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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朗奚院

    朗奚院位于京师西北角,是前任车骑将军徐兴骏的宅邸。

    聂韫礼从小便知,徐老将军是父亲的恩师,也差不多算是半个养父。聂靖渊少年时代一直在朗奚院习武,直至征战沙场才离开。

    “阿渊,难得你来,陪我下完这盘棋再说!”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正坐在罗汉松下,虽已白发苍苍,却依然双目炯炯有神,面相威严霸气,一望便知是个有杀伐决断的人物。

    “从命!”聂靖渊对这位老人极其恭谦,不敢有违,顺势坐于对面,执起黑子便要落下去。聂韫礼只好陪站一旁,默默注视着棋局。

    徐老将军的棋势有如其人,大开大阖,以攻为守,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味。不知怎地,聂韫礼暗生亲近之意,料想他必是光明磊落豪迈豁达的沙场英雄。

    反观父亲聂靖渊的棋势,则多了一份谨慎克制,或许是与恩师对弈有所保留,亦或是他本性如此,善于从对手疏漏中抓住逆转之机,打个措手不及。

    孰优孰劣,聂韫礼着实分辨不出来,只见两人酣战淋漓,不分伯仲,直至聂靖渊最终棋高一筹,老将军甘拜下风。

    徐老将军抬起头来爽朗一笑,自嘲一番:“老夫不中用了!”这才留意到聂靖渊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不由一怔。

    “礼儿,你过来,见过徐祖翁!”

    聂韫礼依言鞠躬行礼,尊称一声“徐祖翁”,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缓缓退回父亲身后。

    徐老将军目不转睛注视他,少年一身天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长身玉立,墨眉似剑,清冷矜贵,自有一番大隐隐于市的倜傥,像极了他记忆深处某个人。

    那声“礼儿”已让老人袍袖中的双手微颤,他强掩内心激荡,回想上次见到此少年,还是个四五岁的稚童,如今已出落得一表人才,欣慰之极难以言表,不由向聂靖渊微微颔首,眼神中溢满感激与喜悦。

    徐兴骏与聂靖渊两人对视,无声胜有声,多年师徒亲缘,早已彼此心领神会,聂靖渊此次前来,便是想让老人多年悬着的心有所安放。

    “孩子,可曾习过武?”老将军一上来最在意考较功夫,他对聂韫礼多年羸弱不甚清楚,听聂靖渊提过只字片语而已,总以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可习武一事由不得半途而废。

    “回祖翁,韫礼幼年曾练过骑射,后来跟着弗届卫翟大哥学过一阵器械,后来……有些耽搁了。”聂韫礼一直为此事遗憾,不由声音也低下去了。

    “不打紧,不打紧,你还年轻得很,来得及!习武讲究个循序渐进,切不可贪一时之快!翟季嘛,这小子出身犀渠门,功底倒是扎实,不过教初学者怕不大合适,不如……”老将军捻须沉吟,眼前浮现出一个人来。

    聂靖渊暗暗好笑,恩师就是这么个脾气,恨不得一夕之间带出徒儿,百般兵器样样精通。他心知韫礼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免略有担心。

    “阿渊,你说常骁如何?老夫认为,他来当礼儿的教头最合适不过!”老将军兴致勃勃推荐,巴不得第二天就让常骁去奉朔侯府。

    聂靖渊笑道:“一切听从恩师的,劳烦常教头了!”

    不一会儿,从后院匆匆赶来一位劲装结束的虬髯汉子,向聂靖渊行礼道:“常骁见过侯爷!”

    徐老将军半开玩笑半肃容道:“阿骁,当年你嚷着要进无远军,还硬生生绝食三日,老夫未能遂你愿,恨我罢?眼下机会来了,好生教导小侯爷,说不定侯爷心一软准你参军了,哈哈哈!”

    常骁闻言惭愧不已,垂首作揖道:“将军真是折煞小人了,年轻那会不经事,一心想着从军报国,热血沸腾起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差点枉费您老一番苦心!”

    徐老将军呵呵笑着也不反驳,显然对当年执意留下他的抉择颇为得意,后来,幸有这位耿耿忠义之士拼命匡护,不然徐家恐深陷沼泽无力自救。

    寒暄片刻,常骁似想起一事,问道:“侯爷,敢问无远军统领霍宁远霍大哥如今何处?自从北疆沂骞关一役后,小人与他失了联络,十余年来甚是挂念!”

    聂靖渊神色一凝,不知该如何作答,含糊说了一句:“听闻宁远家中变故,多年来也未与本侯通信,近来既无战事征召,无远军亦解散多年,他或是归隐乡间不问世事了。”

    其实没法直言告诉常骁,班师回朝前霍宁远便下落不明,以他无远军统领身份,若被敌军掳去,怕是凶多吉少,十余年派人苦苦在北疆搜寻皆无果,仿佛人间消弭一般。

    常骁叹了口气,亦不再追问。世事无常人如浮萍,他们这些江湖出身的武人,情义一节看得虽重,也懂功夫万般高,敌不过一个命字,倒能坦然相与。

    一旁静静聆听的聂韫礼对霍宁远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毕竟弗届卫始终守在侯府左近,无远军却像是个遥远传说,他未曾亲眼见过父亲如何调兵遣将,在沂骞关以一敌十大破敌军,不由心驰神往。

    待从朗奚院回来已届夜深,聂韫礼下意识想找宋浔说说话,朝素问斋走了几步方才意识到她早已入寝,如今再无法像棠城别院那会翻墙交谈,近在咫尺,竟似远在天涯。

    正懊恼不已,耳边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哟,傻小子,浔丫头睡深了别吵着她!你是惆怅得没处诉说么,不如找小爷我聊聊,好心帮你参详参详?”

    聂韫礼仰头望月,许久缓缓问了昆狸一句:“徐老将军真是位慈祥爽朗的前辈,处处为我着想,还特意请了习武教头,总觉得他对我,不像是无缘无故?”

    “嗨,谁真心对你好,还不图回报,那便是亲人,管他有无血缘!”昆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血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聂韫礼犹如被猛地点醒:“他是我什么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额,随口说着玩的,别往心里去哈!你就当你爹师父爱屋及乌好了,再怎么说也是徒孙辈的,隔代亲嘛!”昆狸接着又是一通东拉西扯,绕得他头晕目眩,难以招架。

    无数疑问伴着聂韫礼入梦,梦中水汽氤氲,他站在一方不知深浅的碧潭池水前,而对面是看不清面孔的一男一女,执手并肩而立,隔空还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吟浅唱,依稀是“……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两人歌声起初清婉悦然,渐渐哀伤悲愤起来,直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残言片语像极花瓣凋零,飘落于池面,浸没于池水,转瞬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