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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听见儿子急声呼唤,已经睡下的妇人立刻披衣而起,汲着鞋去开门:“是店家又反悔,不让来福进屋了吗?”

    妇人说来福就是给家里来福气的,走到哪儿都得带着。

    少年闪身进屋,转身将门闩插上。拉着妇人走去男子身旁,将衣襟内的东西掏出来递给男子。男子和妇人就着灯光一看,俱大惊。

    “这么……”妇人压低因震惊不由拔高的音量,着急慌张地质问:“这么多银票你哪儿弄的?”妇人担心儿子一时鬼迷心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少年回答:“李姑娘给的。”

    妇人不信:“你别蒙骗我?!”

    少年委屈:“这是我俩一道去当铺时换来的银票,我认得,就夹在李姑娘送我的书里。”

    妇人依旧不信:“狗牙,这花花世界的钱多了去了,娘可一再教你不可动歪心思!”

    听妇人如此怀疑,少年快急哭了,“娘,我怎么会偷李姑娘的银票?!她孤身上路,我担心她都来不及!”

    妇人虽然明白儿子的心思,但一时还是难以相信有人会拿这么多钱当谢意。二百两,二百两银子呀!

    一直没有吭声的男子趁母子俩对话的空儿快速看着信。少年懊悔自己没有先将信看完,这会儿张嘴也怕要不回去了。他忐忑着,乱了心跳,想那信里喜爱的人会不会写了什么只对他说的话,会说些什么呢?

    男子读完,将信摊给母子俩看说:“是,是阿珠姑娘给的,信里写了。”

    妇人接过信上瞧瞧下看看,“他爹,这字……会不会是狗牙仿的?”

    少年急得跳脚,“娘!”

    男子哼笑一声,说:“咱儿子的字要是能写这么好,我就是砸锅卖铁一日三炷香也心甘情愿坚决供他读书做官。”

    妇人这才相信,惊叹道:“这可怎生是好?我们往北走了一天,阿珠姑娘往南走了一天,就是回去也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了!”

    更感羞愧的,是分别前的一晚。她将那四十两银子一并给阿珠姑娘时,阿珠姑娘没有丝毫推让就收下了。虽说她也是诚心给,并无虚情假意想占有的意思,但见阿珠姑娘只盯着银子思索了片刻,道了句“谢谢”就收下了。当时她心中腹诽了一下,觉得她既然有三百五十两银票傍身却还是将这四十两银子看在眼里着实有些将钱财看得紧要了。却不想,她悄悄送给他们二百两!她一半的钱财呀!想起朝夕相处的数月时光,妇人更怨怪自己冤枉了人,小瞧了人,阿珠姑娘一定是早就打算要给他们留下银两了才没有假意推脱,她留下那四十两定是因为是救命之人留下的,想存着留个念想。

    “娘,你把信给我吧。我照着摹字。”少年垂着眼,掩去了湿润的眼眸。

    看见儿子润湿的眼睫,回想方才他的话语,男子心头一亮,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想张口探问,但被妻子以眼神制止。

    “啊,行,”妇人将信递给儿子,“好好临摹。早点睡啊,明儿一大早还要赶路,那个,照看好来福,还有,拴上门。”

    少年“嗯”了一声向外走。

    殷殷望着儿子背影的妇人盯着空空的门口,而后叹了口气,走去门边重新插好门。

    男子掀开被子催促妻子赶紧进来暖和暖和。妇人脱下棉衣钻进被窝,回想儿子方才的模样,心疼不已。

    男子问:“咱儿子对阿珠姑娘是不是……”

    妇人撇了一眼丈夫,嗔道:“你这当爹的终于看出来了?!父子俩都粗枝大叶的,不谨细。”

    男子笑笑不递声。

    妇人又叹了口气,“哎,儿子那双眼都肿了,不知道哭了多长时候呢!你说咱儿子这头一遭陷得有多深?”

    相比妇人的担忧,男子觉得这不是个坏事,谁都会经历情窦初开。“不知道。不过,见过好的,眼皮子就不浅了,就能分出好歹来了。”

    妇人想了想问:“那要是见过好的,再容不下不好的,那咋办?”

    男子想想阿珠姑娘的品貌,想想儿子的品性,又想想自己当年,“……应该不会吧。没有多深的相处,咱儿子不会第一遭就钻进牛角尖。而且少年心性,难长,难过些时日就淡了。”

    妇人望了一会儿丈夫,突然问:“你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是多大?心疼了多久?我与她比是好是坏?”

    男子有种作茧自缚的懊恼。他仔细斟酌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干系重大,近了说干系今晚能不能好好睡,远了说干系此后经年的夫妻同心。

    “……你,”男子吞了一口口水,“我第一次动心就是你。”

    妇人冷哼一声,警告道:“你觉得我傻吗?我劝你再好好想想。”

    “……”男子怨怪儿子害了他,真是无妄之灾。说真话,以后擎等着妻子时不时的吃干醋。说假话,妻子又太聪明,能看穿。被欺瞒只会令她更在意气恼,更胡思乱想。这真话要说到何种程度,用哪些词语才不会令枕边人不适……

    见身旁人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妇人心中已知晓是何情形。说心里不在意肯定是骗人的,谁不想当枕边人的第一,唯一呢?可想到平日他对自己的好,对家的好,她觉得吃这醋是自找不愉快,活生生的人哪能比过一个梦呢?想到这儿妇人也就不要丈夫的回答了。

    “算了,睡吧。谁心里没有装着个‘一思断肠’呀!”

    “……”这句话听在男子耳中不是个滋味。妻子心中的“一思断肠”是谁?如今又在她心里占着什么分量呢?越想越觉得难受,如鲠在喉……

    男子披衣下床,又掌上了灯,决定跟妻子诚心诚意把年少时的心动诉说明白。

    ***

    翻来覆去,依旧神清意明,了无睡意。

    冬日里,并无蛙声虫鸣相伴。有的,是不时掠过窗棂的呼啸的寒风。

    在暗夜里瞪视片刻,看向窗子,那里透着一片朦胧的白。

    披衣下床,推开窗子,冰凉冷气直窜胸肺。槿容拉拢衣襟,偏头,靠在窗棂上。望着夜幕星河里几颗最明亮的珍珠似的星子,一整日的新鲜和欣喜尘埃落定。

    钱婶儿一家人这会儿睡熟了吗?阿成应该看到书里的信和银票了吧?分别一日,她竟这么想他们。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她心口便觉拥堵。她当初离宫时也没有这种不舍。

    她骗他们说南下去投靠外祖母家。分别前钱婶交代她诸多事项,连投亲不成,如何暂时谋生,如何去边地找他们都说得清清楚楚,唯恐她有个闪失……他们一家都是顶好的人,这样的好人一定要平安顺遂,福泰康健啊!

    听从钱婶的话,太阳落山前她投宿一家热闹的客栈。傍晚,她在楼下找了个不惹眼的角落,一边听着行旅之人南腔北调的闲聊的热闹一边静静吃饭,不经意间发觉老板娘在看她,她与她目光一对视,老板娘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将目光调开。没隔多久,她又发现,这次老板娘迅速低头,佯装在柜台上忙活。她狐疑,吃完饭后去柜台问老板娘是否有什么事,老板娘连连说没有,就是觉得她好看,禁不住多看几眼。但再晚些时候老板娘却敲开了她的房门,一开口就问她是否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想起钱婶不可暴露独自一人,不可暴露钱财的交代,她心中警觉,立时否认,说在此地等人。听她这么说老板娘好像放心了,说只要她不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就好,嘱咐她在同伴到来前别乱跑,说她长相太惹眼,一个人乱走容易出事。

    槿容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不知道老板娘从哪里看出来她是偷跑出来的,于是请教。老板娘说她坐在角落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里泛着新奇的光,唇角禁不住上翘,一看就知道是不常在外行走且不识人间愁苦的高门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

    一颗珍珠闪了几闪,像调皮的精灵眨着眼睛。

    槿容舒出一口气,欢喜和忧虑交杂参半。

    欢欣的,是她终于得了自由,天下之大她想去哪就去哪儿,把以往在书里读到的生出向往的地方都去个遍。忧虑的,是天下之大她先哪儿?怎么去?路上会如钱婶儿和老板娘说的那样“出事儿”吗?

    槿容无声地问着夜空里的星子和扑面而来吹得她一时喘不上气的北风……

    夜的静,星子的闪,渐渐淘洗去槿容的隐忧。

    如今天下太平,她又年轻康健,没有什么羁绊,也还有些银两傍身,这时节正合适出行呀。天下如此之大,来世一遭,倘若一辈子被辖制在一方之地,怎不憋屈?怎不可惜?鸿雁南来北往,也会领略南北之差,小小的星子也能看尽世间山峦地貌,她也想尽可能多去些地方,多看些景色呀……

    一番思量后槿容定了心思。

    若是该出事,人纵在家中坐也是避不过的!路上她多加小心,不惹人注意,机灵些就是。

    先去哪里呢?

    这里离西北近,先去西边吧!从阳关和玉门关开始,去看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关隘,去赏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去听胡笳驼铃。最后去扬州,画船听雨,人老江南。这中间都去哪里,路上再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