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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过年最开心的莫过于孩子!不仅有好吃的可解馋,有新衣裳可穿,家里大人为了讨个好彩头,平日忍不住的数落年节里也咬牙忍下了。小孩子仿若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肆无忌惮起来,整日里疯跑着撒欢儿。年味儿就随着他们欢快的脚步弥散开来。

    在这热闹里,陆渊的行为就显得特立独行。他从来不做过年的准备,这在邻居们中是知道的。不过今年总归来了客人,总该有些不一样了吧?若细说,倒是有些不一样,他打野味的次数比平日多了。除此以外,与平日并无二致——进山砍柴,溪边垂钓,山间徐行,闲坐谈笑。

    或许因为他爱笑,便很有孩子缘。他刚来没多久,身边就跟着了个把孩童,熟悉起来后,他们捡根柴火棍当刀当枪,缠着陆渊教他们功夫,吵着嚷着要当保家卫国的将军。出游几年,先前几个孩子长成了半大小子,见了面竟有些拘礼,想亲近似又有所顾虑。但以前光着屁股跟在他们身后遭他们嫌弃的弟弟们又长到他们那时的年纪,在陆渊回来两三天后就同他熟识了,又像当年他们的哥哥们那样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心心念念着来找陆伯伯学功夫,当将军。如今,又来一位伯伯教他们骑马,骑真的马!骑在马背上,他们的将军梦更炽热了。那伯伯带来的伯母每日又变着法儿的给他们做好吃的。于是不管陆渊他们到哪里,身边总少不得跟着几个孩童。

    看到陆渊和风凌逗弄孩子的画面,看到村民们热情真挚的笑容,槿容脑海中常常显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这样的语句。第一次,她切身感受到身在安稳之世的幸运!

    唯愿这样的治世尽可能长久啊!

    除夕那晚,随着第一声爆竹爆出声响,十几个孩子欢天喜地聚拢而来。风凌和槿容到达那晚,孩子们燃放烟花意犹未尽,陆渊便同他们约定除夕再一起热闹。怕他忘了,更怕他也学会了大人们惯有的对孩子的诓骗,每日都有孩子向陆渊确认。

    槿容端出准备好的美食,大一点的说不饿,几个小孩子明明眼睛馋溜溜得盯着,头却摇得似拨浪鼓,其中一个奶声奶气地说“阿娘说不能没出息,总吃人家……”,话未说完就被姐姐捂住了嘴。槿容说这些吃的都是给他们准备的,如果不吃她会难过的。她看向平日里比较有号召力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想了想,率先拿起一块儿大骨头香香得啃了一大口,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跟着。绚丽多彩的光晕,稚嫩天真的欢笑,槿容似喝醉了般,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尽了兴,几个大一些的围着风凌和陆渊,恳请他们接着讲前代将军英豪们的故事。年龄小的跟着凑热闹,也围上前靠在哥哥姐姐身上瞪大了眼睛听着,可是不多时就犯了困,却也没有哭闹着回家的,随意靠在哥哥姐姐怀里或趴在肩头就香甜地睡去。夜渐深的时候大人陆续来喊,听得入迷的孩子才依依不舍离去。

    ***

    过年,热闹是在家里,在邻里。街面上可是格外的冷清。不管营生如何,终究辛苦一年,也需有几天好好歇歇,为来年赞赞劲,好好计划计划。初五迎了财神,初六带着对新的一年的无限憧憬,欢欢喜喜开门营业。

    年前三人就计划好了,初十进城,先去几处好景致的地方转转,等过了元宵节看完花灯,陆渊随他俩一起回去。

    这日正月十三,是武圣帝君飞升之日。三人去城郊一处道观游玩。

    正月初十下起的雪,接连三日也没有停。那观中雾凇本就驰名,又加上今日也是个好日子,上山的游客便络绎不绝。有观景的,走走停停,登高望远,在这天地一色的琉璃世界中散尽凡尘机心烦恼。也有心无旁骛通体虔诚的,一步一祈祷,一步一跪拜。

    接近正午的时候三人爬上山巅。纵目四望,苍茫浑阔,云海翻滚,隐隐有误入仙人洞府之错觉。

    忽然,人群中一抹挺拔的身影攫住槿容视线,她不由又挂心起公孙四娘!不知她如今在哪里?可否一切安好?

    风凌问:“她让你想起了谁?公孙四娘?”

    槿容望向身边人,笑笑说:“真的跟四娘身形很像。”然后又向那背影看去。惦念,怜惜还有诸多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拥堵在胸口。每当这个时候槿容唯有劝服自己相信公孙四娘武艺高强也不乏银钱傍身,会将日子安排得妥帖安适。这是对自己的劝慰,更是对惦念之人的祝福。

    陆渊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他是一个认错了人就请人喝酒的洒脱之人,看了一眼槿容看的身影,开口道:“是不是的喊一声试试,万一就这么巧呢!纵然不是,遇到一个和想念之人如此相像的,难道不也是缘分?”

    像被一语点醒,槿容提声高喊:“四娘姑姑!公孙四娘姑姑!”

    哪敢想那身影竟然停住,转身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槿容呀了一声,欢喜地跑去,中途滑了一跤,险些摔倒。长久以来的念想今日得偿,这道观果真是福地!

    看见槿容,公孙四娘也面露惊喜,虽然转瞬即逝,但她身旁之人感受得到。

    跑至公孙四娘身边,喘息不定间向她身边的道人行了一礼,道人还了一礼后槿容对四娘直言:“自与姑姑分别,晚辈常常惦念,无处可问音讯,唯愿姑姑安好。能在这里得见姑姑,真是上天保佑。”忽然想起一物,连忙从怀中取出,捧在手上,“姑姑看,我但凡出门,都会将它带在身上。”

    槿容只顾高兴,没有注意到公孙四娘身边的道士在看到她掏出的匕首时抬头望了她一眼,眸子里盈起温善的笑意。

    公孙四娘和煦得笑了笑,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风凌和陆渊。槿容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将匕首放回怀中,向公孙四娘介绍道:“左边那个叫风凌,”稍顿了一下,微含羞怯道:“二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右边那个是他的好友,名叫陆渊,字梦得,我们就是来此地拜访他,才能在这里遇到姑姑的。”

    公孙四娘轻言道:“是飞马牧场那个风凌?”

    槿容愕然,“姑姑与他相识?”

    公孙四娘轻轻摇了一下头,“常年骑马的都知道飞马牧场。他的风评不错,今日一见,的确品貌不凡。恭喜你找个好归宿。”

    说话间风凌和陆渊就到了跟前,同槿容一样,二人先对公孙四娘身边的道士行了礼,又对公孙四娘行了礼。风凌开口道:“珠儿常提起前辈,惦念前辈仙踪,今日重逢,她喜不自胜。得见前辈,也是晚辈荣幸。”

    公孙四娘并未跟风凌客套,“阿珠姑娘善良聪敏,蕙质兰心,望风场主诊之重之。她对相熟之人设防较少,若碰上那心机深沉善于掩饰之人怕会吃亏。”

    “多谢前辈忠告。珠儿是我心头之好,我会倾尽全力护她安好。”

    闻听风凌所言,陆渊像见了怪物似的看向好友,嗤嗤笑了起来。他并不是笑风凌夸夸其谈,虚言应对,他们年少相识,风凌是什么样的品行他自是清楚。他笑是因为当初他说类似的话时曾遭到过风凌的嘲笑,说他言语浮夸,这回终于让他逮到机会能嘲笑回去了。可当他看见槿容看向风凌那灿亮依恋的目光时心上猛地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酸痛肿胀。也曾有人以这样的目光无限信任爱慕地望着他,可他却没有护好她,永远失去了……

    风凌向公孙四娘发出邀请,“二月二十九我们成亲,前辈如若方便,万请前来。”

    公孙四娘盘算少顷,回答道:“我有一件事情需先解决,若顺利,可以及时赶去。”

    槿容喜不自胜,“若是那样就太好了!姑姑来了,我就有娘家人了!”

    看着槿容的高兴,风凌说:“前辈仙踪不定,若哪日乏了,飞马牧场可为前辈颐养之所。”

    风凌的话令四娘甚为触动。她一生孑然,无亲少友,第一次有人敢承诺给她一个家。公孙四娘咽下心口蔓延的情愫,暗笑自己或许真的老了,竟然善感起来。她从身上摸出一块儿玉佩,递给槿容。她的东西多是完成任务后的御赐之物,自然都是好的。

    槿容摇头推拒,“不不不,姑姑能来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公孙四娘也不拖沓,收起玉佩,决定再慎重挑一样好的礼物送至飞马牧场,无论她能否及时赶到,礼物都要提前到。

    “姑姑急着赶路吗?不急的话咱们一起过元宵节?”

    公孙四娘少与人亲近,更少接受旁人的亲近,但槿容就是成了她心中不多的念想中的一个,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玄之又玄的缘。“稍后我二人就要下山去。不过,再有月余咱们就能再见面。”

    槿容猜到公孙四娘身旁的道人是她的任务,不便打扰,只能寄遗憾于下一次见面。她恳请着说:“就算婚礼那日姑姑不能及时赶到,过后姑姑也一定要去,我盼着姑姑来。”

    公孙四娘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告辞。”

    几人作揖,相互告别。那道士又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槿容。

    待公孙四娘二人走出一段距离,陆渊问槿容:“旁边那道士似认识嫂子,嫂子不认识他吗?”

    槿容这才着意看了那道人,确定无论身形还是容貌她都不熟悉,“或许四娘跟他讲起过我?”

    陆渊觉得不像是这样,那公孙四娘看是受过严苛训练之人,寡言坚毅,不会随意向别人提及心中之人心中之事,除非关系匪浅且有关联。不过想也没什么挂碍,她既然也喜爱李珠姑娘,想必也会为她考量,不会给她招至麻烦,因此也不必穷究。“快晌午了,咱们先去膳堂用些饭吧。这观中好景致甚多,咱们慢慢看。”

    不想今日得遇公孙四娘,又订下来日之约,槿容心中无限欢喜,“好啊。”

    风凌提醒道:“你今日跑这么多路,稍后双腿定然酸痛。”

    陆渊可逮到机会了,打趣说:“无妨。嫂子是‘心头之好’呢,走不动了有你背呢!”

    相比槿容的羞赧,风凌坦然又大方:“珠儿别害羞,害羞就中了这家伙的计了。丈夫背妻子,甘之如饴,就让他羡慕去。”

    陆渊嫌弃地咦了一声,迈开步子带路,心中却责怪自己若有风凌一半细致体贴,也不会导致妻子亡故。

    他是爱热闹之人,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年少时每年元宵节他都挤在上山的人群里,游玩一通下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两个时辰,又挤进更热闹的地方去看花灯。婚后第一年他带着妻子这样闹腾,结果累得她病了一场。他所有的喜好妻子都知道,她不想因自己身体的孱弱拘着他,第二年元宵节他原本没有打算外出,但妻子苦劝他上山为家人祈福,晚上再一起看花灯。可他没到正午就回来了,将求到的保平安的符一股脑交给妻子,抱她在腿上说一路上老想着她,没兴致,以后不去了。他像说“我饿了”一样寻常,却不知越是这样漫不经心越能破人心防。妻子铭感五内,加强调养,决意拼尽全力绝不辜负他。第三年妻子提议说正月十三是武圣帝君飞升之日,他又有投身边陲保家卫国之志,那日他们一起上山,在山上住个一两晚,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也不耽误元宵节晚上看灯。他怕又累着她,不想去,妻子说她想去,他便陪她。那次妻子并无不适,这样的安排便成了每年的惯例,直到他从军离家,然后……没有然后了,永远没有了!

    这些都是他整理妻子遗物时从妻子写给他的一封封不寄出的信里得知的。妻子常说嫁于他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然而他却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若换做风凌,一定早就发现端倪了。她因他殒命,他如何当得起她的幸运呢!

    看出陆渊陷入往事,风凌和槿容却无从安慰。天人永隔之痛怕只有生命终结那一刻才得消弭。

    三人原本打算第二天下山,但山上雪景实在美丽,赏观不够,观中主持也是一位妙人,跟风凌陆渊投趣,盛情挽留,于是他们便在观中又留了一日,元宵节拜了天官后下山去。

    正月十五这日是个大晴天。金色阳光透过澄净的天空照射在静静酣眠的积雪上,处处亮得逼人的眼。

    天好,又是个好日子,一大早就不少人上山祈福。观中道长们连夜清扫了上山的台阶,以防有人滑倒摔跤。

    槿容乖巧地趴在风凌背上。并非她拿娇,纵然双腿再酸疼她也舍不得劳累风凌。是风凌看到她下台阶艰难,不由分说将她背了起来。

    长长的曲折的山路上,槿容仿若看不到其他人,听不到其他声音,她眼中唯余望不到边的石阶,能感受到的唯有男子身躯的暖热有力。她真是太没有良心了,竟在这有节奏的晃动中睡着了……

    猛地醒来时已至山下客栈前。她挣扎着下来,却发现她睡着时竞流了涎水,浸湿了风凌肩头一小片衣裳。她问风凌累不累,风凌说不累,还没背够呢。她红着脸问她是不是很丢人,睡觉竟然还流涎水。风凌说很可爱,然后在她耳畔挑逗说“可惜了”。槿容正要问什么可惜了,陆渊牵着马走了过来,“谴责”他们说别太过分,别忘了他是痛失爱侣之人。

    二马并辔而行,缓缓走在进城的路上。路上许多进城看热闹的行人,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扶老携幼,喜气洋洋。

    行至半途,陆渊拉停了马,一脸玩味地看向风凌。槿容坐在风凌身后,不知道他们无言地交换着什么讯息。

    陆渊顷身向风凌,低声问道:“怎么看?”

    风凌略沉吟,也压低声音,“去城门口看看,若仍如此,抓一个问问。”

    陆渊说了句“只能这样了”,便驱马驰骋而去。风凌扭头对槿容说了句“抱紧”,也策马追上。腾起的泥雪惹来不少厌恶和指责,二人也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