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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无论阴晴,天都越来越冷,毕竟时令到了。虽如此,晴日里太阳正盛的时候还是稍暖和些。其实,一日里阴晴也是多变的。有时晴得正好,一阵风忽起,吹不了一顿觉的功夫太阳就被吹到阴霾的云层后,寻不到踪迹了。自然也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冷岑岑的清晨偶然抬头,看见阴云的罅隙里透出几道惨淡的黄光,本以为又是阴郁的一天了,在不曾期待中,不知道太阳与阴云经历怎样的争斗,终于射出万丈光芒,改变天地之色,定了朗朗乾坤。

    月末的一日,风凌告诉槿容说西门坛父子即将被押解进京,起解那日会在城中游行一周。她若想去看,他可以带她去。

    这可是槿容期盼很久的好消息!

    她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去看,望着湛湛青天,心想这世间终究是有天道的!畅想了半日那天的情形,到了中午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去了。一则两地有些距离,这大冷天的,行动不便宜。二则靠近年关,大伙儿都忙着,西门狗贼不值得他们费时日。三则解去京城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办,还是别高兴得太早。她担心这对父子手眼通天,最后定个不疼不痒的罪名,安然脱身。

    看到她忽然凝起了眉心,风烈和水若柳问她想起了什么烦心事。槿容将自己的担心告诉给他们。风烈打包票说西门坛一干人这次绝不可能逃出生天,死是肯定的,只看朝廷判他们怎么个死法。槿容自然好奇,问他何以如此笃定。风烈挺挺身子坐直,绘声绘色讲与她们听。

    林建因政绩卓然,被皇帝钦点进京褒奖。临行时,他差人给风凌送来一封信。信上说他会在面见皇帝时,亲口揭露西门坛的罪行,以赎他枉法之罪。风凌追上他,劝解他不要这么做,说他是难得的好官,在他治下,百姓能得到护佑。但林建无法释怀自己的所作所为,打定主意宁可下狱也要揭露西门坛。风凌并非惺惺作态,他是真的觉得林建是个难得的好官。不管林建如何做,他都是按着原先的部署行事。在林建还未到达都城时,御史已经将西门坛父子的恶行上封给了皇帝。皇帝震怒,为防止走漏风声,有人通风报信,钦差和羽林军是秘密离京的,到了南安县直接宣了圣旨,收押了一干人众,由羽林军直接看管,还调动了凉州的军队,看架势朝廷是准备以他们父子为楔口彻查他们背后的势力了。

    风烈又说西门坛父子被抓后钦差贴出告示并沿街敲锣宣读,以期受迫害荼毒的民众能去申冤,但是一连五日竞没有一人去衙门状告。最后钦差私访了几日,亲自到几家受害最深的人家去劝说,令他们相信这次朝廷的决心。有了这几家带头,后来县衙的门槛每日都要被踏破了……

    听着风烈的叙述,槿容心绪难平。她想这种景象真的应该让朝堂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都亲临看看。看看他们的职位担任着怎样的重任,看看他们若私心枉法会造成百姓怎样的悲苦,看看惹得民怨鼎沸,他们又会有怎样的下场!一时激愤后,槿容又明白能身登高位的,有几人是不曾读过书的?有几人是读书少的?史书所载类似之事数不胜数,留给后人的警示字字泣血,但有多少人能一直以此来警醒自己?浸淫财货美色之中,迷了心智,丢了志气。身居高位,手握重器,大了胆气,狂了性子……想到这些槿容又自嘲起来,她空想这些又有何益?正如水若柳所言,椎心泣血,骂破了天地,也是枉然。有心之人都尽力为世道之公正清明而奋发做为,这才有益。可宽慰的,历朝历代虽禁不完贪官污吏,但也终有无数清正高洁之士前仆后继,为国进忠,为民请命!她虽是女子,也愿竭力,也要尽心!

    风烈没有告诉槿容的是西门坛现在求的只怕是速死。因为他每晚身上会有一个时辰奇痒无比,之后又会有一个时辰疼得钻心。旁人只会说他作孽太多,活该受此报应。实则是风凌所为。说实话,风凌本没有想那么做,他谋的只是让他罪行曝光于天下,受到应有惩罚。是西门坛自己作死,一再伤害槿容。风凌才动了此心。起初只是一小块儿瘙痒,跟疥癣相类,可随着时日增长,痒的范围会扩大,程度也会加深,等痒的面积过了肌肤的十分之一,疼开始显现。发作时,中毒之人一心求死,但西门坛被严密看管着,在案情没有查清之前看守绝不会让他自杀,因此他只能日日受着,让他饱尝他自己整日挂在嘴边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个什么滋味。

    ***

    冬月里又下起了雪。这场雪更大。

    午饭后槿容带归去散步。想到草场上孩子多,她控马的技术又实在一般,万一归受了什么刺激,闹出波澜,都不好受,于是她牵着归在府前人少的地方溜达。

    大雪纷扬,四下悄然。回望平整的雪地上留下的她和归的脚印,不由想起燕恪。燕恪是她心中牵挂,往日就常常惦念,从风凌处确认嫁去北狄的公主确是她之后,托他打探燕恪生活的念头好几次要脱口而出,是想到四娘的话才最终咽下。万一赫黎仍不甘心,还在找她,她冒然打听说不定反而会暴露行踪。槿容叹了一口气,劝慰自己再等几年。等她和风凌这边成婚有子,那边燕恪和赫黎也多了几个子嗣后再看看吧。

    听到槿容的叹息,归抬起头,眨着长长的浓密的睫毛,默默望了一会儿前方低头慢走的身影,抵了抵她的肩头。

    槿容扭头,对上归的关心,心头升起一股暖意。捧着它的脸,抵了抵它的额头,为它扫落背上的雪。

    铛铛铛铛

    前方灰蒙蒙不见人影的雾气中传来马铃声。

    槿容拉低斗笠盖住自己的脸,拿手缓缓扫着归身上的雪,以此遮挡自己。躲避来马场的陌生人,已是她下意识的举动。

    不多时,一名男子牵着两匹马从雾气里走来。男子走过,槿容才敢抬头。男子走得不快,高大挺拔的身姿使他每一步都透着沉毅和坚定。衣着普通,所带行李也很少很少,不像来买马,也不像来会朋友。槿容好奇,一直打量着这一人二马,直到他们消失在另一端的雾气中。

    挂念着水若柳,也怕大雪打湿了归,使它受凉,遛了差不多一支香上下的功夫,槿容就回去了。

    模模糊糊看见府前一旁立着什么,待走近些,辨认出是方才那一人二马。除却呼吸时口鼻间的白雾,连人带马都跟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风凌和阿烈都不会平白这样待客!

    快要走进府中时槿容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正看见男子解下蓑衣,将它披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

    ——枣红色!

    若柳说她曾经有一匹心爱的马,是枣红色!难道这个人是他?!

    想到可能是这样,槿容激动不已,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风凌或风烈,向他们求证她的猜测。

    这一迫切,失了小心,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不是很疼,槿容很快站起来,拍拍黏在衣服上的雪。

    这时一个门人已小跑而来,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槿容一边摇头,一边将缰绳递给那人,要他先帮忙看会儿归,可以的话,找块儿东西先帮它擦一擦。门人答应后槿容摸着归的头嘱咐了几句后疾步走了进去。

    房门被推开,弟兄二人一起扭头,来人目光中跳跃着的熠熠光芒对比得他二人面上更加阴霾。一刹那间,双方都猜到了对方因何而高兴,因何而阴郁。

    关好房门,槿容打了个寒颤。风凌起身将窗户关上,扫了几眼屋子,一时没有找到可给她披起来保暖的物什。

    “我,我刚才带着归去府前走了走,碰见一个人……这大雪天的,别让客人站太久……冻坏了,总不好,外面太冷了……”

    沉默了一阵后风凌对风烈说:“阿烈,你去告诉他他把若柳丢下后毒谷的人将她带走了,受尽折磨,死在了毒谷。”

    槿容心上咯噔一下。

    风烈说:“他未必肯信。”

    “那跟咱们无关。”

    “明白了。”风烈起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走去一个柜子,从柜子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揣进怀里,这才又走了出去。

    看看风凌,槿容觉得自己留在这儿也劝解不了什么,便也跟着出去了。

    “阿烈,你方才说‘明白了’。明白什么了?他要不相信怎么办?”

    跟槿容说话时总是笑着的风烈此时笑容也是淡淡的。“大哥的意思是无论他信与不信,反正进不了马场的门。”

    “……”槿容觉得那人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离开,可这边又不让他进门,他会怎么办呢?

    风烈走得慢,槿容也慢悠悠得跟着。

    “姐姐这是……要跟我一起去?”她要是跟去的话保准得从她这儿露馅儿。

    “不是。我刚才急着找你们印证,托门上先照顾着归,这会儿去接它,带它回马厩。”

    风烈犹豫顷刻,嘱咐说:“他怎么说也是姐姐的兄长,姐姐可别急着认亲……”

    槿容截住风烈的话头,“我不会。若柳如今这样,我不会轻易透露她行踪的。”然后笑了笑,“这我不是早答应过你吗?”

    “是的。姐姐早答应过。”风烈的笑容里添了些许暖意,“一会儿咱们一前一后出去。他也是个聪明的,别看他好似目不斜视,也少言寡语,其实把一切都装进了心里,该盘算的盘算得好着呢!他见你两回就能将你在马场的身份猜得差不多。他若要打探若柳姐的消息,估计会从姐姐你这里攻破。姐姐要提前有个防备,作假要尽量像些。”

    槿容玩笑道:“我回去对着镜子练练!”

    到了影壁那儿风烈先出去,槿容躲在影壁后。她原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但竖直了耳朵也听不清。又想偷偷观瞧,可刚露出眼睛就对上一双大大的有着又长又密睫毛的眼睛。

    牵着归的门人笑呵呵地说:“我说它性情温顺,怎么一时拗着非要往这边走,原来姑娘在这儿。”

    槿容从影壁后出来,接过缰绳,摸了摸归的头,笑着对门人说:“我躲在这儿原是想吓一吓二少爷的。”

    “这下吓不成了。雪大,路滑,姑娘行走时多小心。”

    “会的。多谢。”槿容瞟了一眼门外,撇见男子面容戚创,似与风烈分辨着什么。想到自己留下来兴许只会添乱,槿容牵着归朝马厩走去。一边担忧事情会如何收场,一边告诫自己一会儿在若柳面前不要被她看出了什么。

    听见身后一阵骚乱,扭头看见几个门人纷纷往府外跑去。又听见风烈高声说“你们不许动手,免得传出去说我们仗着人多欺负了二公子”。

    哎呀,这两个人竟然动起了手!槿容慌忙将归栓到柱子上,跑上前,站在最后面。看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她心急如焚,不知道该不该派人去喊风凌。

    “小烈,让我见大哥,若柳不会死,她若不在了我不会感知不到。你们怎么怪我都好,让我见见若柳,见她一面什么罚我都认!”

    “二公子,你我两家跟毒谷的纠葛你最清楚不过,他们将若柳姐带走,岂会善待?念你护我姐姐一场,你出手失了轻重,将她重伤又撇下她一人,这才使得毒谷有机可乘这一茬我们也不分辨什么了。你再莫要说与姐姐之间有什么感应了,若有,我姐姐被虐待时你也该感觉到。姐姐已死,你同我们再没有瓜葛。我大哥不见你是想大家面上彼此好看,你何苦再逼他想起姐姐的惨状?他若一时没有忍住,伤了贵人你,我们可担当不起!你既可两年不闻不问,何故此时苦苦相逼?”

    “若柳不会死。她不会死!让我见大哥。我要见风凌!”

    男人听不进风烈的话,也甩脱不开,便越打越急,渐渐失了轻重。可风烈仍稳稳拦着他,他前进几步,风烈又会逼退他几步。

    槿容看不懂他们谁占了上风,问身边的人,“这……这样打下去会不会两败俱伤?”

    “二少爷出手有所顾忌,会吃些亏。不过,莫公子虽然心急,下手重,但也不会下死手,百十招内应没有问题。”

    “百十招外呢?”

    “百十招外……兴许用不了了。”

    “为什……”槿容话未问完就看见来人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地,捂着胸口,似疼痛难忍,忽而口吐鲜血,摇晃几下一头栽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