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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冬日的夜总倏忽而至,快得令人措不及防。

    疾驰的健马飞奔在暮色笼罩的空阔街道,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清亮刺耳。本该热闹的镇子静得令人后背发凉,静得令人透不过气。人们压制着心中的惶恐担忧,似头上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大刀,沉闷煎熬地等待着!

    到了城门下,风凌和陆渊飞身下马,一步三四个台阶登上城楼。当值的小将迎上来,简洁快速地汇报情况。

    “下面的人自称建威将军,一行三四十人,个个骑着马,还有一二十匹马空余。说是在来此地的路上发现了叛军,大约三四个时辰差不多先锋部队就能到达。问他如何断定是叛军,他说看见他们带着攻城的器械,而近日附近州县驻军并无调动的指令。问他来此地作何,他说有任务。问是什么任务,他便说不可宣扬。我们不能确定他身份,也怕附近有伏兵,便不敢贸然放下吊桥。”

    “哥。”陆渊对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喊了一声。

    男子与风凌互相施了礼,风凌认出他是陆渊的三十七哥。

    陆三十七带陆渊和风凌走去一旁,低声说:“建威将军家世显赫,战功也突出,深得陛下信任。接到秘不可宣的任务也不突兀。我一直在观察他们,也派了人偷偷泅水出护城河去附近侦查有无伏兵,刚接到回报说没有发现伏兵。城下这些人除了急着进城,并无异样。若他真是建威将军……”

    话并未说完,陆三十七看向风凌。

    风凌开口道:“动身来这里前我才与建威将军分别,确认城下之人是否是他并不困难。”

    陆三十七低头沉思。陆渊等了片刻,催促道:“三十七哥,有什么隐忧说出来一起探讨,你这么默不作声真是急人。”

    “我先去看一看是否是他。”不知道是否是碍于自己在场陆三十七不方便开口,风凌找了个由头走开。另一方面他也想尽快确认元牧的可信度,若他所言不假,那多拖一刻就少了一刻准备的时间。这守城的士兵,显然没有做好准备。

    “风场主请留步,”在陆渊出声之前陆三十七先出声喊住风凌,“风场主本可以安然离去,却选择带着夫人留下来与我们共御贼人,对风场主我并无半分不信任。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则传言。听闻陛下对元家的目无法纪、嚣张跋扈日益难忍,近日接连罢黜了几个依附元家的官员,有人说这是警告……虽然这建威将军平素与家族关系不睦,行事作风也与他们大行径庭,可到底是元家人……”陆三十七的话停在此处。

    陆渊问:“三十七哥是担心元家叛乱?”

    陆三十七点了一下头。

    陆渊沉思少顷说:“元家主根在京城,离此处甚远,若是元家发动叛乱,应先控制京畿地区。在这里起事,元家在京城的头脑人物岂不就成了人质?这里并非要津,城外更无险可守,城墙也年久失修,即便攻下这里又如何?离割据尚差得远,攻去京城更是妄想。元家对汉人的厌恶朝野皆知,而近处府州驻军恰恰都是汉人,平日并不得元家好处,即使对朝廷有些微词,想必也不会助他元家。”陆渊摇摇头,“我觉得元家即便要叛乱也不会选在这里。”

    听完陆渊的话,陆三十七也认同地点着头。

    风凌也开口道:“相处时日里,他安然闲适,我一个做生意的,想他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掩饰。”

    风凌的一番话令陆三十七下定决心,“好,那请风场主确认此人身份,若真有叛军,我们也好早做部署。知县这老儿迷信黄老无为,对他说了城外有匪寇早做准备,他以为我们将事情估计得过于严重,会造成百姓惶恐,竟没有布置下去……真想将这老儿揪到城上御敌。”

    风凌没有说什么,只盼之后的行动能迅疾不拖沓。他走去城垛旁,对底下高喊,“元将军,分别数日,别来无恙?”

    夜色中传来清朗的音声。“是风场主吗?他们说的能够确认我身份的人竟然是药师兄!可真是太好了!上次初遇,小妹不懂事,我只得匆匆带她离去。分别后我对药师兄风神念念不忘,总盼着能再次相遇,秉烛夜谈,不想在此情形下得偿所愿!令弟和阿禹也来了吗?阿禹有没有带他娘亲做的糕点呀?她做的芙蓉云片糕,桂花糕,想起来便垂涎啊!”

    夜幕之中,元牧只得多说话、说细节,以便风凌尽快确认他的身份。

    风凌转身对陆渊和陆三十七说:“此人是建威将军。”

    路三十七这次没有迟疑,“好,那便放他们进城吧。”

    “我去接应他。”风凌虽然相信元牧不会谋反,但谨慎些总是好的,万一有什么异样,也好尽快做出应对。

    “等等,”陆渊喊住风凌,“我同你一起。软甲你可还穿着?”

    风凌笑笑,“穿着呢。”

    路三十七也是聪明的,立刻明白风凌和陆渊的意思,“你们两个小心,我派几个身手敏捷的跟你们一道儿。”

    放下吊桥,风凌等十多个人快速通过,见了元牧也无暇寒暄,抱拳拱手说了句“进城再议”,元牧答了声“正是”,一夹马腹,带着一行人迅疾进城。待风凌他们再次通过,吊桥又升了起来。

    陆三十七走下城楼时元牧牵着马正跟风凌玩笑,“幸好风场主在,不然我等怕是要成为这场叛乱中第一批战死沙场的壮士了。”

    “卑职陆汉拜见将军。”陆三十七行了军礼。

    “原来是将门之后,幸会!有陆家将在,我等更可放心。”不往更早了说,只从前朝至今,陆家就出了二十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当朝兵家大事,每每也都有陆家人的身影。当年太祖一统天下时攻到此处甚为受挫,接连换了三名大将,水攻火攻都用了,却仍攻不下来,那时守城的正是陆家。后来围城半年,天大寒,城中缺衣少食,又蔓延瘟疫,围城的将帅认为是攻打的好时机,但太祖却严令禁止用兵,不仅如此,还往城中送衣送食送炭送医送药,助城中百姓渡过难关。而后又围而不攻一年,城中要求尽数满足,最终用圣德和诚意感化了陆老将军,打开了城门。元牧对这样的家族甚为敬佩,可他不能说这些,怕提及前朝被人多想,误解了去。毕竟到如今,仍有一些汉人认为陆老将军应以死报国,也有一些秦人拿此事奚落陆家人。

    “将军谬赞!有贼子趁佳节混入城中捣乱,城内也是刚稳定住局势,怕他们里应外合,只得关闭城门。让将军在城下久等,实在抱歉,万望海涵。”

    听了陆汉的话,元牧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事出非常,换做我也会这么做,不必放在心上。今日元宵佳节,看你们城门紧闭,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原以为是你们也得知了叛军的消息,没成想是城中也出了事情……只怕不是巧合。”

    陆汉接着道:“城中贼人行事反常,我们也推断城外或有接应的,最坏的猜想是勾结个别军中败类,不曾想会是叛军。请将军移步府中,为集中防御,县衙官员也都在府中,将军可去暂歇,也可共谋御敌之策。”

    “也好。守城是紧要之事。”元牧指着跟在他身后的人对陆汉说,“你这里缺人吗?有六人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需同我一起完成任务。其余的是我发现叛军后沿途征集的驿站里的驿卒,都愿御敌。你可调用。”确定是叛军后元牧派人快马通知前路驿站,让他们把粮食都藏起来,并派随自己来的其中四人去附近府县报信求助,驿站剩余的马匹并愿意御敌建功之的驿卒都被他带了来。

    陆汉想了一下回答,“留下一半的人吧,这里尚有诸多事务要准备,兵力确实不够,留下一部分人也能尽快熟悉熟悉地形。剩下一半将军带着,城中危险也没有完全排除,我再派一队人路上护送将军。”

    元牧推辞,“既然兵力不足就不必派人护送了,随我来的六人我带走,其余人都留给将军调用。这两三日他们都奔波劳累,请将军尽快款待他们些饭菜。”

    陆汉坚持,“谢将军体谅,可将军安危也很重要。这里的士兵熟悉城中街巷,把将军送到也就回来了,不耽误什么。阿渊,来,”陆渊走到陆汉身边时陆汉握住他的胳膊,用力捏着,“你和风场主尽快护送将军回府,路上一定保护好将军安全。”

    陆渊明白陆汉的用意,点了点头。

    话已至此,元牧也不好再说什么,勉励了几句跟着他来的驿卒,带着六人跟着陆渊往陆府飞驰。

    比来时更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纷沓而去,消释在夜色里。

    陆汉释放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躲藏在城墙后将弓拉得满月似的射手收起了弓箭,退了回去。直至此时,陆汉也并未放松对元牧的警惕。在款待了元牧留下的人后,登记了他们的名字和来处,将他们分为五队,派去不同的地方,并派人监视。

    进了陆府,陆渊询问元牧是否先用餐短憩。元牧说先安排跟随他的人,他则无妨,事情紧急,部署完了再说。于是陆渊留下安排,风凌带着元牧去议事厅。

    衙门和陆家主事的人早已等在那里。

    年近耳顺的知县皱着一张脸,热切地望着元牧,期盼希冀从这位年轻倜傥,从容潇洒的将军口中听到好消息,尽管去请他的人已经告诉了他情况的危机,但只要没有亲耳听到,他都希望那是谣传,是讹传。可是,元牧一开口,他的希冀就破灭了。

    “叛军旗上写着‘魏’字,我判断是驻守在宁州的魏温,陆家诸位将军中想必有人耳闻过这个名字。此人残暴嗜杀,善于见风使舵,媚上欺下,多次被降职,甚至罢黜,但总能很快官复原职。”

    陆家其中一人说:“如此不堪之人,图的应是富贵享乐。如今天下安定,叛乱是民心所恶,死路一条,他所图为何呢?”

    “问得好。”元牧简略陈述,“近日京城最热的话题是一对复姓西门的父子,他们并非出身世家旺族,官也不大,老子只是个县令,儿子连官都不是,可就是这么一对父子用金银珍宝织就了一张从下到上枉法的大网,触手伸及朝中各部,乃至军中,将大秦律令践踏为齑粉。陛下看过有司呈上的他们的部分罪行后五日无心寝食,朝堂震怒,训斥百官,接连喊了三声彻查。这魏温是那小西门众多义父中的一个。”

    听闻会是这个缘故,不由风凌不慨叹这就是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他带未婚妻出门会友,竟还能碰上那西门父子的余毒。

    陆渊堂叔问:“建威将军可知叛军有多少人?”

    “魏温手下有三万多士兵,可我看他们的编队是五万出头,夜晚看了他们的营帐和锅灶,确实是五万多。”元牧常年在军中,为人又机警,是以才能迅速判断碰上的军队是叛军。既然发现是叛军,做必要的侦查是看家本领,遑论叛军行进的方向正是他的任务所在的地方。

    “五万多?”知县惊呼,“这城中百姓,男女老幼加起来尚不足三万!老将军,”知县眼角抽动,连声呼喊老将军,疾步走去陆渊堂叔身边,攥住他的手问,“陆老将军,这城池可坚固否?”

    望着须发花白,惊惧惶恐的老人,陆老将军很想宽慰他城池坚固,可他还是一县之长,还要组织百姓御敌,还有这一屋子年华正好的年轻人,还要靠他们指挥御敌,殊死抗击,他不能告诉他们不实的消息。“高县令,这城墙建造时虽然坚固,但经过火攻,水攻,数十年来又没有好好维护,说实话,”陆老将军沉吟片刻,扫视了一圈屋里的青壮年,坚定地说:“要做好巷战的准备。”

    高知县吓得腿软,陆老将军及时扶住了他。高知县眼睛含泪埋怨道,“几十年间怎么就不维护加固城墙呢?老将军,你致仕回乡多年,平日里我们也多有走动,怎,怎么不告诉我呢?”

    “陆家只是住在这城中,但城中防务又不归陆家管。”如此维护陆家,说话又冲的自然是路十三。他愤愤不平的不只是高知县莫名的指责,而是强他陆家所难。他们家有这么多人在军中,回乡时怎么会看不出城墙多年失修?但当年正是他们陆家守的城,这么多年陆家为了避嫌,子弟从军的,都远去外地,怎么可能会建言维护城池?是嫌盯着陆家的人是非搬弄得少吗?

    “阿良,放肆。”陆渊堂叔虽在呵斥陆家子侄但语气并不强烈,“此时勠力同心,共御叛贼是要务。”这话看似是对路十三说的,实则是讲给高知县听的。路老将军也明白高知县不是不分轻重缓急只会埋怨推脱的无能之人,只是安闲久了,遭遇生死大关,一时六神无主罢了。

    陆家乃军旅世家,陆家的故事元牧多少有些耳闻,他反而比高知县更理解陆家的处境。“老将军,高知县,军情紧急,晚辈知道的都已告知。请见谅,我虽有心,却无法同大家共克时艰。”

    “元,元将军要走?可叛军不是正往这里奔来吗?出城万一……”高知县尚未从慌乱中镇定,不然以他在官场如许年的经历,不会多嘴问出他不该问的。此时他下意识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只希望元牧能留下来。

    元牧抱歉一笑,除却又一声“见谅”,别无它言。

    高知县感到失落,有些茫然地点着头,垂下视线,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是否需要县衙的人帮忙?”

    “需要,”元牧笑着拱手感谢,“城中戒严了,还请高知县一道通行令,以免造成误会。”

    “是的,是的,通行令,”高知县汗涔涔的双手在身上摸了摸,好似能从身上摸出通行令似的。

    “事出突然,一时尚未约定好通行的凭证。只怕需要县衙的差役带上盖有衙门大印的手札之类才能令各处守卫信服。”

    出声的是陆家一个年轻男子,在他发声前,风凌看见陆渊堂叔给他递了一个轻微的眼色。风凌是信任元牧的,但他人对元牧的防备也在情理之中。

    高知县晕晕腾腾写了手札,盖了印。元牧带着他的人,由一个捕快带着一队人护送去他要去的地方。

    风凌和陆渊送一行人出了大门。

    本在前边的元牧忽然拨转马头,抱拳拱手对风凌和陆渊说:“各自珍重小心,期盼他日我们把酒言欢,共畅心中快慰事。”

    风凌和陆渊回礼,先后说了两声“共盼”。

    元牧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从他二人目光中他也看到同样的关心,这便足够。元牧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没有赘言,打马离去。

    马蹄声消失后风凌和陆渊望着前方黢黑的夜一时都陷入沉默。

    末了,陆渊问风凌,“在想什么?”

    风凌望了望躲在云层后面的满月,直言道:“在想心上人。”脑子一时空下来,忽然很想念她,想看到她的笑脸,听到她的声音,想拥抱她,亲吻她。风凌看向身旁的好友,问道:“你呢?方才在想什么?”

    陆渊笑着回答,“巧了!我也在想心上人。我在想若我此次捐躯了,见到她时她一定会心疼地抱着我,边流泪边抚摸我的伤口,问我疼不疼。”

    “你呀,想想,过过瘾就得了,还得跟我回去出席我的婚礼呢!”

    陆渊微微扯起唇角,没有正面回应,他重重拍了一下风凌的肩头,说:“既然想念,为何不赶快回到她身边呢?”

    风凌点点头说:“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