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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进庭院,风烈三步并做两步往屋里疾走。风凌猜他又要拉水若柳一起“同仇敌忾”了。

    风凌刚撩开水晶帘,风烈就开始了。

    “大哥,李姑娘手心的伤看着都让人揪心。晌午受的伤,都这会儿了还不给人家送些药。即使场里的小子也不见大哥冷淡成这样。”

    正在笨拙地学针黹女红的水若柳放下针线,担忧地问:“阿烈,阿珠姑娘怎么了?”遍布伤疤的脸上,一双眼睛透着灵气。

    “来了个纨绔,非要骑只认大哥的那匹白马,想在李姑娘面前露脸,结果面子被白马狠狠摔在地上。恼羞成怒,要打死白马呢!李姑娘上前阻拦,不成,只得用身体去护白马。”

    水若柳拧着眉心问:“大哥就那么看着,没有制止吗?”

    “制止了,但是在马和人都受伤之后。”

    水若柳看向似事不关己的风凌,“大哥,你就算不心疼那姑娘,但不是一向爱马的吗?”

    风烈接过水若柳的问话,“舍不了孩子,套不到狼。白马和李姑娘受伤了,那生意不成的责任就在那纨绔身上了。别看咱们大哥在李姑娘这边心坚如石,那对朋友可是没得说。这厮的兄长与大哥投契,这些年唐家老大为唐家夙兴夜寐,以一己之力将原本在商界排不上号的唐家经营成一方响当当的豪商。只是那唐家老爹是个心眼不明的,竟要唐老大分出好的产业给这个不成器的货色练手。唐家老大心灰意懒,带着妻子游历天下去了。友人心中不畅,大哥自然不会不顾。没有李姑娘,大哥也会找别的由头使这单生意做不成。大哥,没错吧?”

    风凌不置可否。这俩一搭一唱,他听着就是。

    “大哥,你真的对那李姑娘没有半分动心?你后晌是在给白马配药吧?就算对人家没有意思,以阿烈的名义送些药过去总是好的。”

    风凌终于说话了,“说得是。”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绿透亮的小盖罐递给风烈,“你得闲时送到易禹家去。”

    “哦!错怪大哥了。原来已经为李姑娘备好药了。”风烈一接过来就摸出那并不是瓷,而是玉。心上一喜,问道:“大哥说实话,你看李姑娘被打的时候,不心疼吗?”

    风凌略沉吟,回答说:“她既然要替人出头,这不是意料之中吗?”

    这一沉吟颇具意味,风烈和水若柳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马场马上要迎来大喜事了。

    ***

    柳玉烧了热水,给槿容净了伤口,涂了药。然后让易禹去给陶芳她们说这几日槿容住在他家,晚上不用给她留门了。

    柳玉考虑的是槿容脸上,手上的伤痕明显,逢人问起就得解释。编个别的理由,有一日被知道了实情落埋怨。说真话,费时费力还可能被误解,何苦呢?左右董寿给了假,要她伤好了再去做工,最快也得等到脸上的鞭痕不那么明显,手掌伤口也结了茧吧。

    灯下,槿容披衣靠坐在床头,缓缓摩挲着清凉滑腻的罐子。

    那罐身饰着祥云麒麟纹路,罐盖上纹着更繁复精巧的祥云图案,盖纽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麒麟。在宫里,正经营生一概没学着,好东西倒是见过不少,就算不留心去学,日日见,时时触,眼力和手感也浸泡出来了。风烈来送药时她方一接过就觉不一样,低头看了纹饰,纹路,更确定无疑。她狐疑地望着风烈,问他是不是拿错药了,这么精致贵重的玉罐应该不会是给她的。但风烈笑着说没有错,是场主亲自拿给他,要他送过来的,还说许是药特别,需要特别质地的药罐来存放。

    或许真是这样吧!左右她小心保存,等药用完了把玉罐完好地还回去就是,也不必多费思量。

    槿容把玉罐放在床里,吹熄蜡烛,躺下睡觉。

    灯光一退,月光就亮了。

    悄寂的夜里,槿容望着莹亮的窗,想起那药涂在手上的感觉,不禁莞尔,明白了场主把药涂在白马身上时它猛地站起来是为何了。她同它受伤一样,想是药的配方也有一样的。初涂上时说不清是冰凉还是火热,是舒缓还是刺痛,她也倒抽了一口气,但那一下过去就舒坦许多,如火烧针刺的顿疼渐渐觉察不到了。她便越发觉得风凌对医术应是了解不浅的……

    ***

    天不亮易禹就起来读书了。槿容醒来时天也刚蒙蒙亮。他二人都知道柳玉睡眠不好,都怕吵到她,走动说话都轻悄悄的。

    易禹问槿容手掌的伤怎么样了,槿容给他看了看,说好多了。易禹说今早他给她上药,语罢就去厨房烧水去了。槿容要帮忙,易禹不许,说清早气清,让她去庭院中走走。

    槿容走了两圈就在石桌前坐下发起癔症。

    昨晚她梦到风凌了!一整晚梦中都是他。

    梦,从他们第一次在客栈相遇开始。梦里的他没有抱着若柳姑娘,但依旧面沉如水,谁也不理。在马场再次相遇后他别有深意得看了她一眼,因这一眼,梦里的她心生欢喜,原来并非只有她记住了客栈中的相遇。后来他们几次相遇他都主动向她走来,或不言不语,或轻言问候她的生活起居,叮嘱她西北多风,早晚多穿衣。再后来,她病了,他冒着雨来给她看诊,浑身都湿透了却还对她笑,就是昨日独立树下的他看见她时的那个笑容,笑得她心里热热的,也嚯嚯的疼着。他从小包裹里拿出那个玉罐,取了些药膏为她轻轻涂抹,温柔至极……

    梦是那么清晰,他的每一个目光,每一次笑容,每一句音声,甚至连他收拾包裹的每一个动作仍清晰印在她脑中。梦又是那么不合常理,她明明得了风寒,他却为她涂抹突然出现的伤口。梦里他并未对她说出一句明确心思的话语,可句句似又透着她在他心中地位的不一般。

    为什么会梦到他?为什么会做关于他的如此旖旎的梦呢?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平日并没有“思念”过他,只在昨晚入睡前因那玉罐想起他的医术而已。

    这是美梦还是坏梦呢?说是美梦,是因为梦里的情境和朦胧缠绵的情丝,令她心襟荡漾,心向往之。说是坏梦,是因为在梦之外,他们关系清如白水,做了这梦,令人觉得有些怪异。

    易禹烧好了水,先用滚水烫了烫擦拭的棉布。又舀了水加了盐,用棉布沾着为她清洁,他的手都被烫红了,待水不热了,又为她精心涂抹。槿容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和不苟言笑时的风凌有某些相像之处。哪里像,却又说不明确。

    天再亮些的时候易禹上工去了。柳玉也醒了,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先问伤口的事。槿容说好多了,今早的药阿禹也给她换过了。柳玉点点头,问她早上想吃什么。槿容说随柳玉,她做的,无论什么都好。她想去帮忙,也被柳玉劝在门外,说手上口子没长好,少活动它。要她去易禹房中拿本书消遣时光。

    槿容进屋拿起易禹借给她的他做的关于养马的笔记,刚看了几页,门外传来门环缓缓叩击门板的声响。大门只是掩着,并没有从里面拴上,若是认识的人,敲完门嗓音就响起来了。

    槿容看了看厨房,没有惊动柳玉,走去开门。

    虽然是极快的,但风凌仍捕捉到了。他不知道昨晚她经历了什么,但她看到他的一刹那眼神泛着温润的光。

    “场主,”槿容心如擂鼓,但在尽力表现得自如,“请进。柳姐姐正在做饭。”槿容身子往一旁让开,抠在门栓上的手指尖泛着白——都怪那奇怪的梦,弄得她一时心乱。他眼尖得很,自己方才的失态肯定被看去了,好不尴尬!

    “我找你。”风凌并未款款深情,而是如同往日槿容见到他时他惯有的那般微微含着笑。但是此时槿容就是觉得这笑容刺眼得很,禁不住想避开,不过是不想再令自己陷入失态的懊悔中而强撑着。

    “那,去……”槿容不知道风凌找自己所为何事,一时不知道是将他让进柳玉家合适,还是出去说合适。

    看着她目光虚浮却极力表现地镇定自若的模样,风凌面上笑意加深。“就在这儿吧。很短。”

    “……好,好。”槿容目光无意识低了一下,顿觉轻松,突然就不想强撑了。

    不看风凌,槿容渐渐平静,她垂下手,望着隔在二人之间的门槛,低眉顺眼,等场主训诫。

    “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为妻。你意下如何?”风凌的语气听起来像农人在田垄上休憩是谈论收成那般如常。

    槿容脑袋嗡的一下,所有念头霎时被炸成齑粉,苍茫一片白之后,她缓缓抬头,茫然惊异地望向风凌。

    风凌语气平静,目光坚定,缓缓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错,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为妻。你先好好想想,过几日我再找你。”

    风凌抬手,惊得槿容后退两步。风凌没有顾及她脸面地呵笑出声,然后为她们拉上门。

    望着门板,槿容脸上火辣辣的,为自己方才的误解感到难为情——她怎么会以为他伸出双手是要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