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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春阳正好时辰,槿容坐在窗前案头,边晒暖阳边将五个多月旅途中的所见所感诉诸笔端。回想旅途中遇到的人,仿若与她们又重逢一遭。

    槿容觉得自己这一路像神灵庇佑般好运。

    在客栈打听并置办出远门所需物品的短短几日里她跟老板娘越聊越投机。于是槿容坦言自己是独自一人,想去西边游历的,老板娘说她猜到了。

    听了槿容的打算,老板娘忧心她路上的安危同时又很是羡慕,说她未出嫁时竟日往杂耍堆里跑,听南来北往的卖艺人操着各种口音侃天侃地。她那时就为自己一辈子只见过一城之地的风光而觉得憋屈,老想出去见见世面,奈何爹娘不放行,还说她心野了,留不住了,得赶紧找个婆家把她嫁了。不曾想没几天真给她找了一个,说是生意人,家底儿厚实,能带她见识天涯海角的人。老板娘说自己那时年轻好骗,竟日活在梦里,以为自己嫁了个大生意人,能跟着他坐着舒服的马车吃着山珍海味满天下地跑,结果嫁过来才知道是开客栈的,原来是坐在家里“见识”天涯海角的人!没多久就怀了孩子,再后来她男人怕她跑了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让她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忙生意,前些年还偶尔不甘,生出些埋怨,这些年却越发没出息,离家超不过三日就开始想这个念那个的,认清了,这辈子就守着这个家,是出不了远门了。

    槿容正在想什么时候动身时一日老板娘欢欢喜喜地跑来,说店里住进来一个官老爷的娘,回甘州老家走亲戚去,她可以跟她们同行。

    老板娘带槿容去见那老夫人,为了避免偏见,令老夫人先入为主以为槿容是个不守规矩不安分的,老板娘让槿容谎称自己是被后母逼迫得无法存活要去沙洲投奔亲哥哥的。这“后母”也无需槿容劳神费心去编造,不说别的仗势欺人或恃宠而骄的妃嫔,单把裕妃平日所作所为抽出来几件改编一下就是。

    老夫人是个和善爱热闹的,听了槿容的遭遇,骂了“后母”几句,疼惜她年少失护,欣然答应带她同行。老夫人身边跟着两个儿媳三个孙女。三个孙女两个十六,一个十四,槿容跟三个小妹妹同乘一辆马车。老夫人嫌儿媳妇囿于规矩,沉闷无趣,常喊三个孙女和槿容去陪她。说笑,讲故事,推牌九,也考学问,无论什么槿容都表现得中不溜。

    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关前到达甘州。老夫人盛情邀请槿容留下来过年,原因一是逢上佳节,二是路上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了,投宿吃饭诸多不便,路上行人也少,不安全。老夫人要槿容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安安心心地过节,等过完元宵节,各行各业都重新开业了,赶回家过年的人又得重新上路了,她们打听一个可靠的能跟她一道儿去沙洲的人,大家也安心。

    沙洲本来就没有什么“亲哥哥”可投奔,逢上这么和善的一家人也是值得庆幸,可遇不可求的,槿容便留下同她们一道过年。

    老夫人家虽是个大户人家,但老夫人开明,尤其纵着孙女们,说她们嫁了人就得整日被各种规矩束着,一直到熬成家里年龄最长位分最高的那个才得些自由,实在是可怜,因此趁未出嫁时娘家人一定要好好纵着,让她们恣意些,攒些快活。于是槿容便跟着她们学了不少淘气,也跟着府里手巧的丫鬟媳妇们学了精细,以备日后谋生之用。

    过了年十七槿容就要辞行,老夫人说正在打听个牢靠人,这两天就得着信儿了。年二十的时候老夫人说人打听着了,是个武功高强的女武师,就是脾气有些孤傲,要看看槿容再决定是否要带着一起上路。

    在女武师住的客栈二人见了面,一见面二人俱认出了对方。那女武师淡淡一笑,什么话都不再问就应允了。原来人日那天,槿容随老夫人家的姑娘们出门看村民祈福。在路上歇脚时槿容觉得有人看自己,随着感觉看去,是一个一身劲装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并未因“偷窥”被对方发现而心虚避开,依旧盯着槿容,看满意了才止。那人便是这女武师。

    见女武师有马,老夫人家不仅送了槿容一些盘缠,还送了一匹马。她们本来是要送马车的,但女武师说骑马方便,她路上会教槿容如何骑马。对老夫人一家槿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激,老夫人说她能接受她们的心意,能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感激了,等找到了哥哥,给她们来个信儿。若暂时找不到,赶紧原路回来,她认槿容当干孙女,保他衣食无忧不是问题。槿容也利索,不再说些虚话,跪下给老夫人磕了头,喊了奶奶,祝她长寿安康,说一辈子会念着她,为她祈福。

    女武师复姓公孙,名四娘。她不像别的习武之人,刀呀剑呀都放在显眼处,槿容没有看见过她的兵器。除了不苟言笑,四娘面上也并无自恃武力的傲气悍气。同行没几日槿容就觉得四娘跟宫里的侍卫有很多相像之处,但那时二人交往还未到探听过往的深度。

    四娘教槿容骑马,槿容聪明好学,胆子也大,不怕摔,很快学会了。她央求四娘教她功夫以自保,四娘说她根骨已硬,太晚了,但告诉了她人身上的几个脆弱部位,说倘若遇到危险,攻击对方这几处或可脱身。

    公孙四娘是槿容遇到的人里话最少性子最冷的,但最后却是跟槿容最交心的。或许是缘由从一开始她们都不曾防备过彼此。也或许缘由二人都是孤身一人的旅者,惺惺相惜。

    在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外,在落日熔金,残阳如血的戈壁滩上,槿容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遭遇告诉了四娘。在阳关外送行的亭子里四娘也袒露了她不曾与人说起过的往事。

    她四岁那年家乡闹灾荒,父母带她们姐弟三人逃难。实在无以为继,大姐先被人买走,不久她也被人买去。辗转几次挑选,她被带去师父那里,同三位师姐一道终日苦练武学。大了一点后师父告诉她们说她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朝廷的。她们接触的人都是贵不可及的,叮嘱她们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不可动了妄念,否则身心俱伤的只会是她们。

    十四岁时她开始被派差,常是一些护卫贵族女眷之职。十六岁时开始去外朝办差。同值当中,有一少年,比她小一岁,聪敏勤奋,很能吃苦。他们常被派在一起,时间久了,又共同经历了几次生死,便有无法言明的变化朦朦胧胧,悄滋暗长。就在她渐渐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不见了。她去问上司,才知道少年原来出生于累世公卿之家,来此处,不过是历练历练。上司还告诉她他即将婚配的消息,女家是跟他身份相配的公卿之家。

    他大婚前那一夜突然敲开她的房门。月光下,总是笑着的意气风发的脸庞清瘦了不少,熠熠生辉的眼眸里也不见了光彩。他送给她一把精致的匕首,嘱咐她以后执行任务时要小心再小心。他哽咽着向她索要一缕头发,定定地沉默地望着她流了一阵眼泪后默默离开,从此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五年后她立了大功,朝廷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说想过安稳的生活,没想到朝廷应允了。

    槿容看看她别在腰间的匕首,问她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四娘笑笑,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指尖灵巧地转了几圈后递给槿容,说今日是她们分别的日子,把它别在腰间只是为了送给她时方便,并无特殊含义。槿容哪里肯接?但四娘拉过槿容的手将它放在她手中,说二十多年了,识见心性都与那时大为不同,再见面兴许二人话已不投机了。今日说起,一是因为那是自己第一次动情,二是因为那段时光恰好发生在她年少时。年岁越长,便越容易怀念少时时光。那少年今日已是一方大员,她想过把匕首还给男子,但兴许男子早已忘记了当年之事,还回去像特意提醒什么似的。匕首是把好匕首,不能被辱没了,她拿着防身,比她带着让它睡在自己包裹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