后，御无嬴的脸上竟然开始偶尔会浮现出笑意。
下人们此前从没见这世子笑过，只觉得那笑能融得了寒冬冰，暖得了春江水。
说来也奇怪，御无嬴起初只觉得这小屁孩会碍自己的眼，毕竟孩童的天性就是闹腾，而御无嬴向来喜清净，厌嘈杂。
只是这小天彻和别的孩童却有些不同，虽然也有些幼稚，但绝不会吵闹，也不会生事，干活也很老实。
在御无嬴听先生上课时，他偶尔会忙里偷闲地在窗外瞧上几眼，待到御无嬴下课后，他才会好奇地问上几句。
“小人爹妈都葬了，没上过学，被甲婆带到这做事，所以不知道那老师都和世子说些什么，有些好奇，世子不说也没事，当是小人多嘴，扰了世子，小人自己掌嘴，给世子赔罪。”
在御无嬴还在沉默的时候，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便开始跪在地上，举起手掌，朝自己的灰脸上拍打而去。
“罢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去取来纸笔，我教你一二便是。”
望着那孩童脸上即刻浮现的红肿，御无嬴竟有些哑然。
“世子，您还记得当时您教我数理吗？我从未听闻过何为线段，何为直线，何为曲线，更不知何谓三角形，您提笔画形，竟在刻钟之间，就教我识得这些。”
“至于那勾股定理，更是奇妙，我哪怕是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如何证得那两直角之边，竟可以此法算得那斜边之长，只得感慨世子当真是天人，才智无双。”
听着小天彻回忆着这些事情，御无嬴一时间也有些被勾入往昔之中，这家伙随他一同长大，倒也给他带来过不少乐趣。
几乎很少会有教书先生敢偷偷给御无嬴带去那市巷摊贩的闲书，只有这小天彻，每每随着后厨外出，都会趁机给御无嬴捎去些杂书。
小天彻并不识得几个字，自然看不懂那书中写的内容，也不知那书名之意。
甚至有一次，他竟给御无嬴捎去一本《银杯兰》，那是一本在当世出了名气的淫书，只叫御无嬴觉得好笑。
也不知那商贩见到这等孩童购入此书，该是何种心情。
他还经常会去那茶楼，去听说书人讲那奇事诡闻，回到御守府内，再转述给御无嬴听。
御守渊向来不愿御无嬴接触这类事物，就连他向甲婆询问道法之事，也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关于这世间的鬼怪轶事，御无嬴都是从闲书和说书中听闻，但不知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他这邪祟缠身是真，命途凶险亦是真。
小天彻算是给他这满是阴影的生活，添上了不少光彩。
“其实，我当然是希望世子能够安然度过今夜，彻底摆脱了那邪祟，不用再遭罪，到那时，我们还能一同去那云水桥买书，去那茶楼听人说书。”
“可我却又怕，我怕世子遭那邪祟侵害，我怕再也见不得世子，届时就没人再教我算术了，去了茶楼听书，回来也没人可讲了……”
说到这里，小天彻的声音逐渐开始哽咽。
“我知道这年中之夜自然凶险，可比起那邪祟妖鬼，我更怕世子不在人世。唉，世子不曾教过我经文，我也学不到世子那番谈吐，言至于此，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今夜来此，就是替世子看门的，那邪祟若要进暗阁，必要过此门，若是能以我死换得世子安然，倒也真的算得上皆大欢喜了。”
御无嬴听着这番话，却是禁不住地摇头，心想那邪祟若是想进，你在或不在都没有区别，无非是耽搁片刻罢了。
你为啥要这般犯痴啊，小天彻。
御无嬴很想劝他赶紧走，但却根本开不了口，他不能对外界的任何声音作出回应，甚至连拍打木门都不行。
实在无奈，他也只得在暗阁里摇头叹息，期盼着小天彻赶紧离开。
“那……那是什么……”
没过多久，门外又响起动静，御无嬴当即朝着木门附耳听去，似乎是小天彻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你别过来……”
他那声音颤得发抖，好像受了天大的惊吓。
“啊……呃啊——”
那颤音徒然间便转为窒息，同时还有铁器和木物同时掷地的声音。
莫非是那邪祟来了？
听着那门外的声响，御无嬴不禁紧张起来，只觉得方才掷地的动静是桃木剑和古钱掉在地上所发出的。
那又为何会掉到地上呢？再仔细听去，竟听得喉间发出的丝丝哀鸣，宛若被人死死地擒住脖颈，发声不能。
御无嬴心中一惊，倘若他猜得没错，小天彻当真是遇上那邪祟了。
“世……子……”
这是他听到小天彻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随后，便是惊涛骇浪般的惨烈嚎叫。
“呃——啊！！！”
紧接着，又是什么东西迸裂开来的声响，最后是那液水四溅，物体飞散而跌落的动静。
或许是御无嬴贴得太近，也或许是那声音实在太响，震得他耳膜发痛，心头作悸。
顷刻，又重归寂静。
可小天彻并没有直接明说自己为何而来，而是缓缓地阐述着昔日往事。
他低低的声音将这些年来的诸多回忆勾连，绘成一幅又一幅的画卷。
自从御无嬴降生在这御守府后，这二十年来，他从未踏足过御守府以外的任何地方。
换而言之，他被关在这御守府里整整二十年了。
虽然这御守府的占地在全国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以说除了皇宫以外，几乎找不到第二家这般规模的府院。
可二十年来始终待在这方土地，对御无嬴而言，倒是显得太过狭窄了。
他曾无数次想要去看看外边的天地，重生在这方世间，他未曾见过布衣百姓，也从未见过闹市街巷；从没听过摊贩吆喝，也从没听过艺女拉曲。
就连所谓的学府，他也从未进过，这些年来，全都是由御守府将授课先生请到府内亲自教导。
茶道、剑术、经文、数理、书法、棋艺、琴技。
即便身怀邪祟之咒，过着睡了今天不知道醒不醒得了明天的日子，贵为世子，这些世家子弟必修之道，仍旧是一样不落地都得研学。
好在前世正是学习的好手，到了这世也并无退步，甚至悟性和记力还要更上一层，无论是那皇宫里来的先生，还是名满天下的高师，无不对御无嬴的天资满口称赞。
而且因为前世之积累，到了此世，他的数理可谓是当世一绝，就连现今数理研究中最权威的学士，也曾折服于他那独特的解题之法。
可越是如此，那诅咒之苦就越让他心苦。
偏偏生得如此富贵聪颖，却又偏偏生得此般命凶。
御无嬴的心中始终隐着一层阴霾，直到他九岁那年，甲婆将小天彻从外边带进御守府内，这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却给他阴郁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因有前世之忆，御无嬴被先生们换作少年老成，从不似孩童般哭闹，也从不有过不合礼数的时候，和那九岁的面庞实在不合。
但自从小天彻来了御守府后，御无嬴的脸上竟然开始偶尔会浮现出笑意。
下人们此前从没见这世子笑过，只觉得那笑能融得了寒冬冰，暖得了春江水。
说来也奇怪，御无嬴起初只觉得这小屁孩会碍自己的眼，毕竟孩童的天性就是闹腾，而御无嬴向来喜清净，厌嘈杂。
只是这小天彻和别的孩童却有些不同，虽然也有些幼稚，但绝不会吵闹，也不会生事，干活也很老实。
在御无嬴听先生上课时，他偶尔会忙里偷闲地在窗外瞧上几眼，待到御无嬴下课后，他才会好奇地问上几句。
“小人爹妈都葬了，没上过学，被甲婆带到这做事，所以不知道那老师都和世子说些什么，有些好奇，世子不说也没事，当是小人多嘴，扰了世子，小人自己掌嘴，给世子赔罪。”
在御无嬴还在沉默的时候，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便开始跪在地上，举起手掌，朝自己的灰脸上拍打而去。
“罢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去取来纸笔，我教你一二便是。”
望着那孩童脸上即刻浮现的红肿，御无嬴竟有些哑然。
“世子，您还记得当时您教我数理吗？我从未听闻过何为线段，何为直线，何为曲线，更不知何谓三角形，您提笔画形，竟在刻钟之间，就教我识得这些。”
“至于那勾股定理，更是奇妙，我哪怕是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如何证得那两直角之边，竟可以此法算得那斜边之长，只得感慨世子当真是天人，才智无双。”
听着小天彻回忆着这些事情，御无嬴一时间也有些被勾入往昔之中，这家伙随他一同长大，倒也给他带来过不少乐趣。
几乎很少会有教书先生敢偷偷给御无嬴带去那市巷摊贩的闲书，只有这小天彻，每每随着后厨外出，都会趁机给御无嬴捎去些杂书。
小天彻并不识得几个字，自然看不懂那书中写的内容，也不知那书名之意。
甚至有一次，他竟给御无嬴捎去一本《银杯兰》，那是一本在当世出了名气的淫书，只叫御无嬴觉得好笑。
也不知那商贩见到这等孩童购入此书，该是何种心情。
他还经常会去那茶楼，去听说书人讲那奇事诡闻，回到御守府内，再转述给御无嬴听。
御守渊向来不愿御无嬴接触这类事物，就连他向甲婆询问道法之事，也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关于这世间的鬼怪轶事，御无嬴都是从闲书和说书中听闻，但不知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他这邪祟缠身是真，命途凶险亦是真。
小天彻算是给他这满是阴影的生活，添上了不少光彩。
“其实，我当然是希望世子能够安然度过今夜，彻底摆脱了那邪祟，不用再遭罪，到那时，我们还能一同去那云水桥买书，去那茶楼听人说书。”
“可我却又怕，我怕世子遭那邪祟侵害，我怕再也见不得世子，届时就没人再教我算术了，去了茶楼听书，回来也没人可讲了……”
说到这里，小天彻的声音逐渐开始哽咽。
“我知道这年中之夜自然凶险，可比起那邪祟妖鬼，我更怕世子不在人世。唉，世子不曾教过我经文，我也学不到世子那番谈吐，言至于此，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今夜来此，就是替世子看门的，那邪祟若要进暗阁，必要过此门，若是能以我死换得世子安然，倒也真的算得上皆大欢喜了。”
御无嬴听着这番话，却是禁不住地摇头，心想那邪祟若是想进，你在或不在都没有区别，无非是耽搁片刻罢了。
你为啥要这般犯痴啊，小天彻。
御无嬴很想劝他赶紧走，但却根本开不了口，他不能对外界的任何声音作出回应，甚至连拍打木门都不行。
实在无奈，他也只得在暗阁里摇头叹息，期盼着小天彻赶紧离开。
“那……那是什么……”
没过多久，门外又响起动静，御无嬴当即朝着木门附耳听去，似乎是小天彻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你别过来……”
他那声音颤得发抖，好像受了天大的惊吓。
“啊……呃啊——”
那颤音徒然间便转为窒息，同时还有铁器和木物同时掷地的声音。
莫非是那邪祟来了？
听着那门外的声响，御无嬴不禁紧张起来，只觉得方才掷地的动静是桃木剑和古钱掉在地上所发出的。
那又为何会掉到地上呢？再仔细听去，竟听得喉间发出的丝丝哀鸣，宛若被人死死地擒住脖颈，发声不能。
御无嬴心中一惊，倘若他猜得没错，小天彻当真是遇上那邪祟了。
“世……子……”
这是他听到小天彻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随后，便是惊涛骇浪般的惨烈嚎叫。
“呃——啊！！！”
紧接着，又是什么东西迸裂开来的声响，最后是那液水四溅，物体飞散而跌落的动静。
或许是御无嬴贴得太近，也或许是那声音实在太响，震得他耳膜发痛，心头作悸。
顷刻，又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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