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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里鲜红

    “让开,让开,团长来了!”

    “团长,您快来看看,阿泰他……他真的要不行了……”

    人群匆匆忙忙让开一条道路。急促的脚步声里,一个身披墨绿色披风的女人,带着一个少年穿过人群、挤进屋子。

    女人焦急的目光就寻找着那个她记挂的身影,最后,女人的目光落在了床上,眼和心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床上,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男人如沐于血,紧闭着双眸躺在那里。他那被鲜血玷污了的脸上,似乎仍带着某种不甘。

    女人两颊的肌肉紧了紧,嘴唇微微地抿着。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缓缓蹲下,两手伸出握住了男人肮脏且冰冷的右手,姣好的容颜此刻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床上的男人名叫呼延泰,是整个扶风佣兵团最强大的战士。佣兵团之所以能在这乱世之中寻得一片栖身之所,离不开呼延泰的无私奉献。

    所有危险的事情,包括猎杀强大的魔兽、解决与其他部族的冲突,呼延泰无一不身先士卒,从不让其他人独自涉险。

    虽然呼延泰原属于蛮族而非人族,但在大家心里,他早已成为了人族的一份子。佣兵团的人们已离不开他。

    然而,意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到。

    就在昨天,呼延泰率队外出完成佣兵团所接的扫荡任务,不知何故全军覆没。

    即便是侥幸逃出生天的呼延泰也没能成功走到驻地,最终倒在了离驻地两百多米远的地方。

    如果不是巡逻卫队发现了他,他此刻已经成了虎豹的腹中餐了。

    极其严重的创伤加上不及时的治疗,对于呼延泰本就不多的生命之火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

    他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就像一个在生与死的岸边徘徊的孤魂,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女人回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身后白发苍苍的医师,用渴望得到正面回答的语气问道:

    “严老,阿泰的情况怎么样?”

    姓严的老医师叹了口气说:

    “团长,阿泰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伤势格外的严重。除去身上十七八处外伤不说,他的五脏六腑也全部重创,胸前的肋骨也断了三根……”

    女人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严老,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严医师叹气道:“老朽已经尽力用药了。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能撑过今晚,就能活;撑不过,就是死。”

    “但是……”

    女人握了握拳,她明白“但是”后面隐去的内容是什么。

    她的目光重又落回男人的脸上,伸手默默地将男人落在脸上的头发梳向了两边。她深深地看着他脸上不甘的表情,只感觉心如刀绞。

    “阿泰,我知道你不甘心些什么……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

    女人站了起来,紧裹的皮甲勾勒出她紧致的身材,一米七五的身高却给周围的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她看了人群一眼,精致的脸庞上朱唇轻启,如往常般沉静地说道:

    “大家都先散了吧,不要打扰阿泰休息。”

    低沉的话语却格外有重量,围过来的人们只能带着忧虑离开了阿泰的房子。

    “团长……”

    有几个女人上前来,想要安慰这位扶风佣兵团的首脑——柳月雅。

    柳月雅知道她们的心思,没等她们的话说出口,就对她们点了点头说:“我没事,我只是想在这里陪陪阿泰。”

    女人们道:

    “团长,我们大家伙都相信,阿泰他会没事的。”

    “团长,你要坚持住啊,阿泰他会好起来的。”

    柳月雅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女人们也转身离去。最后一个女人回头看了柳月雅一眼,终究还是不放心,走上前来重重地握了握柳月雅的手,然后才和其他人一起离去。

    待到人群走远、阖上了门,柳月雅重重地锤了一下墙壁。

    她的脸上除了痛苦之外,也和卧榻上的呼延泰一样带着浓浓的不甘。

    她痛恨这场灾祸的无端,也痛恨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

    柳月雅回头,看见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此刻开始静悄悄地行动起来。

    少年的脸庞非常英俊,有着不输于任何女子的精致肌肤,五官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泥塑大师用最好的黄泥一点点精修之后粘合上去的。他的瞳孔清澈而明亮,鼻子修长而挺立,连嘴唇也柔滑地几乎看不出唇纹。

    别人是泥一样的男人,他是水一样的少年。

    春风拂柳,柳沐于风。

    少年的名字叫做柳沐风,是柳月雅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只见柳沐风走到呼延泰的床边,蹲下来将手放在呼延泰的额头上仔细感受。

    如果换做是旁人,必定会嘲笑柳沐风的举动,连佣兵团内医术最高的严老也没有把握拯救呼延泰的性命,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又能够做什么呢。

    但是,柳月雅知道,她的弟弟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有一种超脱常识的力量,或许就能够在看似无解的死局中奇迹般地扭转乾坤。

    柳月雅看见柳沐风许久仍沉默不语,不由地有些焦急:“怎么样?”

    柳沐风担忧地说:“情况很糟糕。但是……或许还有转机!”

    柳月雅的心一紧,上前一步:“拜托你了,小风。咱们佣兵团不能失去阿泰。”

    “我知道的,姐姐。我一定尽我所能,救活阿泰哥。”

    说罢,柳沐风也不多废话。他的双眼开始发出幽幽的白光,与此同时,呼延泰的脑袋上也泛起了点点白芒,像是戴上了一顶乳白色的帽子。

    柳沐风目光炯炯,语气中满是坚定:

    “这一夜,就由我来陪着阿泰哥!”

    言毕,柳沐风轻轻掰开呼延泰的手,将一颗水滴状的透明水晶放进他的手中握紧。

    柳沐风盘膝坐下,双目中白光更盛,随即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入定状态。

    柳月雅挡在门前为两人护法,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小风,又要全部拜托你了。”

    眼前起了一片迷雾。

    柳沐风挥了挥手,将眼前的迷雾拨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瘆人的世界。

    天空是暗红色的,像是泼了一层重墨的西洋画,混沌而又扭曲;时而轻轻地颤抖一下,像是成像不稳的老旧电视机,混乱的花纹之间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场景。

    比这暗红色还要深邃的黑暗像是无声的刺客,顷刻间就将这片世界的色彩加重,让世界消泯于黑夜之中。又是一个呼吸的工夫,极端的黑暗又变成惨白的光晕,像是被水浸泡过的死尸,将这片世界刻画成凄惨的模样。

    整个世界像是一个飞速旋转的轮盘,强烈的光明和极致的黑暗在天地间不停地变换,只是几息工夫,整个世界就明暗闪烁了好几次,光与暗的轮番刺激让人不禁产生想要呕吐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竖直地将这片天地切成了两半。左面是海,右面是沙。蓝黑色的海,白金色的沙,都像是加了一层厚厚的滤镜,显出格外的苍凉和悲壮。

    海水浓稠,黑气缭绕,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搅动的样子让人感觉只要碰到就会被它彻底裹挟。

    海水中偶尔会伸出一些漆黑如墨的人体器官,从形状上来猜测或许是手、是脚、是被砍去一半的头颅。手的五指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伸伸缩缩,头颅因为砍碎的疼痛而在海潮中无规则地翻滚。

    汹涌的海潮推着这些挣扎的器官们向沙滩拍来。幸有中间有那道无形的薄膜阻挡,那滔天的海浪才没有直接淹没那片白净的沙滩。

    柳沐风强忍着视觉和精神上的双重不适,喃喃自语道:

    “这就是阿泰哥的梦境吗?”

    不错,这里不是现实世界的任何一处,而是“引梦人”柳沐风施展“梦引之术”后,通过“入梦人”呼延泰此刻的精神和思维强行制造出的一片梦境。

    梦境里的人无法直接看到柳沐风,而柳沐风则能以全知全能的状态俯视这个世界。就好像是一个黑色的大盒子里装着一个小盒子,外面的大盒子能看见里面,里面的小盒子却看不见外面。

    在梦境里,引梦人就是上帝,他们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对梦境施加影响,一步步引导梦境的发展,从而实现自己的目的。

    对柳沐风来说,只要在这个荒诞的梦境里抓住正确的未来,就能救下呼延泰,去死求生!

    天地仍在快速地黑白变换,海浪也坚持不懈地想要突破生与死的薄膜。

    明明只是在这片天地间站了几息的工夫,柳沐风就被这明暗交错的景象弄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可不能因为这么一点挫折而放弃。

    他清心凝神,开始环顾四望,想在这片生与死的海岸找到呼延泰的身影。

    然而即便他再怎么寻找,也没有在这方世界里看见呼延泰的影子。

    自我完全消失于自我的梦境之中,这样的情况还是相当少见。

    柳沐风略一思索,明白了过来。

    此刻呼延泰正处于重度昏迷状态,根本无力产生多余的意识。这片天地不过是凭借着他心中强烈的执念所维持的最后一片与活人接壤的土地罢了。

    不过既然已经明白原因,那一切就好办了。

    柳沐风运转起自己的精神力量,双目发出了亮丽的白光。

    以心为眼,洞察!

    瞬息之间,他的意念就覆盖了整个梦境。

    没一会儿,他就注意到似乎有一道更加鲜丽的红晕夹杂在天地的黑白和暗红色之间。

    柳沐风意念一动便触碰到了那缕红晕。他惊喜地发现这道红晕不是其他,正是呼延泰残存的强烈执念。

    柳沐风心中大喜,集中精神,将大量的精神力量输入到这缕红晕里。同时,柳沐风嘴里喷出一道凝聚了大量精神力量的厉语:

    “呼延泰!醒来!快醒来!”

    那缕红晕放出了如血一般的强光,一瞬间就照亮了整片空间。整片梦境忽然完全变成了鲜红色,如同血染一般,空气也变得厚重,看起来十分的恐怖。

    ……

    “阿泰,阿泰……”

    “阿泰哥……”

    “谢谢你啊,阿泰……”

    “阿泰,你快走!我们为你断后!”

    ……

    铺天盖地的话语宛若魔音一般在整片空间响起,那些差点就要被呼延泰忘却的记忆在此刻被重新唤醒。

    就差一点了!

    柳沐风忍受着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折磨,继续加大精神力量地输出,继续呼唤着:

    “呼延泰!醒来!快醒来!”

    一语落地,刹那间,天地凝滞,整片空间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开始向着一个地方聚拢,形成了一滴红色的血滴。

    随着血滴不断注入周围鲜红的能量,血滴开始发生剧烈地颤抖,然后整片空间也跟着疯狂地晃动起来。

    终于,随着一道白光骤亮,一个被一层血膜覆盖了的呼延泰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了地上。

    他身体的一半进入了死亡之海,一半留在了生命之滩。那张鲜红色的薄膜盖满了他的皮肤,将他困在了这座水滴状的血色牢笼之中。

    柳沐风停止输出精神力量。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头狂喜。

    那个被血膜包裹的呼延泰毫无疑问就是他的自我意识!呼延泰的自我终于出现在梦境之中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柳沐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这下子,终于可以对呼延泰的意识直接施加影响了。

    同时,柳沐风还发觉四周颜色变换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从刚才的几秒一次,到现在的十几秒一次。

    柳沐风连连点头,梦境也平静下来了,这些都是好的现象。

    柳沐风意念一动,柳月雅居然神奇地出现在了被困在血水滴中的呼延泰面前。

    严格来说,应该是柳月雅的“灵体”。

    这也是柳沐风在梦中宛若上帝的手段之一,万事万物,只要对推进梦境有利,他都可以将其幻化到梦中,继而将梦境推导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柳沐风微微一笑。有柳月雅的帮助,一定能够重新唤起呼延泰求生的意志。

    灵体柳月雅朱唇轻启,发出了和现实中的柳月雅一样的声音:

    “阿泰,你看这个。”

    听到柳月雅的声音,呼延泰似乎有了反应,但由于被束缚在血膜之中,全身上下难以动弹,他只能极力试图抬起他疲惫的眼眸,整片空间也随着他的抬头而轻轻颤抖。

    终于,他的眼睛抬到了能看见柳月雅的地步。

    灵体柳月雅解下自己玉颈上的一块青色月牙型物件,悬在了呼延泰的面前。

    这块青色的月牙是呼延泰斩下了天青魔牛的头颅之后,用它的牛角亲手制成的,象征着勇气、力量以及他对柳月雅的心意。

    呼延泰的眼神忽然变了,不再那么死气沉沉,而像是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光。整个人都变得躁动起来,拼命地想要朝着柳月雅靠近。

    异变陡生!

    梦里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伴随着恐怖的嘶鸣。

    说时迟,那时快,生者的海滩上忽然爬出了无数长相诡异的怪物。

    那是一群浑身漆黑、身体修长的怪物。

    他们的平均身高都在两米出头,身体光滑得没有一根毛;身材非常细瘦,远看去就宛如一根黑色的竹竿。

    他们从沙地里冒了出来,沙子像流水一样从他们枯瘦的身体上洒落。

    他们顶着猫的脑袋,本该如宝石般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七窍之中喷吐着海水里弥漫的黑气。

    他们的喉咙低低地嘶吼着,嘴角流出漆黑的液体,流经下巴,滴在了地上,污染了脚下的沙滩。

    他们张开干瘦的手掌,疯狂地向着这边的呼延泰杀了过来。

    柳沐风咽了咽口水,他敢保证,这种怪物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呼延泰的梦境之中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怪物,必然是因为他们在路上遇见了超乎想象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