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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佛窟(1)佛窟

    王璇兴奋的声音,唐棣听不见,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唐棣,我给你刺下此图,是为了让你记住:你父母,你全家一百零三条性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天理昭昭,终有一日,它会大白天下!”

    “天道恢恢,终有一日,它会复公于法!”

    不知何时疼晕过去的唐棣渐渐沉入那无尽的噩梦中,梦见自己满身是血的看着父亲、母亲,祖父母,相继被人杖杀,倒在血泊当中。

    那群黑袍人只是面目狰狞地围着他们,发出一阵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不断嘲笑着他们作为凡人的弱小、卑微、无能和自不量力。

    对方一记金刚杖打来,金刚杖顶端的金杵划过他的左眼,顿时血花飞溅,皮开肉绽,露出一截桀骜不训的眉骨。

    滚烫的热血,洒在焦土上,变成了烈焰。

    他的心底翻涌着止不住的杀意。

    “啊!——”

    “我要你们偿命!”

    “哈哈哈……来啊,我们的小举人!小神童!”

    他们随便一记推搡就将他再度推倒在地,无情的嘲笑声刺激着他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双拳紧握到发白,弱小的他,不顾力量的悬殊,如疯狗一样,再度狠狠冲了上去,咬上那黑袍人的手腕。

    深深的牙印,如锥斧凿进仇人的肉眼里,仇人的骨头里,骨裂之声,崩嘎脆响。

    黑色肮脏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白牙间,咕咕流出。

    “啊!就算我死,我也要你们通通陪葬!……”

    一声声痛苦的吼叫声自吼间溢出,却只是被人无情再次打倒在地,而他只能徒劳的扯下对方手上的一串佛手串。

    烈火,在他们四周疯狂肆掠。

    “神啊!”

    “谁来救救我们?”

    当神明化身摩罗魔王,有亲人在火海之中痛叫,哭喊,求祝……可是四周都是火,大门被人从外堵死,根本没人可以冲出去,也根本没有神明降临,拯救你的痛苦和性命,只有摩罗魔王在人间。

    “阿爷!”

    阿爷浑身上下都燃着火苗,却还托举着他,想要将他送出火海高墙,“麟儿,你是我全族的希望,快走!不要管我们!”

    “阿爷!……”

    “阿爹!……”

    “阿娘!……”

    “不要!……”

    可是下一刻一根燃烧的横梁狠狠兜头砸下,“啊!——”一声剧痛的尖叫,梁上的两根木刺深深扎进他的骨肉里,唐棣痛苦的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气,那后背残余的烈火灼烧的剧痛感,至今还令痛的他头皮发麻。

    禅窟中,他怔怔地簇拥着一条锦被,坐在榻上喘气,可是再华丽的锦被也趋散不了曾经彻入骨髓的深寒和烈焰。

    地狱里,

    冰与火的炽烤,

    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从未停止……

    他的手,不自觉去触碰那疼痛的来源,后背,还有灼烧过后留下的撕心裂肺的痛。

    永不消散……

    突然间,他看见石榻旁的石壁上脱石而出的一尊尊佛陀石像,正斜眼盯着无能的他,咧嘴大笑,“哈哈哈哈……你个凡人,还想与吾等神明对抗,真是自不量力……哈哈哈哈……”仿佛当年的那些黑袍人,俯视于他,嘲笑他们身为凡人的弱小、无能……

    “啊!——”

    “你们给我死!——”

    “都去死!——”

    他突然眼眶赤红,神情异常,手握成拳,一拳接着一拳猛然砸在其上,尖锐的石头棱角,叫以卵击石的血肉顿时深刻入骨。

    “啊!”

    一侧守了他半夜的王璇,听到动静,发出一声惊呼,不解的起身上前,抓着他流血的手,“巡按,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

    唐棣怔然看着眼前的茅山道士王璇,这才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茫然的看了一眼拳头上的血,四周石壁上雕刻的满天神佛,还有石像上的斑斑血迹,一滴一滴往下滴……

    鲜红的血珠挂在佛像手中的金刚杵上,唐棣无意识的伸手去触摸那滴滴血迹,神志渐渐回归,他问道。

    “这是在哪?……”

    王璇闻言松了一口气,“巡按,许是忘了……昨夜为救公主而受伤,白老尚书和洛阳令着人将你送进了看经寺的禅窟,贫道帮忙治疗。”

    唐棣看着头顶的佛陀石像,缓缓点头,“是……本使竟忘了,入了佛窟……”入了这仇人的魔窟,还与他们共处一室。

    低头看着手指上不断渗出的血来。

    他断眉深皱。

    屈指,深啜一口血珠。

    “巡按……昨夜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王璇看着唐棣渗出血来的手指,又拿过他们宗门配的止血生津散,为他的手指轻轻洒上,最后为他递上石榻边上干净的纱布,和剪子,缓缓说道,“一夜噩梦连连。”

    “嗯。”

    唐棣“嗯”了一声,低头默默接过纱布,自行擦着手上的血,并不想就此话题深入。

    “不知巡按梦见了什么?”王璇大胆问道。

    唐棣闻言猛然抬头,目光如隼的盯着面前的道士,然后一字一字问道,“王道长,什么意思?”

    王璇见此神情,活到这个岁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拍他的肩头看着自行绑着伤口的唐棣,他捋须一笑,叮嘱道,“贫道只是想提醒巡按,身处佛门,那后背上的图,还是切莫再叫第三人瞧见,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话毕,又保证道,“巡按,不用担心,贫道的嘴,只道天机,不道不言之密。”

    “多谢道长提醒。”

    “棣华心中有数。”

    唐棣低头谢过,然后废力的用一只手将纱布绕过左手,缠上,用牙咬住,打上死结,拉上亵衣,穿上外裳,系好,下榻准备自行离去。

    “巡按此行千难万阻。”

    王璇点点头,见他起身,不愿多聊,从他的大袖中取出一块桃木令牌,又道,“若是遇到难处,日后可凭此令,寻我道教各派弟子相助。”

    “多谢道长美意。”

    唐棣看了一眼那枚上刻“道”字,下刻“茅山宗”三个小篆的道门令牌,推辞道。

    一只白皙纤长、长年执笔的手,将他们道教的桃木令牌又推了回来,王璇只见那手的主人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对方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只怕在下收下此令,更会引起佛道纷争。”

    “只是你背上的图……”

    王璇意有所指。

    “那是我个人背负的债,我个人报,一切与道门无关。”唐棣看着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回道,将桃木令再度交回王璇手中。

    王璇接过令牌,颔首一笑,“好。”

    “咚咚!”

    “王真人,我送早饭来了。”

    一个沙弥端着食盘,敲了敲石洞,要送饭进来。

    二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住了刚才的谈话。

    “进来吧。”

    “是。”

    沙弥送饭进来,一眼便瞧见石墙上满是血迹,顿时放下食盘,一通抱怨,扒开唐棣就要爬上石榻,掏出干净的帕子去擦拭石像上的血迹,眼见血迹难以抹去,不禁骂道,“你们这些臭道士,借给你们地方住下,却把我堂堂佛教圣地佛像,弄的满是血污,是何道理?”

    “那我们走便好了,免得脏了贵宝地。”身上伤未好的唐棣闻言,满手是血的扶墙起身下榻,踉跄往佛窟外走去。

    沙弥眼见他那一手血掌印,随着走动又印了一路,脏污了满壁的佛祖,不禁追着他叫骂,“喂!你给我住手!”

    唐棣停下脚步,回身,回头冷不丁的瞪着这小沙弥反问道,“你还要怎样?”

    “我……”

    沙弥被他那赤红的眼目盯的浑身不自在,但是一想到他们脚下站的地方乃他们佛门圣地,门人众多,便大着胆子叉腰教训道,“我叫你不要满手鲜血,再玷污了我家佛祖!”

    唐棣闻言眼眶红了红,只是瞪着这小沙弥问道,“你确定是我满手鲜血,不是你家佛祖本就满手染血?”

    “你说的什么妄语!”

    小沙弥被他绕弯绕的,回不过神,双手合十道,“佛祖普度众生都不及,怎会满手染血?”

    “是吗?”

    唐棣闻言点点头。

    转身一路又向外走,根本不理会后面追着叫骂甚至呼唤同伴的小沙弥,沿着万佛洞,穿过一个又一个石洞,走过一个又一个佛窟,看着里面坐在石像下一个又一个吃斋念佛敲打木鱼的黑袍和尚。

    王璇不明所以的跟着他,直到看到唐棣在万佛洞外找到正在河滩上指挥军民疏浚河道工作的洛阳令。