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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剧变

    在水路上已经走了一个多月,顺着船舱的裂缝向外看去,似乎已经行至建康府。

    张肃懋又来到了关押章生瑞的船舱。

    他正襟危坐在地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颠簸,长时间被囚禁于这暗不见天日的舱室,章生瑞的脸色苍白了不少,显得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他颧骨突出,眼睛深深陷进眼窝里,灰白相间的乱发遮挡在脸上,下巴上的胡须似乎也许久未打理了,灰白的头发和纷乱的胡须像枯草一般在寒风中飘摇。

    “张肃懋,你不必再劝我了,我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的。”

    章生瑞许久未进水的嘴唇干裂,皲裂的两瓣粘连在一起,他每一次开口都会撕下不少粘连的嘴皮,双唇间已沾上了不少血丝。

    “章生瑞,此次我前来,只是有一事相告。”

    “你的同僚——丞相陆材背着那小卫王赴海而死,以身殉国。卫王的一众臣子与随行的十万多军民亦相继跳海殉国。”

    张肃懋眼眸深邃,不知道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他观察着章生瑞,继续说道:“章生瑞,兵家胜负,自古无常,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道理不用我对你多说了吧!蒙古胜了,而你们……便是那输家……”

    “章生瑞,你的忠心与孝义已经尽到了,想必大家也都能看到!若你能改变心意,愿意侍奉大汗,我一定能劝说大汗,为你在蒙古保留丞相之位。”

    “啊……”

    章生瑞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他失神地看着张肃懋:“张肃懋……你……在骗我?卫王……卫王……不可能……陆材和张界启……他们不是还在么!”

    “章生瑞,我没有那个必要!他们都败了……就如同你一样……”

    “不可能……张肃懋……”他颤颤巍巍地开口,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再也无力支撑了,他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捂住心口颤抖起来。

    “大势已去,章生瑞,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看得比我更清楚!”张肃懋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我作为一个臣子……眼睁睁看着我的国家灭亡……却无法挽救这个局面……”泪水斑驳,从他一道一道满含沧桑的皱纹之间滑落,“我……即便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怎么还敢怀着异心……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呢……”

    “我已经成了孤臣……于情于理……都应该随卫王一并去了!”

    他拭去泪水,眼神决绝,他俯下身子冲着张肃懋重重一拜:“还望将军成全奉良最后的心意!”

    “章生瑞……你……”张肃懋大惊,“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行此大礼……你呀你!唉!你自己静一静吧!再考虑考虑我对你说的……”

    张肃懋摇摇头,便离开了。

    国破家亡,贵族平民皆已投降蒙古,珍贵的器物文物被劫掠一空,想到惨烈状况,章生瑞心中一颤。

    他研磨,挥下一笔,写下一首诗词——

    水阔天空,恨天赐不予、凡世英豪。子规哀鸣声声啼,忍闻黎民辛酸。后庭花靡,黍离犹兴,此恨遥无期。美玉无双,华彩空作斧凿。

    ……

    亡国的悲痛与离别之苦交织,苦涩的泪水沾湿了衣袖,晕开了漆黑的笔墨。

    ……

    临近东昌府,夏明昭一行人也从民众口中听闻了灭国的消息。

    “左丞相背着卫王赴海而死……都没了……都没了……”

    江楫和周庭磊的表情不是那么好看。

    数年的努力如今随着王朝的覆灭而付之一炬。

    “江大哥,周大哥,我们……”

    夏明昭是一个外来者,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随着他这段时日的经历与观察,他觉得,为了维持住这个所谓王朝的稳定,所有的人都已经做得足够了。

    这是历史的趋势,也是他们将来必然会面对的结局。

    他有他的任务,他们有他们的理想与追求,只是他的任务与他们的理想重叠,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章生瑞……真的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

    如果他找错了人,他看向了身边的江楫和周庭磊,他不敢想……

    只怕是拖累这二人一同丧命。

    虽说这些事、这些人,一切他所经历的都是假的。

    但是,这未免也做得太真实了。

    身边的江楫、周庭磊、章生瑞、章清尘、小伍、卫甲……哪一个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他们会伤心、会愤怒、会伪装、会思考,会做一切人该做的事,也有着人的七情六欲。

    现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象,都是假的,他们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实在有些……不大可能。

    在船上的一个多月时间,与周庭磊江楫朝夕相伴的那一个月,夏明昭脑海中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到底是夏明昭,还是章清恪?

    或许章清恪才是他的真实,而夏明昭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唯有那一直随身携带的青石翡翠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他是夏明昭,是他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幻像,也不是他人的替身,他就是他。

    “阿恪……你父亲……国公……必须救!国公……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江楫微颤的声音将夏明昭的思绪带回到了现实之中。

    夏明昭惊讶地发现,平日里从容沉着如江楫那般,在现实残酷的打击之下,他也不禁丧了气。

    但他依旧强撑着,尽管他那颤动的声线已经出卖了他,尽管他脸上的镇静已不复存在,他依旧像往常那样鼓舞着大家。

    周庭磊受不了打击,跑到船尾蹲下了,眼神呆滞地盯着水面。

    “阿恪……你……快去劝劝他……周老三那人死心眼……怕是……怕是没那么容易想开……”江楫神色不宁,略带有一丝慌乱地说道。

    闻言,夏明昭立马快步走向船尾。

    他笨拙地安慰道:“周大哥,你别伤心了。”

    周庭磊摇摇头:“阿恪,俺没事儿,让俺一个人静一静吧。”

    “周大哥……我怕你想不开……”

    “阿恪,要是那天,俺在府上,说不定国公就不会被俘了,要是那天,俺没有和你出来……要是那样,现在,国公就还守着朝廷的门前……阿恪,都怪俺!俺没有护好国公,俺没有保卫好朝廷啊!都是俺的错!”

    周庭磊转过头来,这个魁梧的七尺男儿此时却泪流满面,他双目赤红,全然没了往昔的乐观,只留了一副好似枯树般毫无生气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的愧疚与悔恨。

    “周大哥,这不怪你……要这么说的话,父亲的事,我也有责任!若是……若是我没有出府……”

    “阿恪,不能怪你……不能怪你……唉,卫王已经是除了被俘的恭帝外天家唯一的子嗣了,卫王一薨,这世间,再没有天家的血脉了……现在连他都没了……阿恪,真的没有希望了……”

    “周大哥,你相信我吗?”

    “俺……俺相信你……”

    “周大哥,既然你相信我的话,那就振作起来!我们把父亲救出来,父亲在,就还有希望……”

    周庭磊和江楫在思索这个王朝最后的出路,而夏明昭也是在赌那一线生机,赌他把章生瑞救出来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就会按照故事原本的发展继续走下去。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这只是一个猜测,只是一种可能。

    看着一路上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这两人,他不想去欺骗他们,不想给他们虚无的希望,但他却也不想他们陷入绝望,自我消沉。

    “阿恪,你说得对,你是对的。俺没事儿,只是有些累了,想静一静,让俺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周大哥,我……”

    “阿恪,你放心,等俺想明白了,俺周老三就跟着你们走了,是生是死都无妨了!只是现在,我还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周大哥……”

    ……

    夏明昭三人只匆匆歇息了一阵便继续北上了。

    水路与陆路交加,他们快马加鞭,还是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到达蒙古的都城——大都。

    王朝的覆灭,无疑是一场剧变,对于周庭磊和江楫来说也是一次巨大的打击,但是时间不等人,即便他们如何悲伤,二人还是拾起了身上的重任,选择逆着时代的浪潮继续向前。

    由于水土不服加上晕船,这几个月的日子夏明昭可谓是生不如死,要是没有这二人的照顾,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到这儿。

    江楫崇文,周庭磊善武,二人组合解决了这一路上的无数难题,也拉扯着他终是到达了大都。

    这一路,辗转了夏秋冬三季,现在已是腊月。

    夏明昭的脸色很难看,如果章生瑞真的是他要寻找的小年历神,那么此刻距离小年已经不足十日。

    真的还来得及吗?

    经历了这一路的漫长的波折与坎坷,这个时代的悲痛远比夏明昭想象的还要惨烈许多。

    它外表壮丽、内部腐朽,兵戈和苦役、战火与纷争,促使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苦不堪言、几度流亡,伴随着战争的硝烟,曾经繁荣昌盛的古城只剩下满目疮痍,而一早投降的王公贵族在这繁华都城内夜夜笙歌,享受着朝代灭亡后下一任主君的优渥礼待。大汗几乎已统一全华夏,而负隅顽抗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势力也如飞蛾扑火一般,很快就消逝在点点火星之中。

    三人混入城内,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不同于潮阳城,此乃蒙古的大本营,所带给他们的紧张的压迫感自然不言而喻。

    在这座威严的王城面前,三人仿佛蝼蚁一般,轻轻一捏,就会被碾成肉泥。

    夏明昭打开窗看着外边的景象,寒风刺骨,大都的冬日裹挟着风沙,迷胧的景象,沙砾落在脸上,糊地眼睛都睁不开。

    章清恪这副孱弱的身躯,只是稍稍吸入了一些冷气,肺部就隐隐开始作痛。

    “阿恪,早些歇息吧,明日我们早些出发去找个人。”

    “好,江大哥。”

    明天会去哪里呢?

    又会见到什么人呢?

    夏明昭不得而知。

    但他祈祷着,明日会是一个带来希望的明日,又会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