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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幻境

    待回到侯府,宋浔便跪倒在地向聂靖渊磕头道:“侯爷恕罪,小女宋浔不该冒充小侯爷。”

    谁知聂靖渊温声道:“快起来,何罪之有?那般境地你完全是为了替礼儿挡灾,真是个有胆有谋的好孩子。”

    一旁的赵管家见到女儿平安归来,不免喜极而泣,当场跪谢侯爷救命之恩,慕灵则攥着爹爹衣袖小声啜泣不已。

    “行了行了,都哭哭啼啼的作甚,有惊无险就好。”聂靖渊长叹了一口气,遣散了众人,独留下赵管家。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赵管家深知他的心思,便道:“侯爷,依小的看,鹤监分明是要除掉小侯爷,不知哪来的胆子。”

    “胆子可以借,他主子动了心思,手下自然要尽心尽力,幸亏翟季盯得紧,”聂靖渊沉思道,“当年之事,所知之人极少,个中缘由连本侯也未曾完全想通,知嫣细细安排下一切,难为了她一番苦心。”

    “翟统领不亏为弗届卫一号人物,”提到容栩公主,赵管家也不免叹气,“公主外柔内刚,心思细腻,重情重义,决意了的事便要做到底,可何尝不是牺牲了自己,可怜那……”他惊觉多嘴了一句,当下住口。

    却不料聂靖渊毫不介意接口道:“可怜我们的亲生骨肉了,她若还在世,与礼儿差不多年纪吧。”

    屏风后躲着偷听的聂韫礼,他生怕被父亲发现,又不得不全神贯注思索他们的对白,亲生骨肉……牺牲了自己……差不多年纪,云山雾罩之中仿佛一个真相呼之欲出。

    他不敢往深处细想,内心隐隐感到邵姨娘吐露的或是实情,要不是一心揭发她下毒论罪,她手上的人证物证便多了几分可靠。

    倘若他确非奉朔侯嫡子,那他到底是谁,父母又是何人?容栩公主为何要大费周章把他带进侯府……千头万绪犹如倏然收紧的密密丝线,缠得他透不过气来,一时心如擂鼓,跌跌撞撞往东厢房去。

    是夜,他再度辗转反侧,如在烈火上炙烤,口舌焦渴得快要生烟一般,无数幻境交迭扭曲,他辨不清身在何处。

    忽回为容栩公主守灵的那日,不足十岁的他怎么也不肯信,温柔娴静的娘亲走了。

    明明前些天还带着他出门,欢声笑语地逛了集市,吃够了冰糖葫芦。回来后娘亲便闭门不出,任他在门外哀求哭闹,房中始终漆黑一片悄无声息,袁嬷嬷端着饭菜送不进去。

    深更半夜,侯爷从宫中回来,寝在书房昼夜不出。袁嬷嬷下跪求他劝一劝绝食的公主,未得侯爷答复,赵管家和下人们面面相觑。

    三日后,公主殁。府中恸哭俱缟素。

    那时,稚气如他还不懂悲恸为何物,很不解爹和娘亲发生了什么事,转眼间就无人在意他了,爹连正眼都不愿瞧他,分明拒他于千里之外。

    唯独邵姨娘走过来擦拭掉他脸上泪痕,幽幽抛下一句:“礼儿,弱肉强食,输了你得认命!”忘不了她当时说完这句,眼角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给幼小的他蒙上一层彻骨的寒意。

    他在幻境中反复辗转,受尽折磨,邵姨娘的脸倏然变形成吐着信子的竹叶青,随时要置他于死地,赵叔扑上来替他挡住却被咬上喉咙,飞溅的血滴子到处都是,他哭着喊叫求救却没有人关心他们谁死谁活……

    “我聂韫礼可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稚童,不查出真相誓不罢休!”幻境未灭,乌云压顶,他绝望着用指尖狠狠掐红了手心。

    许久,只摸到眼角缓缓渗出莫名的泪水,却带着淡淡血腥气弥漫开来,充斥了床幔内的气息,令他愈发煎熬倦怠至极,不知不觉昏厥过去。

    仿佛有所感应,医馆中的宋浔睡得也极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额头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点,微微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异色瞳。

    昆狸收回爪子,瞪视着她:“你还睡!那小子快不行啦。”

    “阿礼怎么了,发病了吗?”宋浔心慌不已,潦草穿好衣衫,纠结着要不要唤醒师父。

    “顶多还剩一口气,再磨蹭就见不到咯。”话音未落,昆狸身手敏捷窜出窗棂旋即不见。

    待到宋浔偷溜进别院东厢房,屋内弥漫的不祥气息瞬间令她不寒而栗,只敢趁着微弱烛光低声唤道:“阿礼,是我。”

    许久无人答应。她蹑手蹑脚摸到床沿,着手竟是一片湿冷,昏暗中犹见是血渍,吓得清醒了十分,急着去摇醒他,可聂韫礼毫无反应。

    “看来有别的毒物替代了啼血,这小子命不好,双目流血,最终还是走到了缚魂症的绝境……”昆狸蹲在一旁也有几分颓唐之色,它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宋浔。

    “柳针!师父会用柳针救他!”还没等宋浔外出呼救,别院里一瞬间心有感应似的灯火通明,脚步声杂乱纷纷涌向东厢房来,为首的自然是奉朔侯聂靖渊,师父宋岩年竟也跟着来了。

    “浔儿,你真胡闹!”宋岩年训斥道,却被侯爷挥手止住。他看向床榻上静如雕塑的儿子,沉声道:“宋大夫,现下如何救我礼儿?”

    宋岩年沉吟片刻,拿出那套柳针呈给聂靖渊,说道:“滇南尹氏曾赠予我一套特制的柳针,可惜尚未习得全部手法,只能勉力一试!”

    他当下话不多说,抽出最长那支熟练刺入合谷、太冲、风池三个穴位,宋浔见师父施针果然比她精准得多,不由暗暗佩服。

    可聂韫礼还是毫无反应,甚至身子渐渐凉了下去,众人又是焦急又是哀痛,偏偏束手无策使不上力。

    宋岩年双眉紧蹇,再取较短柳针一支,全神贯注缓缓扎进膻中穴,惹得宋浔惊呼一声,立即捂住了嘴。

    膻中穴乃是大穴,这样针灸法简直匪夷所思,聂靖渊虽不通医术,却也从宋浔反应中体会出几分铤而走险的意味。

    这便是滇南名医世家尹氏的独门秘法,与中原各家医理互不相通针走偏锋,往往是攻克疑难杂症的不传之术。

    然而宋岩年心知当年不肯入尹氏门下,便注定学不到全部手法,还是那位故人违背祖训私下传授予他的。

    事实上究竟尹氏一族是否治愈过缚魂症亦是未知之数,据说族人曾记载了所有医治病患,这册记录也随着灭族归于尘土。

    又是三针下去,聂韫礼艰难无比微微睁开双眸,喊了一声“父亲”,神志尚不清明。

    此刻聂靖渊再也忍不住上前握住他手道:“礼儿,忍耐下,宋大夫一定治好你!”

    “我不怕,我信他,”他眼神涣散却还似在找寻什么人,喃喃自语,“浔浔,你在么......”

    “我在,我在!”宋浔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她有千般舍不得万般放不下,伏在师父背后啜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