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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在床上又躺了三四日,槿容说什么都要出门走走。秋阳灿烂,凉风习习,她心头跳跃着如获新生的喜悦。

    经此一事,槿容对风凌愈加信赖,于是,西门坛之于她便不再是浓疮一般的存在,她会好好过活,等待着他的结局。再者就是风凌接受了她秦人的身份,她再也不必担心会因此而生出什么变故了!至于她是皇帝女儿这一层,她觉得这根本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水若柳的身子也日益康健。风凌说现在天气正好,可以多出来走走,再等一段儿就寒了。闲暇时他会带着她俩去草原上走走,骑骑马。说是骑马,实则多是遛马。归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槿容更不舍得它受累了。风烈买给水若柳那匹马实在扎眼,水若柳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它。它的毛像蓬软的云,适合不知疾苦蜜罐里长大的娇俏小姐,不适合她这粗糙的江湖人。但一来这是风烈的好意,二来这马已认她为主,将它冷落一旁也于心不忍,于是也常常牵着。她还给它娶了“晴云”的名字,希望它的一生能像晴空里的云彩一般安适无忧。三匹马里最有精力的就是白龙,风凌骑着它驰骋一大圈,它依旧精力充沛。晴云年轻,爱和它追着闹,归老成安稳,就跟在槿容身旁,白龙怎么闹它它都不恼。

    水若柳好自然,爱热闹,先前天南海北跑惯了,历经生死,又缠绵病榻多时,这一经释放就再难坐得住,每日里不去草原上走走就若有所失。渐渐地,她们的脚步也不再局限于马场。

    风凌高兴她们精神充足,附近有集市时他常会带她们去,有事走不开时会派人跟她们去。柳玉想出来走走了也会一起。水若柳怕吓着别人,人多的时候都待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感受街市的热闹,回来的途中行人渐行渐少时她们三个从马车里出来,伴着划空而过的飞鸟,娴适安然的云朵,说说笑笑,情之所至时开口歌唱。

    开口唱的多是槿容。水若柳走南闯北,学会不少民歌小调,虽称不上技艺,但在山唱山歌,行舟唱水调,应情应景。隔着山崖或密林,纵然看不到彼此,却也常常能引来呼应。可惜如今喉咙喑哑,不熟的人她都尽量不开口,更别说唱了。

    柳玉唱过一次,一开口便惊着了槿容和水若柳。何为响遏行云,昆山玉碎,裂石穿云,顷刻体会到了。行人为她驻足,前后奔跑而来。有的面上是如瞻仙人的喜悦,有的双目含泪,动心动情。可惜她身子大不如前,一套曲唱了一半已觉头昏气短。歌声停歇了,人们如梦初醒,定醒了定醒,相互望望,欢呼声四起。水若柳和槿容拭掉眼泪,默默望着柳玉在天地间搜寻的热切目光……

    那日到家后柳玉病了一场,水若柳也几日恹恹的。槿容见了风凌就往他怀里钻。

    她问风凌水若柳心里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不来找她。风凌说水若柳之所以会成今天这样,那人可是首功。她又问是否是那时陪水若柳来马场的那个人,风凌默认。想起来之前水若柳说她是重伤不敌才被毒谷的人带走的,结合风凌刚才所言,槿容猜测重伤水若柳的想必就是他。思及水若柳经受的,槿容愤然地说能骗得过水若柳和风凌,这个恶徒不是一般的阴险狡诈。她问风凌那恶徒结局如何。良久,风凌叹了口气,简略地说了当时的情形。

    原来那人并非槿容以为的那样。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在婚礼当天,水若柳欲化解更大的灾祸,不得已出手伤他父亲。情急之下他出手重伤了她,带她逃离,只是他不该单独留下重伤的水若柳,使得毒谷的人有机可乘。

    槿容问那人是否知道水若柳被他留下后的事情,风凌说他不清楚他知道不知道,但他没有探听过水若柳一句。原本不喜欢生意场上虚与委蛇的人如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谈笑风生,像水若柳从来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般。她又问那人是否再娶,风凌摇摇头。

    槿容不知道那人不娶是因为尚惦念着水若柳,还是心有怨愤,亦或是别的什么心思。但水若柳没有放下他,这她是看出来了,她相信风凌也是看得出来的。她本想央求风凌探问探问那人的情况,想着即便他和水若柳不能再在一起,但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对水若柳而言也是好的。可想想,这样一来水若柳的喜哀就牵在那人身上了。一颗心随着另一个人起起落落,这并不是件很好的事。

    十月初三,刮了一日的风,夜间天气骤冷。第二日天阴郁得紧,浓密的云像为着什么在积攒着劲儿。阴冷持续了三日,马场里的老人说这是在闷雪。

    水若柳受不得冷,天稍一变,她的身子就先察觉。刮风那日风凌就在她屋中烧上了炭,槿容热得回去换了薄衫,水若柳却只能拥炉而坐,稍稍离远一些就觉凉气入骨,苏麻泛疼。槿容不放心她,夜间留宿在她房中,一晚上会醒来三四回以查看她的状况。

    第四日夜间,槿容又一次醒来时觉得窗外格外亮,疑心是下雪了。披衣走到窗前。果然!大雪静静落着,地上已铺满。槿容欢喜得不行,想喊醒水若柳一起看落雪,可她好不容易才安枕,且也受不住凉。实在按捺不住,像怕雪停了似的,她快速穿好衣裳,提了灯笼轻手轻脚走去外面。

    松松软软团了一把雪握在手中,走动几步,看地上的脚印,驻足挑灯,看雪花飞舞。雪片落在盈盈笑脸上,落进剪水瞳眸里。忽然想起往日跟燕恪在下雪天里的淘气,进而又挂念起她在北狄的生活……记不清中间都想了些什么,等到槿容意识到自己在发证时,她思绪的落脚是风凌。这样的情形,已发生多次。

    大雪静静落了一夜。

    第二日,槿容和水若柳方梳洗好,风凌就来了。不打伞,不带斗篷,进屋时头上,肩上尽是雪花,遇暖一化,打湿了头发,衣衫,却不显狼狈,反倒平添几分不羁。

    槿容一见他就喜不自胜。无论是随性的他,还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他,都是那么夺目。

    风凌脱下外面的薄袄,对她们说:“我让厨房多做了两个菜,你们多吃些,吃完赏雪去。”

    槿容与水若柳自然欢喜,不过,槿容担心水若柳的身体。“若柳也能出去吗?”

    “一会儿阿烈会驾马车,马车里先烧上炭炉,暖暖和和的。也能下车玩一会儿,”风凌看向水若柳,仔细叮咛,“只能一会儿!不可贪多。”

    “记住了。只玩一会儿!”水若柳笑吟吟地回答。“阿烈不过来吃饭吗?”

    “他在生炭火,笼好了过来。”

    风凌来后不多时早饭就送来了。槿容没让摆上桌,说等风烈来了一起。

    趁这个空儿,她和水若柳去里间准备一会儿出门的衣物。她给水若柳找了轻便保暖又美丽的红色外氅,而她自己却依旧穿着平日的衣裳。自然不是因风凌小气或粗心,他带着槿容去买布料制衣,槿容只定了几件寻常员外家女眷的衣裳。这几件也是冲着风凌定的,她想着若哪一日风凌带她见客,她不至于因为衣着使他被嘲笑了去。单就她自己而言,她还是喜欢活动便宜的衣裳,这样不会因衣服华贵而拿捏了自己。不过她的油纸伞是很漂亮的。她想一年里下雨下雪天是有数的,打把漂亮的伞,既实用又能给自己一个好的心情。她定了两把,一把红色,一把香绿色,她决定今日都带上。

    吃过饭,上马车时碰见风伯家的孙子孙女在雪地里追着玩。看见水若柳,他们“姑姑”“姑姑”地喊着跑过来,好奇地问他们要去哪儿。水若柳蹲下来问两个小孩子要不要跟着他们去玩。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的,蹦着跳着连声说“想!想!”

    风烈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又扶着水若柳上了马车后转身对风凌和槿容说他去接柳玉和阿禹,先走了,要他俩给风伯说一声,免得找不到孩子着急。说完,他利索地跳上马车,驾着车缓缓离去。水若柳撩开窗帘一角,对风凌和槿容挥手。两颗小脑袋也凑过来学着水若柳的模样对他们挥手。槿容挥手回应,说她和风凌骑了马会很快跟上。

    到了马厩槿容要去牵归时,风凌拉住她,说想同她去远一些的地方,归的身体受不住。槿容忽略了“同她”二字,傻气地问去太远的地方水若柳和柳玉的身体是否能受的住。风凌被她的“尽职尽责”气笑了,直言在昨晚看到雪的一刻他突然很想念她,想着她若在身边该多好。他期待了一个晚上,不想再忍耐了。槿容胸口砰砰跳着,说昨晚她也想他了,可是说好跟风烈他们一起的,中途变卦至少要去说一声。风凌说他一早就给风烈交代过了,他俩晚些时候再去找他们。

    出了府邸,雪原上已有不少人。大人,孩子,扶老携幼,追逐着,笑闹着,乐呵呵看着。风凌带着槿容慢慢从中间走过时,玩得酣畅的人们纷纷停下,“场主好”,“阿珠姑娘真好看”,“二少爷刚过去不久”类似这般的同他俩打着招呼。

    他们走过很远了还有人望着,议论着。回味方才飞雪下红伞佳人,白马英雄这画一样的景象,为他们老大不小的场主终于抱得美人归而高兴……

    随着深入草原腹地,热闹渐渐远去。终于在只能听到嘟嘟马蹄声和簌簌落雪声时,风凌收起红伞,为槿容带上她斗篷上的兜鍪,嘱咐她靠紧他。然后,勒紧缰绳,夹了一下马腹,喝了一声,白龙奋起四蹄,箭矢一般驰骋在白茫茫的世界里。

    风雪割在脸上,有些凉,但血是沸腾的,心是狂跳的,眼睛像落进了星子似的。头发颠簸得有些散了,槿容索性拔下发簪,摘下兜鍪,蒲草般细软浓密的头发飘扬在风里。她扭头,看到似雪花化作的晶莹眼眸,心上朗润起来。

    透过飞扬的馨香的乌丝,看到她被冻红的脸颊和鼻头,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半边脸颊,为她暖着。她扭过头去,他换另一只手掌暖着她另半边。她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搓动,也给他暖着……

    白龙渐渐慢了下来,风凌撑起伞,亲了一下槿容的发顶,驱马走去河畔。河水依旧如往日般静静流淌,无数雪片落进河里,找寻不见。天地山河间,只有他们二人。

    风凌低声问:“下去走走?”

    槿容点点头,柔顺得似只绵羊。

    风凌下马,然后抱她下来。把缰绳搭在马鞍上,举着伞,与她并肩走在积雪上。白龙难得安静地跟在他们后边。

    槿容沉默,因为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满溢的欢喜,也怕打断了这份欢喜。她想起数月前他们也曾这样肩并肩走在河畔。那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欢喜,羞涩,无所适从,飘飘然……——她不敢再想,觉得那副模样好蠢。可是,很真挚。今日,她仍是欢喜的,也有些羞怯,但并不慌乱,她思索着原因,结论是他们的心近了。

    “在想什么?里面若没有我,我可要不高兴了。”

    槿容扭头看向风凌,笑道:“有你。全是你!”

    “有长进呀,不害羞了?”

    槿容微微歪着头,带着几分调皮,说道:“像你说的,我若总是那么害羞,怎么……”槿容顿住了,实在羞于说出他的原话,“……以后怎么办呢?”

    风凌很顾及她的面子,忍住了笑声,但难掩笑意。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又是长久的安静。

    风凌抖了抖伞上的雪,地上平整的雪面上隆起小小一堆。白龙抬头看看前面的两个人,也抖了抖身子,甩落无数水珠。

    槿容停下脚步,盈盈眼波望着风凌,“我跟柳玉姐学了一段舞,学的时候就想等学好了逢上一个恰当的时节跳给你看……还没有学好,衣裳也不合适,可是,此时想跳给你看。”

    风凌笑说:“喜出望外!倍感荣幸!”

    槿容解下斗篷交给风凌,走开几步,转身,望着洁白的印着她脚印的地面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扭腰,弯膝,踢腿,旋转……流风撩动她的长发,散乱而有情致。回雪是伴舞的精灵,飘然而下,袅娜多姿,在这雪国中她俨然瑶池的仙女,月宫中的仙子。

    一舞结束,她立在原地,气喘吁吁,欢喜畅快。

    风凌对上她毫不掩饰的爱慕目光,呼吸也有些乱。走上前,为她披上斗篷,将油纸伞交到她手中,也走开几步。“我自记事便在习武,三十多年来,从未想过为谁而武。今日,为你而武!”他音声铿锵,誓言一般。

    调整被她一舞搅乱的气息。气沉丹田,起势,出拳,扫腿……风,助他势,为他擂鼓呐喊。雪,增他威,为他撒豆成兵。每一拳每一掌,虎虎生风,每一个纵跃一个踏步,雷霆万钧。

    槿容攥紧拳头,气血翻涌,仿若身临战场——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为守边土为保国民,将士不恤性命,奋勇杀敌……忽而鼻子一阵酸楚,双眼朦胧。

    风凌收势,看到槿容拿巾帕在擦拭眼泪。“想学吗?”

    带着浓浓鼻音,槿容笑着回答:“想!”

    “过来,我教你。”

    槿容走向风凌。

    风凌接过她手中油纸伞,收起来,又递给她。槿容方接过,便被风凌轻轻一转,背后贴上他胸膛。大掌包住她的柔荑,以伞当剑,一边发出简短的指令一边带着她练习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