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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镇上果然热闹!各色小吃喷香扑鼻,各式叫卖不绝于耳,货郎担子上的物件虽不是顶级的,但样式多,色彩繁复,胜在热闹鲜活有妙趣。

    这一切对槿容来说都是新鲜的,新奇的,旁人耳中的嘈杂在她听来是烟火气是世事情。情不自禁地挂着笑,四下里瞧着,侧耳倾听着。可她身旁的少年断无此闲情,下山的时候槿容告诉少年她此行是想拿钗换些银两,劳烦少年带她去当铺。这是槿容第一次同他一起办事,他一脸谨肃,慎重了一路,进城后领着槿容直奔当铺。

    槿容从盒子里拿出金步摇,另一只钗是父皇为她选的,先留个念想吧。槿容将金步摇放在柜台上,对后面坐着低头拨弄算盘的年轻伙计说:“劳驾,当个物件儿。”

    年轻伙计算账正在紧要处,头都没抬蹙眉说了声:“等会儿。”

    少年看不得槿容被这样对待,顶了一句:“直接叫你们老板出来吧,量量你们的眼力!”

    来当铺典当的哪个不是急着用钱,都好话供着伙计以求多得些钱,鲜少说话横成这样的。有,也是打肿脸,唬人的,呲嗒两句就原形毕露了。于是伙计讥诮地笑着抬头,先看见槿容,瞳仁倏地放大,讥诮便僵在脸上。低头瞧了一眼柜台上的金步摇,倨傲的心气儿散了大半儿。上手一摸,另一小半也散尽了。

    “稍等。”当铺的伙计说话自然没法儿跟客栈里的小二比,生计不一样,冷暖姿态便也不同。冷言冷语惯了,即便知道这是自己长眼的好机会,语调也热络不起来。

    不多时掌柜的出来了,虽有些消瘦,但看起来不像是尖酸刻薄的。

    他先是面上带笑目光含润地依次看了槿容和少年,对他们微微点点头,然后看向柜台上的东西。看了看,摸了摸,眼睛陡然变亮,而后小心地双手托起,摊在右手掌心细细端详,小心触摸。

    比成年人摊开的手还大的钗头他生平仅见,铸的是凤飞于天,翱翔的凤凰姿态舒展贵气逼人,凤身镂空精巧细密,下边的鸟雀花枝造型繁复姿态各异,单说如此精妙的手艺他敢说即便皇宫里的匠人也没有几个能做到的,遑论那不计代价恨不得一股脑往上砸的上乘的黄金,宝石,美玉……此物非极富贵奢侈人家不能有!

    “来,二位,里面请。”老板将槿容和少年带进侧厅,吩咐伙计沏茶,沏上好的茶。

    槿容落座,笑着对掌柜的说:“不必了。急用钱,价合适就当了。”

    掌柜的略略思忖后让伙计退下,问槿容道:“能否知道这物件的来历?”

    “我的陪嫁物。夫家不贤,滥赌成性,败了家产,如今又惹了祸,急等用钱,这是最好的一件,不到最后我也不会拿来典当。”

    槿容的谈吐气派,举止气度令老板相信她所说为真,他也愿意这么相信。

    “那既如此,想必姑娘也知道这金步摇非千金不可求,但这小地方没有人能出那个高的价。不是我诚心压价,竭我全店之力也只能凑出三百两银子。”

    少年霍地起身,气得拔高声音,“老板你也太黑了。李姑娘,走,咱不在这儿当了,大不了我雇个车带你去府城里。”

    老板心里猫爪似的,怕槿容真不当。这物件实在是勾住了他的心!

    “姑娘,不是我心黑。我也不给你装,这宝贝我是真稀罕,但我最多也只能再给你添五十两,再高我真的出不起了。”

    “你转手能卖出去好几倍!”少年将东西从老板手里拿过来,坚持要带槿容去府城,去换更好的价。

    槿容笑着扯扯少年的袖子,要他不要起急。他此刻的样子令槿容想起宫里一个妃嫔养的猫被逗急了炸毛的模样。“老板能换多少是老板的能耐,他能找对人。姐姐眼下不是遇到难处了,急用钱嘛,不折腾了。”槿容将金步摇又交还给老板,要老板直接当成死当。

    老板亲自写了当票,亲自去钱庄取了银票,槿容和少年前后等了快一个时辰。

    出了当铺很久少年还在为槿容感到可惜,说她太吃亏了。槿容笑着劝他说老板有关系识货懂行情,这是他自己攒下来的生钱的门道,说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去哪里找出价更高的买家,折腾来折腾去再折腾出事端就得不偿失了。

    槿容这么一说少年才想起她还要躲着夫家寻她,自然行事得低调。他担心地问这金步摇若流传到她夫家手里怎么办。槿容回少年说她爹会再嫁旁的女儿过去,他们要的是两家联姻,至于嫁过去的是谁不重要。

    槿容也想过先毁了它再分别典当,但觉暴殄天物,怕弄不好,毁得彻底,当不了好价钱。她更觉得这东西到赫黎手里的机会太渺渺,退一万说,即便最后落到他手里,大秦这么大,要寻到她也不可能。

    换得银两槿容说是要少年带她好好逛逛,其实是想让他玩个尽兴。起先少年还在为槿容吃了大亏心疼气恼,但看槿容高兴,对他又全然依赖,心中的痛惜渐渐也散了,带着槿容逛了个痛快,回家时二人手里也是拎满了好吃的,连来福的份也有。

    看这样子,妇人心中有了判断。平心而论,她稀罕槿容,也知道少年对槿容的心思,自是希望槿容能跟他们一起走,但她也看得出槿容出身不凡,他们家怕是难留住她。吃过饭,妇人喊住少年,状似无心地问他跟槿容下山这一趟的趣事。在少年兴高采烈地描述里妇人心疼情窦初开的儿子。

    果然,在晚间,槿容说出了她的打算。少年预料不到一日的欢欣最终是这样的结局!一时接受不了,当即红了眼眶,人还没有走到门槛就抬起袖子抹眼泪。

    妇人一家帮槿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他们办理“过所”时,托人情找关系给槿容也办了一个,不然她寸步难行。槿容的“过所”能办下来是因为各地汉人不断的反抗才完全平息七八年,连年战乱,人口变动大,加上很多汉人不愿为异族效力,导致不少偏远郡县官府人手不足,不能有效地将所有人登记造册,更难做到一一详查,使些银两,办下来更容易了。

    少年闷坐床沿。

    回想白日里娉婷身影一点点变小终至消失的情形,心里一酸,掉下泪来。

    他难受闷沉一路了,碍着爹娘在,强装着,此时客栈房里只他一人,他便不必再忍了。那么好看的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直钻人心的人,自今日分别后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一阵想念一股热泪,像丢了心魂似的,终逼得少年哭出声。

    听见哭声,已经入睡的来福走到少年跟前,少年将它抱在怀里,边抚摸边哭泣。来福静静地趴在小主人怀里,不时抬头看看,舔舔他的手背。

    哭声渐渐收住,方才那堵满胸臆仿若挺不过去的难受也平缓了些。少年拿袖子拿手背手掌使劲擦拭眼上泪痕,仿若擦干净了一切就也过去了。

    少年对着灯发了会怔愣,揉揉僵硬的脸,打算找点事情以对治当下的颓唐。

    夜,还不深,房间外也时有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

    睡,还有些早。

    做些什么呢?

    少年瞥见床上的一个小包裹,那是分别时槿容送给他的,里面是数月间他下山时她拜托他买的书。她说这几本很好,要他闲暇时看看。少年不爱看书,看账本都是他娘拿着藤条逼着学的。但,少年还是解开了包裹,他想读她读过的书。

    第一本书中间鼓了起来,很明显书页里夹着东西。

    少年翻开,是一封信。

    方平静的心又怦怦跳快,他迫切而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曾见过的银票,一共二百两的银票!少年顾不得看银票下面的信,急忙将银票并信都塞进衣襟内,匆匆交代了来福不许叫不许乱跑,锁上门,奔去爹娘宿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