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亡魂
2022年7月晚上八点
马涛坐在路虎揽胜加长版车里，看着手机微信里待确认的消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确认”。
“各位老同学，
7月19日晚八点半。
毕业十周年纪念日聚餐活动。
地点:沿河路的咸淡江湖火锅店。
参加人员请按“确认”
期待我们的相聚！”
沿河高中高三二班的班级群通知，班长刚发完信息，就有差不多十五六个同学秒确认。
马涛并不喜欢这种同学聚会，感觉就是一场攀比赛场。但是想想毕业到现在快十年了，确实应该见一见。于是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确认”。
车子停在路边，马涛照了照镜子，特意梳了几下头发，难掩疲惫，尽力挤了挤微笑走进满是火锅底料味道的餐馆。
同学们围着巨大的圆桌坐着，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好不热闹。他一走近便看到一位肥糯糯的身影，还穿着性感露肉的白色吊带包臀裙，那个臀真的是一个顶俩，披散着长长的波浪，浓密的长发依旧挡不住那如一堵墙般的身材，若不是班长看到他来站起来打招呼坐下，马涛真的会以为自己走错了，毕竟当年班里可没这号人。
那时候女生个个娇小瘦弱，如今一眼望去，几乎没几个身材匀称的，多数都是妈妈级别的了。其中最胖的女生，可是当年如青柳并排班花的人。哎——不得不感叹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啊。
马涛的出现瞬间让氛围更加活跃，尤其是女生，个个兴奋不已。有的干脆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他也是十分顺从的坐下。
“不好意思！迟到了，我自罚三杯！”
这话说的很得体，带有磁性的声音，很有男人味。他连灌自己三杯白酒。一看就是出入各种场合的高手。
“你这是——一去北大深似海，从此凡尘无故人哪！上了大学以后，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室友有些拈酸得感叹着。马涛礼貌地笑了笑，一一给同学们递上名片。他十分谦卑的姿态，但是实力却让人不由得惊叹
“马涛你可以啊，这都当上高级合伙人了。大老板啊。”
“三年前也是被迫选择了风投这个行业，运气还可以，实际也是个中间商而已。”
他那官方式的微笑，让人很舒服，却又有一种生疏感。
同学聚会，互相寒暄，讨论大学生活、爱情择偶、事业发展、生育几胎……酒过三巡，依旧聊的起劲
“哎，对了！咋没见周生小月呢？”
全班甚至全校唯一一个复姓，当时有个很火的古装剧《美人骨》男主的名字就是这个姓，因此高三二班的周生小月成为了全校皆知的古代女子。她也确实人如其名，清雅如月，恬静温和。深得男生喜欢……所以这不就有男生问了。
“哦，那个转校生，我的舍友。”
“听说她考进师范了，群里从来没见过她回复或者发信息。所以这次就没来。”
班长抽着烟喃喃说道。
“哇偶！单独一个孩子来吃火锅啊！”
胖胖的女生嘟囔着。马涛注意到隔壁桌只坐着一个男孩，眉毛与眼睛生的颇为端正，穿着印有猫咪的T裇衫，静静端坐着，周身散发着不符合年龄的气场。
“嗯嗯，好久了，就没见到有大人，真的是他一个人吃火锅唉。”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现在的小孩，别说一个人吃火锅了，一个人坐地铁去旅游，都没问题。时代不同了”
马涛眉头微皱着，男孩自顾自的吃着鸭血，丝毫不会被他们打扰。
忽然有个人说了一句
“哎！你们还记得青柳吗？”
热闹的餐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火锅的翻滚声，如地狱中煎炸罪人的油锅。
“你们说到底是不是朱明老师杀了她？”
“我觉得应该是。青柳与朱老师是那种关系，而朱老师要结婚了，青柳又不肯放手，于是就（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说是被毒死的，黄色杜鹃花毒，我们学校后山就有。好可怕。”
“我记得那天凌晨发现青柳死在宿舍楼顶，是朱老师第一个冲上去看尸体的。”
“对对，那个场面，别提多恐怖了。”
“有人看到青柳被杀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单独在自习室说话……后来在朱老师的住处搜出一瓶毒药。”
“可是警察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把他放出来了。”
“还记得那个变＊太化学老师吗？他竟然被朱老师杀了，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朱老师自己当晚就被杀死在了南城区地下室，也至今不知道凶手啊。”
“朱老师没有杀人！不是杀人犯！我们是他的学生，在他无故死后这样评判他合适吗？难道都忘了当年他对我们有多好了吗？当年你们女生不是都很喜欢朱老师吗，还说他正直阳光，幽默风趣。还说他长得很帅。男生喜欢跟他在一起打篮球，他充满活力，没有丝毫老师那拿腔拿调的架子。他如我们，难道不是亦师亦友吗？如今他不在了，当年的真相难辨，如今我们更不应该把他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涛突然起身冲同学们说了这样一番话。大家都愣了，从未见过一向谦卑的他发如此大的火。其他客人也纷纷向这边侧目，包括邻桌的男孩，正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马涛。
班长见状连忙起身缓和气氛。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不提了。别坏了心情。”
“不过，前几天朱老师又在网上出现了。就是之前的QQ群还有校内网我们班级主页都有他留下的足迹。”
一位当初与青柳同称“八卦王子”的男生神秘兮兮的说着，女生吓得一惊
“真的假的，是人是鬼啊？”
马涛突然很激动，拉着那位八卦王就问
“怎么回事？”
“你可以上网看看！”
“对，我也看到了”
“我昨天还看到了”
“应该是有人恶作剧吧！”
话题终结者了，没人再提“朱明”这两个字。同学陆续告辞。
十点多，马涛依旧坐在餐桌钱，抽着香烟，若有所思。
这时一位服务员对邻桌男孩问:
“小朋友你这~谁买单？”
这时男孩有些胆怯得摸了摸口袋
“我只有这些了，但是我可以回家去拿钱！可以吗？”
“经理~”
大堂经理走过来，大腹便便，面色冷漠
“没钱你来吃火锅？仗着自己年龄小就可以吃霸王餐！你小子想的挺美呀！”
男孩儿眼眶一红，哭了出来服务生和经理面面相觑有点无可奈何了，马涛起身说
“我替他买单吧。”
事后，马涛才知道男孩儿有多可怕。
经理接过钱问到
“这是你家的孩子？”
“不认识，只是觉得有点儿眼缘。”
男孩儿擦去眼泪看着马涛凝重的眼神，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声
“谢谢。”
“小孩子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早点回去吧。”
出来，此时雨下的更大了，马涛钻进自己的车内，男孩儿却扑到车窗前，用手敲了敲。
他放下车窗问道
“小朋友怎么了？”
“你能送我回家吗？”
“为什么？”
“我想把刚才的餐费还给你。”
“不用还了。”
“可是下雨了，我没带伞，天又那么黑，我有点儿害怕。”
看着男孩儿惶恐的表情，恳切的眼神，他皱起眉头，思量片刻还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马涛的手像死人搬冰冷，捏着孩子细细的手腕。车里放着他最喜欢的歌《像我这样的人》。
男孩儿报出自家的地址，居然是在郊区的一栋别墅。可连一顿火锅钱都付不起，怎么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这倒让马涛产生了兴趣。夏夜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他一言不发的转动方向盘。给自己点了根烟，男孩儿偷偷观察他的眼神，而他也偷偷撇着男孩，但一触到目光就都缩了回去。
“更夜雨，匆匆别去，一杯南北。”
忽然男儿嘴里蹦出那么一句词，不知是何意，像是对景抒情又像是别有他意。他心头微微一颤，眼角余光扫了扫男孩，他表情依然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过。
黑夜里马涛在高架上开的飞快，半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别墅区门口，男孩儿下车又回头抓着窗户说
“你等我，我回家钱拿钱马上下来。”
马涛随手扔掉烟头，目光一阵恍惚，没等孩子回来，便转动方向盘离开了？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了公寓门口，这是他租的房子，乱七八糟的，堆满了物品。只有床是宽敞而干净的，那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方。就像脸面。
他略有疲惫的躺在床上，目光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突然脑中出现了一个名字。赶紧起来，打开电脑上网，在校内网，找到沿河高级中学。搜索2014年高三二班。快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和面孔，但不是所有人都在校内网，也不是所有人都还活着。
果然，果然，果然，他还是看到了那个熟悉又让人惶恐不安的名字。
那个叫“朱明”的lD写着
“更夜雨，匆匆别去，一杯南北！”
下面有几条回复——
“到底是谁？恶作剧吗？”
“是人是鬼？”
“朱老师不是早就死了吗？你在这里刷什么存在感？滚！”
……
马涛心跳加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底下回复了一句
“老师，你还活着？”
几天后，马涛发现有人加了他的微信，居然名字叫“朱明”。并且备注了一句“马涛同学，还记得老师吗？”
他即刻通过了这个好友的验证，并主动开始说话。
“你到底是谁？”
看到方正在输入。收到了那个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回答。
“朱明”
“我不想开玩笑。”
时间是深夜12点。这种对话方式着实有点吓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加班准备一份融资报告，明天一早还要去开会，可能要熬个通宵了。”
“干嘛那么拼。”
“没办法呀！不拼命的话，很快就会被淘汰掉的。”
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还会跟这个陌生的人说这么多话，说不对方就是一个精神病或者是一个恶作剧。
“马涛同学，你要注意休息啊，同学聚会那天见你很累的样子。”
“”同学会？见我？你是谁？”
接着他试探性的列举了几个名字，全被对方否定掉了。
“不用再试探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是朱明老师，何必通过我的申请？”
“我只是有些想他了。”他已经死了十年了”
“我没死！”
“你的葬礼我去过。”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了。
“我是什么样子的？”
“你躺在棺材里容貌十分诡异，脸色白的吓人，应该是他们给你化的妆很浓，那是因为你的脸严重腐烂了。学校说你杀死了汪洋老师。禁止老师与学生来参加葬礼，我是偷偷跑过去的。你的葬礼是一个中年男人出钱办的。他在棺材前哭的很厉害，还是我把他扶起来的。”
“谢谢你，马涛同学。”
窗外的树影，昏暗的路灯，似乎又要下雨了。风撩过窗户似有雨点打在玻璃上。
“我亲眼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将你推进了火化炉，他流着泪将你的骨灰捧进盒子里，我当时大哭了一场，感觉你……。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朱明老师。”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吗，你带烟去宿舍售卖，结果被宿管阿叔抓住誓要将你送到政教处，刚好遇到我去宿舍查寝，把你从阿叔手里解救出来，带到我的宿舍让你写了一份检讨，检讨末尾——”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但——斗米折腰非己愿，生易活艰矣~”
看完他的文字，马涛感觉汗毛直立。检讨这件事只有他俩知道。
“朱老师生前告诉你的？”
“我是那种随便告诉别人秘密的人吗？那天晚上我答应过你，检讨这件事情，不会告诉任何人。后来我去过你家进行了一次家访，知道你家境并不宽裕。你每逢放假都会外出打工，为了补贴家用。相信这些事情，你没有对学校任何一个人说过吧？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是你的朱老师。”
“不要再说了！”
马涛从内心深处感念朱老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为自那次之后朱老师每个月都会从他的工资里补贴500块钱，给马涛作为餐费.刚开始马涛是万万不肯收下的，可以朱明说是借给他的，等他将来工作以后再还，现在帮他熬过最艰难的几个月。
今生今世他都感激这位年轻的班主任。
“朱老师，你真的没死吗？”
“你不是看着我被火化的吗？？”
“是啊，你都被烧成了一把骨灰，那现在跟我聊天的又是谁呢？”
“我就在你的身边。”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我本来就应该靠吃药来维持正常的生活和大脑。”
作为高级风险投资人，马涛面临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而且这些年他经常会失眠多梦，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为抑郁症，常常要靠药物来维持正常的大脑活动。
这番对话他完全可以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们见面聊吧。”
他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冒冷汗。
“好，能保证是你本人吗？”
马涛觉得他刚刚跟一个死人聊天。
“我能说出所有关于我们才知道的事儿。”
“明天下午两点，咸淡江湖火锅店旁边的星巴克见！”
“不见不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令人想起了2014年6月19日他被杀的那个雷雨交加之夜。
朱明老师静静的躺在棺材中。他那腐烂的不成样子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液，眉眼都已经不是他的样子了。他伸手抚摸冰冷的棺材，玻璃棺盖忽然打开了，他碰到了死人的脸，朱明睁开眼睛，那腐败的脸上流出了让人恶心的液体，沾满了他的手，像爬虫一样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上……
马涛浑身是汗的惊醒，原来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看窗外已经是黎明了，他开始撰写辞职报告。
下午2点，马涛来到星巴克门口，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到了一张男孩儿的脸。这不是那天同学聚会为他买单的男孩儿嘛。
“你好马涛，又见面了。”
着这张印象深刻的又十分平静的脸，他有些张口结舌。“你……你？”
“我们约好的，今天下午两点星巴克门口见，不见不散的”
“他让你来的？”
马涛焦虑的向周围张望，仿佛有个幽灵潜伏在热闹的人群中。
“别找了，就是我。”
男孩儿的表情镇定，冷冷的问道
“检讨书最后一句表达的是你内心的不服气，对吗？”
马涛怔住了，惊恐的看着男孩儿。男孩儿用朱明的口吻，连神情都那么像。
“你刚才说什么检讨书？”
“抽屉里的《傲慢与偏见》第28页页脚你写了一句话——开屉索寻，嫩绿者死在雨夜，鲜红者溺于水中！”
“住口！跟我来！”
马涛听到这里嘴唇都发白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在星巴克坐下，他给孩子点了一杯果饮，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到底是谁？”
“朱明”
马涛似乎有些生气了，很严肃的看着男孩说
“你叫什么名字？”
“囚禁”
他听着眉头打了个死结。男孩解释道
“秋天的秋，骏马的骏。”
“你几岁了？”
“十岁，下半年四年级了。”
“那朱老师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男孩镇定自若的回答
“是，在他死后半年出生。”
“那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确定要听吗？”
“快说！”
男孩儿凑到马涛的耳边，
“我被朱明的鬼魂附体了。”
马涛猛然抬头惊恐的看着男孩儿。
“胡说八道！”
“马涛，我是那个嫩绿者，死在雨夜，你会是那个鲜红者溺于水中！！……”
……
男孩儿用朱明的语气说了很多，当初只有朱明才会用的语言，包括课堂上的话，私下里与马涛的对话。无不一一对应，如同本人！
“不要再说了，朱老师”
其实在朱明死后，马涛一直都忧心于这个像诅咒一样的话。所以每每看到水池，泳池，他都惊恐，担心自己一失足就……书中写了一行字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朱明知道。
“那你不要再说了，朱老师。”
他几乎从桌子上蹦起来，却用双手捂着耳朵，这是他的心魔。
男孩继续用朱明的语气说，“马涛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从没离开过你们，我最亲爱的学生。”
“朱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究竟是谁杀了你？”
“要是我知道答案的话，恐怕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了。”
马涛拧紧眉头看着他，先点头又摇头，心底颇为后悔。他轻轻喝一口咖啡来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这才恢复了正常。
“这些年来你的冤魂一直飘荡不散吗？”
“是啊，我从南城区飘啊飘，几年前看到一个小学生索性就依附在他的后背上，你看这孩子总是低头驼背的，就是被我这些年压的。”
而痛苦的把头低下，显出脖子后面有重压的样子。
原来日本那部恐怖片是真的。
“那大白天的你可不要出来吓人了。”
“对不起，若是在夜里见面的话，你不知道又要被我吓成什么样了。”
这孩子彻底变成朱明了，眼神与目光都像成年男人，连微笑都那么诡异。
“你要做孤魂野鬼到什么时候？难道不抓到凶手，你就永远这样在外飘荡吗？”
“可能是吧？”
“这个男孩儿太可怜了。”
“算是我跟他的缘分吧，就像你我之间”
他突然脸色一变，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鬼魂对话，十年前被杀死的冤鬼。
“其实这些年我也有一直在寻找杀死你的凶手，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谢谢啊，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今天早上刚交了辞职报告，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了。”
马涛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要知道亡魂可是无所不能。”
“能帮我什么治疗我的抑郁症吗，小朋友？”
“我可以给你一个新工作。”
“你可别告诉我说是什么家教？”
“最大的连锁培训公司——阳光教育集团总经理助理，年薪100万。”
男孩的语气略带励志与坚定，而马涛茫然的摇头。
“别开玩笑了。”
“我要让猎头公司正式来找你才相信吗？”
一小时之后，这种人鬼交谈结束。男孩儿坐上私家车疾驰而去。马涛茫然了，这个世界怎么了，人潮涌动中，还有那个相见却见不到的亡魂吗？压力，不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其实是匆匆忙忙赶上死亡。
马涛坐在路虎揽胜加长版车里，看着手机微信里待确认的消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确认”。
“各位老同学，
7月19日晚八点半。
毕业十周年纪念日聚餐活动。
地点:沿河路的咸淡江湖火锅店。
参加人员请按“确认”
期待我们的相聚！”
沿河高中高三二班的班级群通知，班长刚发完信息，就有差不多十五六个同学秒确认。
马涛并不喜欢这种同学聚会，感觉就是一场攀比赛场。但是想想毕业到现在快十年了，确实应该见一见。于是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确认”。
车子停在路边，马涛照了照镜子，特意梳了几下头发，难掩疲惫，尽力挤了挤微笑走进满是火锅底料味道的餐馆。
同学们围着巨大的圆桌坐着，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好不热闹。他一走近便看到一位肥糯糯的身影，还穿着性感露肉的白色吊带包臀裙，那个臀真的是一个顶俩，披散着长长的波浪，浓密的长发依旧挡不住那如一堵墙般的身材，若不是班长看到他来站起来打招呼坐下，马涛真的会以为自己走错了，毕竟当年班里可没这号人。
那时候女生个个娇小瘦弱，如今一眼望去，几乎没几个身材匀称的，多数都是妈妈级别的了。其中最胖的女生，可是当年如青柳并排班花的人。哎——不得不感叹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啊。
马涛的出现瞬间让氛围更加活跃，尤其是女生，个个兴奋不已。有的干脆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他也是十分顺从的坐下。
“不好意思！迟到了，我自罚三杯！”
这话说的很得体，带有磁性的声音，很有男人味。他连灌自己三杯白酒。一看就是出入各种场合的高手。
“你这是——一去北大深似海，从此凡尘无故人哪！上了大学以后，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室友有些拈酸得感叹着。马涛礼貌地笑了笑，一一给同学们递上名片。他十分谦卑的姿态，但是实力却让人不由得惊叹
“马涛你可以啊，这都当上高级合伙人了。大老板啊。”
“三年前也是被迫选择了风投这个行业，运气还可以，实际也是个中间商而已。”
他那官方式的微笑，让人很舒服，却又有一种生疏感。
同学聚会，互相寒暄，讨论大学生活、爱情择偶、事业发展、生育几胎……酒过三巡，依旧聊的起劲
“哎，对了！咋没见周生小月呢？”
全班甚至全校唯一一个复姓，当时有个很火的古装剧《美人骨》男主的名字就是这个姓，因此高三二班的周生小月成为了全校皆知的古代女子。她也确实人如其名，清雅如月，恬静温和。深得男生喜欢……所以这不就有男生问了。
“哦，那个转校生，我的舍友。”
“听说她考进师范了，群里从来没见过她回复或者发信息。所以这次就没来。”
班长抽着烟喃喃说道。
“哇偶！单独一个孩子来吃火锅啊！”
胖胖的女生嘟囔着。马涛注意到隔壁桌只坐着一个男孩，眉毛与眼睛生的颇为端正，穿着印有猫咪的T裇衫，静静端坐着，周身散发着不符合年龄的气场。
“嗯嗯，好久了，就没见到有大人，真的是他一个人吃火锅唉。”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现在的小孩，别说一个人吃火锅了，一个人坐地铁去旅游，都没问题。时代不同了”
马涛眉头微皱着，男孩自顾自的吃着鸭血，丝毫不会被他们打扰。
忽然有个人说了一句
“哎！你们还记得青柳吗？”
热闹的餐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火锅的翻滚声，如地狱中煎炸罪人的油锅。
“你们说到底是不是朱明老师杀了她？”
“我觉得应该是。青柳与朱老师是那种关系，而朱老师要结婚了，青柳又不肯放手，于是就（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说是被毒死的，黄色杜鹃花毒，我们学校后山就有。好可怕。”
“我记得那天凌晨发现青柳死在宿舍楼顶，是朱老师第一个冲上去看尸体的。”
“对对，那个场面，别提多恐怖了。”
“有人看到青柳被杀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单独在自习室说话……后来在朱老师的住处搜出一瓶毒药。”
“可是警察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把他放出来了。”
“还记得那个变＊太化学老师吗？他竟然被朱老师杀了，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朱老师自己当晚就被杀死在了南城区地下室，也至今不知道凶手啊。”
“朱老师没有杀人！不是杀人犯！我们是他的学生，在他无故死后这样评判他合适吗？难道都忘了当年他对我们有多好了吗？当年你们女生不是都很喜欢朱老师吗，还说他正直阳光，幽默风趣。还说他长得很帅。男生喜欢跟他在一起打篮球，他充满活力，没有丝毫老师那拿腔拿调的架子。他如我们，难道不是亦师亦友吗？如今他不在了，当年的真相难辨，如今我们更不应该把他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涛突然起身冲同学们说了这样一番话。大家都愣了，从未见过一向谦卑的他发如此大的火。其他客人也纷纷向这边侧目，包括邻桌的男孩，正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马涛。
班长见状连忙起身缓和气氛。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不提了。别坏了心情。”
“不过，前几天朱老师又在网上出现了。就是之前的QQ群还有校内网我们班级主页都有他留下的足迹。”
一位当初与青柳同称“八卦王子”的男生神秘兮兮的说着，女生吓得一惊
“真的假的，是人是鬼啊？”
马涛突然很激动，拉着那位八卦王就问
“怎么回事？”
“你可以上网看看！”
“对，我也看到了”
“我昨天还看到了”
“应该是有人恶作剧吧！”
话题终结者了，没人再提“朱明”这两个字。同学陆续告辞。
十点多，马涛依旧坐在餐桌钱，抽着香烟，若有所思。
这时一位服务员对邻桌男孩问:
“小朋友你这~谁买单？”
这时男孩有些胆怯得摸了摸口袋
“我只有这些了，但是我可以回家去拿钱！可以吗？”
“经理~”
大堂经理走过来，大腹便便，面色冷漠
“没钱你来吃火锅？仗着自己年龄小就可以吃霸王餐！你小子想的挺美呀！”
男孩儿眼眶一红，哭了出来服务生和经理面面相觑有点无可奈何了，马涛起身说
“我替他买单吧。”
事后，马涛才知道男孩儿有多可怕。
经理接过钱问到
“这是你家的孩子？”
“不认识，只是觉得有点儿眼缘。”
男孩儿擦去眼泪看着马涛凝重的眼神，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声
“谢谢。”
“小孩子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早点回去吧。”
出来，此时雨下的更大了，马涛钻进自己的车内，男孩儿却扑到车窗前，用手敲了敲。
他放下车窗问道
“小朋友怎么了？”
“你能送我回家吗？”
“为什么？”
“我想把刚才的餐费还给你。”
“不用还了。”
“可是下雨了，我没带伞，天又那么黑，我有点儿害怕。”
看着男孩儿惶恐的表情，恳切的眼神，他皱起眉头，思量片刻还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马涛的手像死人搬冰冷，捏着孩子细细的手腕。车里放着他最喜欢的歌《像我这样的人》。
男孩儿报出自家的地址，居然是在郊区的一栋别墅。可连一顿火锅钱都付不起，怎么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这倒让马涛产生了兴趣。夏夜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他一言不发的转动方向盘。给自己点了根烟，男孩儿偷偷观察他的眼神，而他也偷偷撇着男孩，但一触到目光就都缩了回去。
“更夜雨，匆匆别去，一杯南北。”
忽然男儿嘴里蹦出那么一句词，不知是何意，像是对景抒情又像是别有他意。他心头微微一颤，眼角余光扫了扫男孩，他表情依然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过。
黑夜里马涛在高架上开的飞快，半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别墅区门口，男孩儿下车又回头抓着窗户说
“你等我，我回家钱拿钱马上下来。”
马涛随手扔掉烟头，目光一阵恍惚，没等孩子回来，便转动方向盘离开了？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了公寓门口，这是他租的房子，乱七八糟的，堆满了物品。只有床是宽敞而干净的，那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方。就像脸面。
他略有疲惫的躺在床上，目光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突然脑中出现了一个名字。赶紧起来，打开电脑上网，在校内网，找到沿河高级中学。搜索2014年高三二班。快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和面孔，但不是所有人都在校内网，也不是所有人都还活着。
果然，果然，果然，他还是看到了那个熟悉又让人惶恐不安的名字。
那个叫“朱明”的lD写着
“更夜雨，匆匆别去，一杯南北！”
下面有几条回复——
“到底是谁？恶作剧吗？”
“是人是鬼？”
“朱老师不是早就死了吗？你在这里刷什么存在感？滚！”
……
马涛心跳加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底下回复了一句
“老师，你还活着？”
几天后，马涛发现有人加了他的微信，居然名字叫“朱明”。并且备注了一句“马涛同学，还记得老师吗？”
他即刻通过了这个好友的验证，并主动开始说话。
“你到底是谁？”
看到方正在输入。收到了那个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回答。
“朱明”
“我不想开玩笑。”
时间是深夜12点。这种对话方式着实有点吓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加班准备一份融资报告，明天一早还要去开会，可能要熬个通宵了。”
“干嘛那么拼。”
“没办法呀！不拼命的话，很快就会被淘汰掉的。”
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还会跟这个陌生的人说这么多话，说不对方就是一个精神病或者是一个恶作剧。
“马涛同学，你要注意休息啊，同学聚会那天见你很累的样子。”
“”同学会？见我？你是谁？”
接着他试探性的列举了几个名字，全被对方否定掉了。
“不用再试探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是朱明老师，何必通过我的申请？”
“我只是有些想他了。”他已经死了十年了”
“我没死！”
“你的葬礼我去过。”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了。
“我是什么样子的？”
“你躺在棺材里容貌十分诡异，脸色白的吓人，应该是他们给你化的妆很浓，那是因为你的脸严重腐烂了。学校说你杀死了汪洋老师。禁止老师与学生来参加葬礼，我是偷偷跑过去的。你的葬礼是一个中年男人出钱办的。他在棺材前哭的很厉害，还是我把他扶起来的。”
“谢谢你，马涛同学。”
窗外的树影，昏暗的路灯，似乎又要下雨了。风撩过窗户似有雨点打在玻璃上。
“我亲眼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将你推进了火化炉，他流着泪将你的骨灰捧进盒子里，我当时大哭了一场，感觉你……。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朱明老师。”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吗，你带烟去宿舍售卖，结果被宿管阿叔抓住誓要将你送到政教处，刚好遇到我去宿舍查寝，把你从阿叔手里解救出来，带到我的宿舍让你写了一份检讨，检讨末尾——”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但——斗米折腰非己愿，生易活艰矣~”
看完他的文字，马涛感觉汗毛直立。检讨这件事只有他俩知道。
“朱老师生前告诉你的？”
“我是那种随便告诉别人秘密的人吗？那天晚上我答应过你，检讨这件事情，不会告诉任何人。后来我去过你家进行了一次家访，知道你家境并不宽裕。你每逢放假都会外出打工，为了补贴家用。相信这些事情，你没有对学校任何一个人说过吧？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是你的朱老师。”
“不要再说了！”
马涛从内心深处感念朱老师。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为自那次之后朱老师每个月都会从他的工资里补贴500块钱，给马涛作为餐费.刚开始马涛是万万不肯收下的，可以朱明说是借给他的，等他将来工作以后再还，现在帮他熬过最艰难的几个月。
今生今世他都感激这位年轻的班主任。
“朱老师，你真的没死吗？”
“你不是看着我被火化的吗？？”
“是啊，你都被烧成了一把骨灰，那现在跟我聊天的又是谁呢？”
“我就在你的身边。”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我本来就应该靠吃药来维持正常的生活和大脑。”
作为高级风险投资人，马涛面临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而且这些年他经常会失眠多梦，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为抑郁症，常常要靠药物来维持正常的大脑活动。
这番对话他完全可以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们见面聊吧。”
他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冒冷汗。
“好，能保证是你本人吗？”
马涛觉得他刚刚跟一个死人聊天。
“我能说出所有关于我们才知道的事儿。”
“明天下午两点，咸淡江湖火锅店旁边的星巴克见！”
“不见不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令人想起了2014年6月19日他被杀的那个雷雨交加之夜。
朱明老师静静的躺在棺材中。他那腐烂的不成样子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液，眉眼都已经不是他的样子了。他伸手抚摸冰冷的棺材，玻璃棺盖忽然打开了，他碰到了死人的脸，朱明睁开眼睛，那腐败的脸上流出了让人恶心的液体，沾满了他的手，像爬虫一样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上……
马涛浑身是汗的惊醒，原来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看窗外已经是黎明了，他开始撰写辞职报告。
下午2点，马涛来到星巴克门口，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到了一张男孩儿的脸。这不是那天同学聚会为他买单的男孩儿嘛。
“你好马涛，又见面了。”
着这张印象深刻的又十分平静的脸，他有些张口结舌。“你……你？”
“我们约好的，今天下午两点星巴克门口见，不见不散的”
“他让你来的？”
马涛焦虑的向周围张望，仿佛有个幽灵潜伏在热闹的人群中。
“别找了，就是我。”
男孩儿的表情镇定，冷冷的问道
“检讨书最后一句表达的是你内心的不服气，对吗？”
马涛怔住了，惊恐的看着男孩儿。男孩儿用朱明的口吻，连神情都那么像。
“你刚才说什么检讨书？”
“抽屉里的《傲慢与偏见》第28页页脚你写了一句话——开屉索寻，嫩绿者死在雨夜，鲜红者溺于水中！”
“住口！跟我来！”
马涛听到这里嘴唇都发白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在星巴克坐下，他给孩子点了一杯果饮，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到底是谁？”
“朱明”
马涛似乎有些生气了，很严肃的看着男孩说
“你叫什么名字？”
“囚禁”
他听着眉头打了个死结。男孩解释道
“秋天的秋，骏马的骏。”
“你几岁了？”
“十岁，下半年四年级了。”
“那朱老师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男孩镇定自若的回答
“是，在他死后半年出生。”
“那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确定要听吗？”
“快说！”
男孩儿凑到马涛的耳边，
“我被朱明的鬼魂附体了。”
马涛猛然抬头惊恐的看着男孩儿。
“胡说八道！”
“马涛，我是那个嫩绿者，死在雨夜，你会是那个鲜红者溺于水中！！……”
……
男孩儿用朱明的语气说了很多，当初只有朱明才会用的语言，包括课堂上的话，私下里与马涛的对话。无不一一对应，如同本人！
“不要再说了，朱老师”
其实在朱明死后，马涛一直都忧心于这个像诅咒一样的话。所以每每看到水池，泳池，他都惊恐，担心自己一失足就……书中写了一行字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朱明知道。
“那你不要再说了，朱老师。”
他几乎从桌子上蹦起来，却用双手捂着耳朵，这是他的心魔。
男孩继续用朱明的语气说，“马涛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从没离开过你们，我最亲爱的学生。”
“朱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究竟是谁杀了你？”
“要是我知道答案的话，恐怕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了。”
马涛拧紧眉头看着他，先点头又摇头，心底颇为后悔。他轻轻喝一口咖啡来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这才恢复了正常。
“这些年来你的冤魂一直飘荡不散吗？”
“是啊，我从南城区飘啊飘，几年前看到一个小学生索性就依附在他的后背上，你看这孩子总是低头驼背的，就是被我这些年压的。”
而痛苦的把头低下，显出脖子后面有重压的样子。
原来日本那部恐怖片是真的。
“那大白天的你可不要出来吓人了。”
“对不起，若是在夜里见面的话，你不知道又要被我吓成什么样了。”
这孩子彻底变成朱明了，眼神与目光都像成年男人，连微笑都那么诡异。
“你要做孤魂野鬼到什么时候？难道不抓到凶手，你就永远这样在外飘荡吗？”
“可能是吧？”
“这个男孩儿太可怜了。”
“算是我跟他的缘分吧，就像你我之间”
他突然脸色一变，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鬼魂对话，十年前被杀死的冤鬼。
“其实这些年我也有一直在寻找杀死你的凶手，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谢谢啊，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今天早上刚交了辞职报告，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了。”
马涛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要知道亡魂可是无所不能。”
“能帮我什么治疗我的抑郁症吗，小朋友？”
“我可以给你一个新工作。”
“你可别告诉我说是什么家教？”
“最大的连锁培训公司——阳光教育集团总经理助理，年薪100万。”
男孩的语气略带励志与坚定，而马涛茫然的摇头。
“别开玩笑了。”
“我要让猎头公司正式来找你才相信吗？”
一小时之后，这种人鬼交谈结束。男孩儿坐上私家车疾驰而去。马涛茫然了，这个世界怎么了，人潮涌动中，还有那个相见却见不到的亡魂吗？压力，不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其实是匆匆忙忙赶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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