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绝路
常言道，吉人天相，绝处逢生。然而堂堂奉朔侯府保全不了一个翩翩少年。
宋浔恨不得跪求漫天神佛护佑聂韫礼，她为自己医术低微而深深难过，捂着双眼任凭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渗流。
其实，她大可不必自责过甚，缚魂症本身注定难解，师父宋岩年不算等闲之辈，救治池铭的张太医亦称得上太医院翘楚，他们尚且无能为力，她区区一个医馆学徒，即便天资再聪颖又能如何挽回千古死局。
此刻聂靖渊心底一片冰凉，反复叩问自己，这个孩子终究是救不活了么，如何向地下的爱妻交代，她一生之中唯一托付他的事，于是他斟酌再三后问道：“宋大夫，礼儿……还有多久……”
宋岩年正极力从脑海中搜寻着关于滇南零碎的记忆，他苦苦思索各种偏激对策，下了冒险相试的决心，却也明白大势已去，艰难答道：“侯爷，恐怕熬不过……三天。”
众人一听缄默不语，默默注视着床榻上的孱弱少年，皆想起平日小侯爷面冷心慈善待下人，为何异疾恶症偏偏缠上他不放，本该是前程似锦的侯府嫡子，大好韶华即将殆尽湮灭，不可不谓人间残忍。
“侯爷，眼下只能先用汤药吊着精神，好生歇息或许会有转机，大家在此干等，反扰了他心静安息。”说罢，宋岩年右手持碗耐心喂了一剂药，无非是参汤之类补些体力，聊胜于无。
听闻此言，聂靖渊一言不发带着手下旋即离开东厢房，接下来宋岩年又多陪了半个时辰，等聂韫礼情况平稳便悄悄退了出去，临走前瞥见宋浔迟迟不肯离开床边半步，深知这个小徒儿的心性，叹息着随她去了。
待众人走远，偌大厢房里烛影摇曳落针可闻，昆狸故作踌躇着挠了挠头，轻声细语道：“浔丫头，只剩下一个办法……”宋浔小脸上犹挂着几滴泪珠，面带问询之意侧头看向它。
“咳咳，小爷体内有颗精炼内丹，狸猫一族靠这个存活上百年终成猫魈，倘若给了凡人别说起死回生，便是身负异能也为未可知……”话音未落，它迅捷无比攀上房梁，异色瞳一转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人，似在俯视众生。
一时之间，宋浔不知该如何应答，若论萍水相逢，昆狸怎肯轻易交出内丹，岂不是白白牺牲自己，那么它此话到底用意为何。
“嘁，我又不是傻子！整颗会要了小爷性命，半颗大概足够救这小子了，”昆狸目不转睛盯着聂韫礼毫无血色的脸，继续怂恿道，“天下自然没有白得的便宜，想要半颗内丹嘛，还有个条件……”
宋浔忙上前几步挨近房梁，抬起头急急追问道：“什么条件？快说，你到底要什么？”
“附体！”昆狸肃容道，“附身于你，弥补那半颗内丹之效！”
窗外忽然雷闪电鸣，烈火般的炫目强光划破北方苍穹，宋浔愣住了，她不明白附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唯一的法子？你是不是在骗我？”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她不仅难以接受，也害怕猫魈实非善类，故有此一问。
“浔丫头，你真实身份早已被人抹去，灵体更不属于此时此刻，重生后一切被颠覆了，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来历？”
“灵体？重生？我究竟是谁……”宋浔如听天书般喃喃自语。
关于身世，她曾思虑过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师父只承认收养了她，从哪里来却只字不提。
“丫头，你可想好了！若同意交换条件，帮你恢复往世记忆不在话下！但要你替我报仇雪恨！”昆狸嗓音倏然拔高，聚起浓重戾气仿佛燃起一团青烟，久久不肯散去。
“你真的……能救他？”许久，宋浔只低声问了这一句。她无力再去细想要承担什么后果或是接受何种惩罚，眼下那个少年不知不觉成了她的全部，甚至一度超过了师父。
说话间，原本困顿不已的聂韫礼似有感应惊醒，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不可！”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宋浔的衣袖却落了个空。
不敢回头留退路，宋浔一步步走向昆狸，死死咬住唇压制住内心惶然，闭上眼缓缓道：“昆狸，我答应你，一定要信守承诺，救活阿礼……”
“一言为定，丫头，别说没告诉你，附体之时得忍着点痛楚。”
又是一道闪电灿然掠过，堪堪照亮了屋内一切陈设，猫魈昆狸郑重其事将内丹震碎成两半，费力从喉咙深处寸寸吐出。
那是半颗晶莹澄澈的发光珠子，完全没有人间之物的形态，却在幽幽夜暝中散发出莫名的氤氲气息，似有灵性般飘向聂韫礼头顶正上方，又慢慢下沉潜入他的胸口，转瞬融为一体。
说时迟那时快，昆狸从梁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挥舞双爪狠狠拍向她顶心，聂韫礼双目圆睁惊骇之极，却拿不出万分之一的气力阻止，眼睁睁看着她生生受了这一击，委顿在地。
周遭霎时空灵，宋浔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惊天骇浪，灭顶的窒息感差点压垮她全副心智，渐渐地视线再度清晰起来，她终于看清了往世的自己。
玉粟，她是那个含恨至死的玉粟，也是猫魈，与昆狸并无差别。
李静妃抱着她哀哀痛哭，宁肯舍弃最后一口气，也要渡给她化为人形。
那般佛性温婉的女子，临死前却其状可怖，爱子之心令她们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玉粟甚至分不清，她体内是否潜藏着另一位母亲的痛楚。
“哪怕做厉鬼也誓报此仇！”往世这一遭怨念，教她如何放得下，玉已死得那样凄惨哀绝，刘淑妃那样阴险狠毒，复仇之路她撞得头破血流一无所获，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她还是想起了那双温柔至极的眼睛，那个太医挺直的背脊，无私的援手，不求回报的守护，以及最终宁愿违背她的遗言也要用蓟术抹去一世伤痕。
他爱她，毫无疑问。可她呢，心里太多恨。
宋浔与玉粟，两个背向而驰的灵魂相互撕扯，实则是同一个灵体所就，内丹解开了蓟术的药效，而昆狸附体不啻催化出一个新的灵体。
她背负着玉粟复仇的记忆，流连着宋浔幸福的时光，外加一道来自猫魈一族的诡秘算计。此刻，昆狸仿佛沉睡在她身体内一言不发，静待时机复苏。
她不理解昆狸为何要这么做，也隐隐觉察到从头至尾那些并不是偶遇，它一直在启发她激励她甚至于惹怒她！
宿命如此万般莫逃，宋浔暂时尽力收敛了戾气，重获新生般站立起来，适应着眼下情形，发现聂韫礼已然倚靠在塌上静静看向她，目光中痛楚万分难以言表，让她恍惚间像是再次见到池铭。
宋浔恨不得跪求漫天神佛护佑聂韫礼，她为自己医术低微而深深难过，捂着双眼任凭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渗流。
其实，她大可不必自责过甚，缚魂症本身注定难解，师父宋岩年不算等闲之辈，救治池铭的张太医亦称得上太医院翘楚，他们尚且无能为力，她区区一个医馆学徒，即便天资再聪颖又能如何挽回千古死局。
此刻聂靖渊心底一片冰凉，反复叩问自己，这个孩子终究是救不活了么，如何向地下的爱妻交代，她一生之中唯一托付他的事，于是他斟酌再三后问道：“宋大夫，礼儿……还有多久……”
宋岩年正极力从脑海中搜寻着关于滇南零碎的记忆，他苦苦思索各种偏激对策，下了冒险相试的决心，却也明白大势已去，艰难答道：“侯爷，恐怕熬不过……三天。”
众人一听缄默不语，默默注视着床榻上的孱弱少年，皆想起平日小侯爷面冷心慈善待下人，为何异疾恶症偏偏缠上他不放，本该是前程似锦的侯府嫡子，大好韶华即将殆尽湮灭，不可不谓人间残忍。
“侯爷，眼下只能先用汤药吊着精神，好生歇息或许会有转机，大家在此干等，反扰了他心静安息。”说罢，宋岩年右手持碗耐心喂了一剂药，无非是参汤之类补些体力，聊胜于无。
听闻此言，聂靖渊一言不发带着手下旋即离开东厢房，接下来宋岩年又多陪了半个时辰，等聂韫礼情况平稳便悄悄退了出去，临走前瞥见宋浔迟迟不肯离开床边半步，深知这个小徒儿的心性，叹息着随她去了。
待众人走远，偌大厢房里烛影摇曳落针可闻，昆狸故作踌躇着挠了挠头，轻声细语道：“浔丫头，只剩下一个办法……”宋浔小脸上犹挂着几滴泪珠，面带问询之意侧头看向它。
“咳咳，小爷体内有颗精炼内丹，狸猫一族靠这个存活上百年终成猫魈，倘若给了凡人别说起死回生，便是身负异能也为未可知……”话音未落，它迅捷无比攀上房梁，异色瞳一转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人，似在俯视众生。
一时之间，宋浔不知该如何应答，若论萍水相逢，昆狸怎肯轻易交出内丹，岂不是白白牺牲自己，那么它此话到底用意为何。
“嘁，我又不是傻子！整颗会要了小爷性命，半颗大概足够救这小子了，”昆狸目不转睛盯着聂韫礼毫无血色的脸，继续怂恿道，“天下自然没有白得的便宜，想要半颗内丹嘛，还有个条件……”
宋浔忙上前几步挨近房梁，抬起头急急追问道：“什么条件？快说，你到底要什么？”
“附体！”昆狸肃容道，“附身于你，弥补那半颗内丹之效！”
窗外忽然雷闪电鸣，烈火般的炫目强光划破北方苍穹，宋浔愣住了，她不明白附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唯一的法子？你是不是在骗我？”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她不仅难以接受，也害怕猫魈实非善类，故有此一问。
“浔丫头，你真实身份早已被人抹去，灵体更不属于此时此刻，重生后一切被颠覆了，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来历？”
“灵体？重生？我究竟是谁……”宋浔如听天书般喃喃自语。
关于身世，她曾思虑过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师父只承认收养了她，从哪里来却只字不提。
“丫头，你可想好了！若同意交换条件，帮你恢复往世记忆不在话下！但要你替我报仇雪恨！”昆狸嗓音倏然拔高，聚起浓重戾气仿佛燃起一团青烟，久久不肯散去。
“你真的……能救他？”许久，宋浔只低声问了这一句。她无力再去细想要承担什么后果或是接受何种惩罚，眼下那个少年不知不觉成了她的全部，甚至一度超过了师父。
说话间，原本困顿不已的聂韫礼似有感应惊醒，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不可！”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宋浔的衣袖却落了个空。
不敢回头留退路，宋浔一步步走向昆狸，死死咬住唇压制住内心惶然，闭上眼缓缓道：“昆狸，我答应你，一定要信守承诺，救活阿礼……”
“一言为定，丫头，别说没告诉你，附体之时得忍着点痛楚。”
又是一道闪电灿然掠过，堪堪照亮了屋内一切陈设，猫魈昆狸郑重其事将内丹震碎成两半，费力从喉咙深处寸寸吐出。
那是半颗晶莹澄澈的发光珠子，完全没有人间之物的形态，却在幽幽夜暝中散发出莫名的氤氲气息，似有灵性般飘向聂韫礼头顶正上方，又慢慢下沉潜入他的胸口，转瞬融为一体。
说时迟那时快，昆狸从梁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挥舞双爪狠狠拍向她顶心，聂韫礼双目圆睁惊骇之极，却拿不出万分之一的气力阻止，眼睁睁看着她生生受了这一击，委顿在地。
周遭霎时空灵，宋浔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惊天骇浪，灭顶的窒息感差点压垮她全副心智，渐渐地视线再度清晰起来，她终于看清了往世的自己。
玉粟，她是那个含恨至死的玉粟，也是猫魈，与昆狸并无差别。
李静妃抱着她哀哀痛哭，宁肯舍弃最后一口气，也要渡给她化为人形。
那般佛性温婉的女子，临死前却其状可怖，爱子之心令她们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玉粟甚至分不清，她体内是否潜藏着另一位母亲的痛楚。
“哪怕做厉鬼也誓报此仇！”往世这一遭怨念，教她如何放得下，玉已死得那样凄惨哀绝，刘淑妃那样阴险狠毒，复仇之路她撞得头破血流一无所获，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她还是想起了那双温柔至极的眼睛，那个太医挺直的背脊，无私的援手，不求回报的守护，以及最终宁愿违背她的遗言也要用蓟术抹去一世伤痕。
他爱她，毫无疑问。可她呢，心里太多恨。
宋浔与玉粟，两个背向而驰的灵魂相互撕扯，实则是同一个灵体所就，内丹解开了蓟术的药效，而昆狸附体不啻催化出一个新的灵体。
她背负着玉粟复仇的记忆，流连着宋浔幸福的时光，外加一道来自猫魈一族的诡秘算计。此刻，昆狸仿佛沉睡在她身体内一言不发，静待时机复苏。
她不理解昆狸为何要这么做，也隐隐觉察到从头至尾那些并不是偶遇，它一直在启发她激励她甚至于惹怒她！
宿命如此万般莫逃，宋浔暂时尽力收敛了戾气，重获新生般站立起来，适应着眼下情形，发现聂韫礼已然倚靠在塌上静静看向她，目光中痛楚万分难以言表，让她恍惚间像是再次见到池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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