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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槿容将归带回马厩,又为它擦拭一遍。走出马厩时发觉雪下得更大,像失了秩序,在空中凌乱飞舞。

    她想去探听那人的情况,可她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再耽误下去,水若柳反倒要为她担心,闹不好还会出来寻她。回去的路上,槿容回想往日午后她和水若柳都做些什么,告诫自己要同往常一样,千万不能被水若柳看出什么。

    她不知道男子醒来后会怎样。若他相信了风烈的话,恐怕他与若柳今生就错过了……若是有人告诉她风凌有个什么,她非亲自证实,否则段然不会相信。若他就这么轻易相信,做得还不如她,那若柳错过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惜。毕竟人生还长,不确定还有很多,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最终受害的怕还是若柳。

    槿容的戏还是做得很好的,水若柳没有疑心什么。傍晚风凌和风烈来了,看兄弟俩的言行举动,槿容暗叹这才是将心思藏得滴水不漏的高手!

    晚上,从水若柳处离开后,槿容急切地问风凌那人的状况如何。风凌说急火攻心,冲了心脉,风烈及时给他服了药,并无大碍。槿容又问风凌是否是他给诊治的,风凌摇头,说他不想见他。槿容也没有劝慰什么,只是问了那人的名字。风凌回答说他叫莫戚,他兄长叫莫念。

    莫戚到达的当晚,莫念的信也到了。信有两封,一封是给风凌的,信里附着莫戚离开红霞谷时的留书。另一封由红霞谷的送信人直接交到莫戚手中。

    莫戚留给兄嫂的信中说自变故发生后他不曾有一日不担忧思念水若柳。两年来不曾提过挚爱名字一次,一是不想兄嫂担心,二是怕父亲心中仍有芥蒂,被有心之人一时挑拨蛊惑,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命令。他原以为自己还可再忍耐些时日,但近来思念之甚已达极限,无法再坚持下去。他已决计离开红霞谷,寻到妻子后,隐姓埋名,与喜爱游历的她一道忘情山水。望兄嫂见谅,勿念。

    莫念写给风凌的信中尽是为弟弟讲情。他说他是了解自己弟弟的,他心里装进一个人就会珍爱一生。因此虽然莫戚不曾打探过水若柳的消息,但是红霞谷是一直寻找着的。尽管所有的查找都指向水若柳死在了毒谷,风凌身边出现的宣称是他师妹的女子也经得起查证,但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会印证。纵然她容貌被毁,身受重创,但莫戚一定不会错认深爱之人。信的末尾莫念再次恳请风凌念在他弟弟一片痴心上不要太过为难他。

    送信的人第二日冒雪返回了红霞谷。在知道他们的二公子受伤后没有留下来照顾,依然走了,想是有人交代他的任务就是送信,旁的一概不许问,似显出“任君处置”,“凭君高兴”的真诚。然而他们的身份和实力在那儿放着,谁能不顾及呢?再者,风凌性情虽然冷淡,出手果决,但并不凶残,更不以折磨人为乐,即便因怨气对莫戚动手,也不会重伤他,更不会置他于死地。

    槿容不知道信的事情。几日过去了,未听闻莫戚有什么动静,她不由猜测是他伤势的缘由,还是得知了若柳的状况,要打退堂鼓。问了马场里的大夫,大夫说莫戚的确需要静养。大夫还宽慰槿容说风烈有交代,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会很快好起来的。槿容追问莫戚如今能否下地走路,能走多远。大夫说在堡里缓缓走上一圈是可以的。槿容心里嘀咕:既然能走,为什么不见寻人呢?她不想将莫戚往不好里想。每当怀疑时,大雪中他口吐鲜血的情形就会浮现。她觉得那样的男子该是深情的,而且能让水若柳念念不忘的人定然不会是以貌取人的浅薄之人。

    其实第二日莫戚就去找了风凌。派去照顾他的人劝阻不得,又不能动手,便只得跟着脸色苍白的他去找风凌。风凌不见他,他便在外面等。跟着他的人被寒风吹得通身凉,几不能坚持,他却动也不动。最后风伯出来对莫戚说风凌是不会见他的,他有什么要求他可以代为转达,希望他不要再以自身康健为代价,令飞马牧场为难。莫戚说他要见风凌的“师妹”。

    风伯代为通传。

    风凌的回答是她师妹受不得寒,天一冷就去南方了,至于南方哪里,既然红霞谷消息灵通,自己去查吧。还说若是莫戚想在这里养好身体,飞马牧场自会视他如上宾。若要离开,要么红霞谷派人来接他,要么飞马牧场派人送他回去。他身份尊贵,路上若有个什么闪失,红霞谷问罪下来,飞马牧场担待不起。

    听了风伯转述的话,莫戚没有再说什么,艰难地挪动脚步,回去住处。接连几日足不出户,在房中静养。又过了几日,会在府里走走,坐坐。

    忙完了事情,风烈对风凌说莫戚在摸排水若柳的住处,估摸快找到了。风凌面沉如水,虽不愿意莫戚去打扰水若柳,不知道他的出现带给水若柳的会是幸福还是打击,但他知道莫戚是水若柳心中一道岭,不管是好是坏,得翻过去才可得安宁。

    ***

    水若柳躺靠在床头,一边看槿容刚写完的游记一边等睡意来临,还不时从靠枕旁的一盏青瓷盘中摸起一片云片糕送进嘴里。

    又想摸来一片吃,却没有如愿。扭头一看,一盘云片糕不知不觉都被她吃光了。那是柳玉送来的,采了今年冬天里第一枝绽放的红梅制成的,送来让她和槿容尝个鲜,也助她驱散喝完药后嘴里的苦味。连同云片糕一起送来的还有两枝梅花。一枝在外间,另一枝在内室窗前,装在盛了水的墨绿色敛口钵中。

    看向窗前条案上开得正好的红梅,想起曾听人说过红霞谷有一片红梅林,盛放时如火焰燃烧,从高处俯瞰,甚是动人心魄。可惜,她没有眼缘,没有来得及瞻仰那景象……

    回忆刚要冒出头便被斩断。扭头看向窗外,窥得晴空一隅。

    一连多日不见晴天,偶尔有阳光也是白惨惨病恹恹的。这两日终于放晴,经过大雪的浇洗,碧蓝的天空澄净得逼人的眼。

    自她醒来,没有违过身旁人的意,他们说不适宜她出去她便不出去。槿容看出她的心思,午饭后一通忙活,为她找好棉衣,披风,棉帽,手暖等,将她裹成一个球似的之后又审视再审视,将衣襟处紧拉再紧拉,这才带她在近处转了转。到了冬天,她真成了温室的花了。赶紧暖和起来吧,等春天来了,她就又能去远些的地方了!

    带着一抹憧憬的笑,水若柳低头继续看槿容的游记。

    听到脚步声,水若柳未抬头而先笑,“今日出去的时候可没有往日长,不必担心……”

    当看到来人时,她大惊。脑袋嗡得一下之后,周遭一切突然都变得不真切,像闯入梦境一般。

    一丝微弱的声音提醒她这不是梦。于是她慌忙拿纸张遮住自己的脸,又急忙往被子下缩去,“你是谁?快出去。不要毁我清誉!”

    莫戚喉头像吞了热炭,刺痛,说不出话。热泪滚落,是自责,是心疼,是欲将施暴者寸磔的恨。

    被子下,水若柳也落了泪。当下她来不及细想莫戚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来不及平复汹汹心潮,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又坚定——不能让他看见她这副样子!不能承认自己是谁!

    “我不会错认我的妻子。若柳,不要不认我。我不能再失去你。”

    男子的哽咽令水若柳心如刀绞。那样一个温柔宽厚的男子,他不该哭的,他该要一生平安喜乐。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妻子。你快离开吧,不然我喊人了!”水若柳缩在被下,像缩进安全的壳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被毒谷的人劫走。我一直以为大哥将你安全接走了……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

    “你真的认错人了,请速速离去吧,莫要再欺辱我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人。”

    “若柳,别不认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妻子。我从大哥信中知道你的遭遇后悔恨至极,一定是我当时出手太重,才使毒谷的人有机可乘……”

    水若柳想说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是她伤他在先,她有愧他的信任。今日之前,她渴望见他,可今日见了,她后悔了,让他只记得她之前的模样才是最好的……

    风烈面色冷峻,闯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风凌脸色更甚。

    莫戚忽然挡在水若柳床前,“你们不能带走若柳,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半步。”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二公子,你今天能见到姐姐,你觉得是因你行事谨慎,而我们疏于防范?”风烈很想再挖苦莫戚几句的,但此时不是时候,“你没有发现姐姐已经没有回应了吗?她晕过去了,二公子就别碍着我大哥诊治了!迟过一次,我们不会再重蹈覆辙!”

    槿容从外面回来了,见水若柳不在外间,她脱了外氅,锦帽,在鹤形铜炉上将手烘热,揉揉脸,又摸摸身上的衣裳也是暖暖的了,才轻手轻脚朝水若柳房中走去。心想若她犹睡着,她便待在外间,若她醒着,她们一处相互有个伴儿。

    一撩门帘,看见风凌风烈坐在床侧,不由心上一惊,微微含笑的面庞也陡然凝重。她以为是自己疏忽,令水若柳出了什么状况。正要上前询问,看见了立在床尾的莫戚,心下便生出另一种猜想。

    风凌将银针拔下来,收好,背对着莫戚,不假辞色道:“既已见到,二公子回去想清楚吧。不只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妹妹如今尚不如孩童耐受,更胜任不了妻子的角色。”

    话音方落,不待莫戚回答,风凌便起身向外走,风烈不发一言,跟在兄长身后。风凌看向槿容,而槿容却专注地看着莫戚,竟未觉察,这使得风凌本就冷峻的面色愈发阴郁。当槿容意识到她尚未给兄弟二人打招呼,扭头看时,只追上了风烈的背影,而且也很快被落下的厚厚的帘子遮断。

    房中剩下三人。槿容望着莫戚,生怕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莫戚望着水若柳,似忘了房中还有旁人。

    所谓目光深情就是这样吧?不知道风凌可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有这份深情的人会好好疼惜水若柳吧?可是一时的疼惜并不能代表一生的呵护。肯呵护一生,那才是真正的深情!不知道若柳何时醒过来,她未必做好了面对莫戚的准备,还是先劝他离开为好。

    “……!”方启唇,莫戚扭头看向她。

    “我去外间,在若柳愿意见我之前,我不会让她看见我。劳烦了。”

    “不……”因一时分心,槿容没有想起妥善的回答,只摇了摇头。方才看到了莫戚脸上的泪痕,她脑海中忽然就显出风凌噙着泪希求她谅解的那一刻,那时的心疼心软心热也随之涌上心头……因想到风凌,槿容对与心上人有相似举动的莫戚也多了一分亲近感。

    莫戚又低头看向水若柳,走上前弯腰为她掖了掖被角,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又停住。少顷,才极轻极轻地落下,轻抚着那些疤痕。

    有水滴坠落。槿容细看去,是莫戚的眼泪。不知怎的,她鼻子一酸,眼睛也模糊起来。

    莫戚走去外间,槿容坐去床沿。望着水若柳,给她千般祝愿。

    见床上的人促了促眉头,即将苏醒,槿容不由倾身向她。意识到自己面有忧色,槿容略调试,换上笑容。

    看见笑容,水若柳也笑了。她慢慢坐起,将被子往身上拢了拢。槿容为她垫上一个靠枕,以使她坐得更舒适。沉默片刻后水若柳问槿容莫戚什么时候来的。槿容将自己知道的说与她。

    听完槿容叙说,水若柳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她笑着说:“既然他找来了,躲着藏着也不是解决的办法。见一见吧,早些死心,也能各自安好。”

    “……”槿容想告诉水若柳莫戚为她落泪的事情,想劝慰她不要这么悲观,可又怕自己误判,让水若柳生出希望,最后却受到伤害。

    水若柳看出槿容对自己的挂怀,拍拍她的手,爽利地笑着说:“放心吧,我也是经过江湖历练的,没有那么脆弱。”语罢,她掀被下床。

    二人整理收拾一番,水若柳将幕篱戴上又取下,拿在手里斟酌又斟酌,最终将它放在床上。“我出去见他,望他早日离开,我也好早日恢复平静。”

    槿容握住她的双手,失了常温的它们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紧张和不安。槿容将它们拢在手心,搓着,“改日再见也可以。”

    “不了,越等越心烦,早些……”水若柳笑笑,没有再说下去。同样的话说了几遍,自己听了都觉得怪异别扭。

    “你别出去了,这里暖和些。我喊他进来说话?”

    水若柳点点头,“也好。”

    槿容一走出来莫戚就迅速站起身,急于知道水若柳的状况。

    望着眼前的男子,对上他深沉坚定的目光,槿容很难将风凌口中的“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安在他身上。此刻的他,更像压抑克制到极限而发痴的模样。槿容对他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手炉,用火钳从铜炉中夹了一块儿炭放进去,“你随我进去吧,若柳想跟你谈谈。”

    莫戚仿若不相信水若柳一醒来就会见自己,短暂的错愕后才默默跟上。

    进了卧房,槿容将手炉递给水若柳,“我就在外间,有哪里不舒服不要忍着,一定要及时喊我。”这几个月她跟着风凌学医,兴许还没有入门,但切脉这一项她有了长足进步,尤其是对水若柳。

    水若柳微笑着轻点了下头。

    槿容又转向莫戚,“莫公子,请你也留心着,看若柳哪里不舒服及时叫我。”

    莫戚也点了一下头。

    槿容退了出来,忽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风凌的场景。那时他似也如此,才使她一直误以为他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之人,但愿莫戚也是因为挂念担忧若柳才会如此。

    槿容出去后水若柳望着莫戚前方的地面,微笑着让座,“请坐吧。我屋中热,你可……自便。”她原本想说他也在修养身体,不宜多汗之类的话,但这亲昵的话语,此时难以出口,也觉得不恰当。

    莫戚在一旁坐下,在外间的时候他已热得出汗,卧房比外间还要热一些,但他并未脱下或拉松衣裳。他无言的盯视令水若柳愈加紧张。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被毒谷的人带走。”莫戚开口还是这句道歉。

    咬了咬嘴唇,水若柳客气地回说:“我没有怪过你。大哥虽然对你冷淡,我想他心里也是认可怪不到你的。”

    “他们要对你刑求什么?”

    水若柳摇摇头,“过去了,不说了。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过去很多事情都不想再想,不想再提。”

    莫戚吞下喉头的刺痛,“好。不提过去。我们重新开始。若柳,别拒绝我,给我一次机会。”

    带着颤音的语调使水若柳险些承受不住。她看向绮窗,眨巴眨巴眼睛,滤掉眼里的水雾,窗前绿玉中那一枝红梅映入眼帘。望着红梅,水若柳回答屋里人的请求。“行吧,你也别冒然决定什么,路还长。你若方便,先照顾我一段时日再说吧。”

    “好。”莫戚不是一个喜欢甜言蜜语的人,即便那年水若柳知道自己的身世哭着对他说他们成不了婚了要离开他时,他也没有山盟海誓,只是说他会等她,依旧按部就班地筹备着二人的婚礼。

    水若柳知道莫戚是个深情之人,因此她再提醒自己不要想他,内心里还是眷恋着他,希望二人再相逢的。可她又怕再相逢!怕相逢后的情形会将之前的万般美好击得粉碎。

    “好,那你随我出来吧。”水若柳起身,莫戚立刻快步来到她身旁搀扶着她。他的触碰使水若柳身子有些僵硬,她尽力装出无异的样子笑着说:“走路不碍事的。”

    莫戚没有再坚持,放开手,跟在她身后。

    槿容没有想到他二人这么快就谈完了,见水若柳出来,她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

    水若柳握了握槿容的手,以此表示自己很好。然后,微转身体,对莫戚说:“阿珠姑娘照顾了我不少时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她。外间有些凉,我先进去了。”

    莫戚欲跟进去,但被槿容拉住,“莫公子不要逼太紧,让她一个人松快会儿吧。趁这个时候你想知道些什么可以问我。”

    回到里间,水若柳再也忍不住,靠在门板上,吞声啜泣。莫戚的到来令她空前在意她被毁坏的外表,她答应见他,却并不敢看向他的眼睛,怕看到嫌恶,看到愧疚。她祈求日子能走快些,将他出现的这段时日快些跳过,让她快些恢复平静!

    莫戚望着里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半晌才回答槿容,“姑娘想起什么尽管说。”

    “还挺多的,公子拿笔记下来吧。”

    “不必,在下记得住。”

    槿容略捋了捋,将想到的一一说与莫戚。

    回去后她又细致地想了一遍,将一些当时没有想到的写在纸上,第二日交于莫戚。后来零零碎碎又想起一些,也都陆陆续续写下来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