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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白芨巷

    “杨缶,你不必劝我了,我主意已定,此事休要再提!”一身粗布麻衣的男子背过身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披肩长发泛着褐色光泽,竟不似中原人士。

    杨缶微微一哂,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细细打量澄澈如琥珀的酒液,轻声道:“你若不介怀,何必独饮千金诺,上次见你喝,还是从太医院隐退那日。”

    褐发男子不由转过身来,嗔怒道:“哪来独饮一说,你这不也喝上了,整天劝这劝那,偏偏不肯替我去清帷客栈打酒!”

    此话一出不免令杨缶哑然失笑,“李牧桥,讲点理好不好,我跟她又不熟,你还不如找翟季去比较快!”他故意点出客栈老板娘,至于翟季则是虚晃一枪,端看对方反应。

    李牧桥垂下头,喃喃道:“我还有什么颜面见她,罢了罢了,喝完这坛便了!”他兀自沉浸在回忆中,对周遭置若罔闻。

    来一趟白芨巷不是来听痴人痴语的,杨缶暗自心急却不想流于言表,反复计较后咬咬牙抛出一句:“张意勍张太医离京前是否有一物托你保管?”他本不愿早早亮了底,奈何眼前这痴人实在冥顽不灵。

    “你怎知晓……”李牧桥脱口而出,随即后悔改口道,“不甚相熟,何来托管之说!”他假借醉眼瞥见杨缶神情寂寥,虽防着他,终是不忍心多年老友所求落空。

    其实李牧桥也想不通,尚在太医院时与张意勍交集不多,对方亦未必清楚自己与李静妃的亲缘关系,为何姑姑被贬出宫一年后,张意勍心灰意冷提出告老还乡,令整个太医院的人皆诧异不已。

    临走前,张意勍确实给过他一件物事,绢帕中裹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针,李牧桥不知此针可作何用,倒是认出绢帕在宫中常见,均来自坤舆织造。

    那是个斜阳西下的黄昏,张意勍语带沉痛告诉他,此针可为物证,来日自会有人上门取走,切记不可说与旁人知,恐惹祸患。

    李牧桥一听,着实不想接,打算找个由头推脱。对方目光炯炯直视他,冷冷问了一句,可还愿为李静妃伸冤,便让李牧桥愣在当地动弹不得。

    姑姑进宫为妃后,李牧桥甚少有机会跟她说上话,加上她历来佛性不争不抢,即使患上个头疼脑热也不指名侄子探病,故在太医院那些年,同僚大多不知这层关系。

    后来李静妃莫名被逐出宫去守皇陵,李牧桥也只是听说与小皇子出生有关,毓粹宫掌事公公语焉不详,等到姑姑途中亡故为时已晚,李府上下乱作一团,全凭父亲主持大局勉强为姑姑料理后事。

    想到此处,李牧桥缓了神色,郑重道:“还请杨兄替我守口如瓶,你提议之事容我思量几天!”

    待杨缶告辞离开后,内室无声走出一位妇人,虽韶华已逝依稀留存几分雅致风韵,她扶着椅背开口道:“桥儿,刘家小子想让你做什么?”言辞中似对刘家不屑一顾。

    “母亲,杨缶他……让我给他父亲看病而已……”他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母亲徐裳,答话半真半假,企图蒙混过关。

    徐裳隐有怒容,质问道:“倒底是替他父亲看病,还是拉拢你为刘家所用?”她冷眼旁观儿子犹豫不决,知道他素来气傲心软,若不警醒怕是极易钻入他人圈套。

    轮到李牧桥支支吾吾,半晌没个整句,早失了之前饮酒的洒脱,他明白,母亲为何残忍点出刘家算计,即使不为李静妃之事,她娘家与刘氏结下的梁子,耗完几代人都未必解得开。

    “你记住,这偌大的京师,世家皆是狼虎之辈,李徐两家虽无勾斗之心,难防其他人不怀好意!莫要像你姑姑那般,等到对手欺上头来束手就擒,毫无还击之力!”

    李牧桥悚然一惊,他本以为躲在白芨巷,远离宫中纷扰,安心与母亲粗茶淡饭度日便没了后顾之忧。既然杨缶能找上门来,难保还有人觊觎张意勍托付之物,谋夺算计够喝一壶了,后背细细密密渗出了冷汗。

    徐裳见他有所畏惧,叹了口气,又道:“你莫慌,京师中尚有可信之人,至少奉朔侯府始终站在我们这边,要跟谁亲近,就不必为娘多说了罢!”

    一提到奉朔侯府,她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幕幕儿时场景,当年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少女,寡言少语稳重果敢的少年,他们五更晨起在校场练武,是父亲最引以为豪的弟子,那名少女是她大姐徐霓,而少年则成为驻守北疆的征虏将军,后来又成了宸国史上第一位异姓王侯。

    倘若当年姐姐嫁给聂靖渊该有多好啊,徐裳忍不住作如是想,即使他们后来际遇南辕北辙,千头万绪总也离不开两家故旧,这何尝不是宿缘。

    逛完街市回来,慕灵悄悄拉了拉宋浔衣袖问:“浔姐姐,刚才那人借书给你,十日后真去取么?”聂韫礼不由走快几步跟上,竖起耳朵听。

    宋浔瞥见背后跟着那人,故意压低声音道:“我想去,你肯相陪么?”她有意气气聂韫礼,省得他下次挡在面前替她回绝,还一口一个“舍妹”。

    慕灵歪了歪头沉吟了一番,轻快道:“当然陪!咱们要不甩开韫礼哥哥,他太碍事了!”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叽叽咕咕闹作一团。

    聂韫礼满脸黑线,颇有些怏怏不乐,不知为何他对杨缶莫名有了敌意,翩翩贵公子知文识礼自成风雅,怕是再容易令姑娘们动心不过了。

    他自知性子清冷,除了与宋浔相识相知外,极少与其他女子打交道,更不知她们平日喜欢什么,嫌恶什么,毕竟他也毫不在意。

    不过话说回来,聂韫礼倏然对杨缶身份起了疑,据他所知,京师中“杨”非大姓,亦无名流士族,该不会此人报的是假名,意在同他一样掩盖身份?

    他想问翟季,弗届卫对京师了如指掌,就像报菜名一般熟稔,可自从棠城过来后,翟季鲜少在人前露面了,或许是父亲另有分派却没有告知他。

    打听一个人说易不易,犹如大海捞针。说难不难,巧的是赵管家听到杨缶这个名字,使劲回忆了一阵,眼神放光急急说道:“原来是他!倒是没胡诌名字,挪了姓氏而已!”

    挪了姓氏?聂韫礼茫然以对,赵管家也不卖关子了,解释道:“他本姓刘,杨缶才是名字,刘杨缶,刘尚书庶子,上头还有个嫡姐刘荔珊。因其母出身卑微,故不大抛头露面,整个京师知其名者寥寥……小侯爷,你在何处碰到他的?”

    聂韫礼心想,若是刘尚书之子,刘贤妃刘祺钰岂不是他亲姑姑,不正是宋浔与昆狸不共戴天的仇人,这里面……倒是复杂多了。

    好个刘杨缶,竟是有备而来,不得不防,聂韫礼准备去告诉宋浔,不料父亲在游廊尽头唤他:“礼儿,今晚随我去趟朗奚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